王氏坐在屋裡撿豆子,正與織布的玉林媳婦說彩娥的事。
「她一個姑娘家讀書有什麼用,難不成多識幾個字就能少幹活了?」
雖與婆母閒聊,玉林媳婦手上的動作卻沒停,織布機吱呀吱呀響著。
開春之後,沈玉林成親了,娶的媳婦巧娘,人如其名,有一雙巧手,不僅與江氏一樣會織布,還比江氏織的布更密實。
王氏一輩子被會織布的江氏壓著,如今娶了這麼個兒媳,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了,對巧娘很喜歡,往常但凡有些空,就要來巧娘旁邊坐著嘮嗑。
這不,今兒跟彩娥吵了幾句,就拿了一簸箕的黃豆來巧娘身旁挑揀。
巧娘道:「彩娥雖想讀書識字,沒耽擱給家裡幹活,娘就讓她歡喜幾年吧,再過個三五年,彩娥該出嫁了。」
巧娘嫁進來幾個月,已經摸透了婆母的性子,是個厲害的,卻沒什麼壞心,對她也好。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如在娘家般頂嘴,更不敢睡懶覺,終歸還是與娘家差了些。
王氏眼皮一掀,道:「如今歡喜有什麼用,不如跟著你學織布,往後嫁到婆家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就不怕被婆家嫌棄欺負。」
巧娘聽明白了,婆母今兒說這些,是為了讓彩娥跟她學織布。
她倒也不藏私,當即答應:「若彩娥願意,便讓她先隨我紡線。」
王氏笑得合不攏嘴,直夸彩娥有個好大嫂。
以前她想讓江氏教彩娥織布,江氏推三阻四,如今她只與自己這兒媳提了一嘴,兒媳便答應了,是不是一家人這一下就分辨明白了。
婆媳倆說笑間,彩娥如一陣風般卷進屋子,大聲道:「娘,逾白哥回來了。」
王氏「哎喲」一聲,手上的簸箕立時放到地上,便往外疾走便對彩娥道:「你這丫頭指定是找逾白告了狀!」
彩娥怕她娘擼起袖子揍她,不敢應聲。
知女莫若母,王氏一聲冷哼:「我已經與你大嫂商量好,明兒開始你就學紡線,便是逾白替你出頭也沒用。」
沈逾白就站在門外,王氏的聲音並未收斂,自是傳到他耳邊。
門被打開,沈逾白含笑招呼:「二娘。」
王氏熱情道:「我們的秀才公回來了,快進屋坐坐。」
屋子是王氏給玉林建的青磚大瓦房,玉林成親後就與媳婦搬進來單獨住。
說是玉林的屋子,同樣也是巧娘的屋子,沈逾白一個小叔子自是不會去嫂子的屋子,便笑著拒絕。
王氏乾脆將門一關,與沈逾白站在院子裡說話。
「逾白啊,你是被彩娥那丫頭慫恿著來幫她說話的吧?」
沈逾白道:「彩娥告訴我,二娘不讓她讀書了。」
王氏氣道:「那丫頭也不想想她如今是什麼名聲,村里人笑話她整日往族學跑,想著當女秀才吶!」
族學都是男娃,彩娥一個女娃娃總往男娃娃堆里鑽,難免讓人說閒話。
以往說的人少,她罵回去也就是了。
這些日子因著丙班學生沒答出先生的問題,而彩娥答出來的事,那些丙班孩子的父母是一肚子怨氣,到處說閒話,王氏走哪兒都能瞧見一群人圍在一塊兒嘀咕,一見她走近了人家趕緊不說話了。
若是當著她的面說,她還能罵兩句,人家都是背地裡嘀咕,她有怨氣也沒處發。
「逾白啊,你是秀才公,懂得比二娘一個村婦多,你說彩娥這麼下去,名聲都毀了,往後還怎麼說婆家。」
王氏雙手一攤,很是無力。
彩娥已經九歲了,女孩十四五歲成親的多的是,離說親沒幾年了,這名聲便尤其重要。
沈逾白聽明白王氏的話語了。
他頓了下,問王氏:「二娘是想讓彩娥嫁給農夫?」
「我們一家子都是農夫,彩娥找個殷實些的農戶也就差不離了。」
王氏不甚在意道。
沈逾白露出一個笑臉:「二娘忘了,我已是秀才,彩娥是我堂妹,想嫁個讀書人也不是不可能。」
王氏呼吸便是一窒。
與農戶比,讀書人不用乾重活,家境定然也殷實,往後若能考中功名,保不齊彩娥還能當秀才娘子。
既然逾白說了此話,必定是有心幫忙。
王氏的心火熱起來,只是想到秀蓮,心又像被潑了盆涼水。
「秀蓮也嫁給讀書人,那陳家哪裡把她當個人看了。」
沈逾白笑容不減:「讀書人也有品行好與品行壞之人,若彩娥讀書識字,能出口成章,就比十里八鄉那些不會讀書識字的女子強,能選的婆家便比只知幹家里活的女子更好些。」
王氏一想,可不就是如此。
當初她就是看重巧娘有門手藝,一心上門求娶。
若彩娥讀書識字,往後就算教孩子讀書也更方便,肯定有注重讀書的人家想求娶彩娥。
她是當娘的,當然想女兒能嫁個好婆家,免了往後多年的辛苦。
王氏一番琢磨後心就偏了。
若讀書不好,族裡人能削尖腦袋想把孩子送族學去嗎。
瞧瞧逾白,以前是她的晚輩,如今當了秀才公,那氣度都不同了。
「逾白你有學問有見識,二娘聽你的!」
王氏便是答應下來,也要跟沈逾白表表忠心。
二娘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應的,你瞧二娘多重視你。
沈逾白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笑著與王氏閒聊了幾句,才回了自己屋子。
勞累多日,終於可以休息,沈逾白拿出捲軸,將彩娥的事說與蘇錦聽。
蘇錦:「讀不讀書,跟嫁不嫁得好沒關係吧?」
沈逾白:「自是沒關係,不過二娘心中最掛念的便是此事,我若不按照她心中所想來規勸,又如何能讓她答應?」
蘇錦當即明白過來:「所以你跟族長說要將族裡女子讀書後去聯姻,也是為了讓族長答應女子也入族學?」
看到那越發清秀的字跡,沈逾白嘴角溢出一抹笑。
當初蘇姑娘的字已到了難以辨認的地步,如今不也娟秀雅致了麼。
可見女子的天賦並不比男子差。
只是想要改變他人想法是極難的事,倒不如順著他們心中所想,做成自己想做之事。
沈逾白落筆,字卻極瀟灑飄逸:「正是如此。」
字條傳回蘇錦手中,蘇錦看得心頭一跳。
「你到底想做什麼?」
字條傳過去,蘇錦便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捲軸。
她雖每天跟沈逾白聊天,卻在今日才真正意識到沈逾白有野心。
他所說的一切話語,仿若都有隱藏的深意。
沈族長、王氏都以為是自己在做決定,卻沒意識到自己正被沈逾白牽著鼻子走。
沈逾白到底在想什麼?
字條傳來的一瞬,蘇錦立刻抓到手裡。
那字龍飛鳳舞,帶著一股沖天豪氣,與以往的端正嚴謹截然不同。
「逾白所求,不過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國之富足,男子不再是牛馬,女子也不用被困於灶台之間,天下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