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斯琴科夫的生活非常平靜。
不用上班，沒有催促開會的電話，沒有吵到頭疼的起床鈴，每天在床上躺到自然醒，晚上想幾點睡就幾點睡，曾經怎麼擠都不夠用的時間成為了揮霍不完的東西。
但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就像蟬翼般脆弱，稍稍有外力一碰就會破碎。
湖心洲島嶼莊園，斯琴科夫家裡亂七八糟，地板散落著許多空酒瓶，羊毛地毯上有幾片被灑出的酒漬，形成了難看的污垢。
快餐盒、廢紙、菸蒂交錯堆疊，各種生活垃圾將這座造價不菲的別墅弄得頗為狼籍，空氣里瀰漫著一股酒精和陳舊垃圾的混合氣味。
斯琴科夫躺靠在客廳沙發上，頭髮亂糟糟的，像是一團雜亂無章的草叢，黑白相間的胡茬也密密麻麻覆蓋在下巴和臉頰上，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打理過自己了。
手邊茶几上放著開瓶的威士忌，旁邊還散落著幾個抽完的菸蒂，他抓起酒瓶將瓶口對準嘴巴，卻只滴出幾滴酒液，早就喝空了。
他隨手把酒瓶往地上一扔，就這麼仰面躺著，頹廢地看著天花板，眼睛裡沒有半點神采。
「叮咚。」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起。
斯琴科夫抓了抓凌亂的頭髮，咕噥著爬了起來，他身上衣服被壓得皺巴巴的，也不知穿了幾天沒換，上面還沾著幾塊酒漬。
此時來了客人，他卻拖鞋不穿，衣服也不換，就這麼邋遢地走向門口，將門打開。
陽光照亮來者火紅色的長髮，那雙高貴的黃金瞳也倒映著光芒熠熠閃耀，正帶著盈盈笑意看著他。
洛：「下午好，斯琴科夫局長。」
對於洛的出現，斯琴科夫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
他自顧自往回走，淡淡地說：「不是局長，我已經被停職了。鞋不用脫，直接踩進來吧。」
洛只是微微一笑，扶著門框，將一側腿稍稍抬起。
跟在後面的助手半蹲在地，從兜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鞋套，幫洛套了上去。
眾人都穿好鞋套才陸陸續續進門，有些是文員，負責協助特派員處理各種雜事，也有的是護衛，負責保護她的安全。
現在快到傍晚了，斯琴科夫就隨口問：「晚飯吃了嗎？」
洛：「還沒呢。」
斯琴科夫從凌亂的櫥櫃裡找出一包餅乾和一瓶礦泉水，走過來扔到洛面前桌上：「聽說你對吃飯要求挺高，可惜我這裡沒什麼能招待的，你將就一下吧，不吃就放那。」
「謝謝。」洛打開餅乾，禮貌性吃了一片，然後將其包裝口封好，放進自己的衣兜。
斯琴科夫在沙發坐下，側目看著她說：「不兜圈子了，直說吧，我判多少年？還是說要吃槍子？」
洛用手帕擦掉唇邊的餅乾碎屑，饒有興致地說：「哦？看來你已經有覺悟了。怎麼樣，事到如今後悔嗎？」
斯琴科夫：「後悔。」
隨行文員都眯了眯眼，顯然這個回答和他們預料中不一樣。
他們之前聽說過這位局長在凶獸危機中做的事，居然剛猛到敢拿身體替難民堵槍口。
本以為是個硬骨頭，沒想到特派員一來口風就慫了，看來也不過如此。
不過很快，斯琴科夫就繼續把話說了下去：「後悔沒早點想到辦法，否則那一千多難民也不會死在機槍下了。」
氣氛頓時陷入沉默，隨行者的目光都在洛和斯琴科夫間來回兜轉。
洛拿起桌上那瓶礦泉水，拈開瓶蓋後靠近嘴巴，將瓶身抬到水流不急不緩的恰當角度。
「咕嚕。」
上庭權貴連喝水動作都是那麼優雅。
她喝了一口水，輕輕搖晃水瓶注視著瓶中透明的液體，仿佛是在欣賞一杯美味的紅酒，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
「局長，這個時候說些豪言壯語，是想讓我動惻隱之心，少判你幾年？」
斯琴科夫冷哼一聲說：「我只是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洛：「你很享受這種逆行的感覺，是嗎？舉世皆濁你獨清，眾人皆醉你獨醒。」
「那種替民眾扛起責任、像英雄一樣與上級做對抗的感覺棒極了，是嗎？」
說到這裡，她湊得離斯琴科夫近了些，就這麼直勾勾看著他，然後緩緩道出三個字：「偽君子。」
斯琴科夫眉頭緊皺，冷眼與她對視。
洛起身走到窗邊，遙望著美麗的湖景，徐徐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研究過古籍，我很喜歡那些書，尤其是裡面那些在時間考驗下經久不衰的思想。」
「古籍中有一個概念，名為「德」。」
「這世界上有很多種「德」，比如師德——師者，傳道授業解惑。」
「再比如醫德——醫者，懸壺濟世，治病救人。」
「不同身份職業所需要的「德」是不一樣的。而作為當局要員，你所需要的「德」只有一個，那就是服從上級命令。」
「你以為自己對抗上級、挺身而出拯救民眾是英雄氣概？錯了，違背職業道德的你不是英雄，只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偽君子，欺世盜名沽名釣譽。」
「真正的英雄另有其人，那就是市議長阿米爾，鏽牆防禦部隊總指揮渡邊野，還有那許許多多寧可背負罵名也要堅守崗位、哪怕被民眾憎恨也要堅決服從上級命令的人，他們才是值得尊敬的君子。」
斯琴科夫騰地站了起來，厲聲說：「你沒必要在這攻心！做過的事就是做了，我敢作敢當，有什麼懲罰你儘管來就是！」
洛轉過身，臉上的笑容變得神秘起來：「行啊，那就來說說你的懲罰。」
隨行文員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交給洛。
洛將文件放到桌上，修長的手指點在末端簽字區，發出篤一聲脆響，微笑著說：「簽字吧。」
斯琴科夫將文件拿過一看，不出意料，是一份認罪書。
但是，內容卻和他所預想的完全不同。
不是什麼瀆職、玩忽職守、對抗上級。
而是性侵！
這份文件里指控他對一個小女孩進行性侵，並要他簽字認罪！
斯琴科夫將文件一摔：「你特麼什麼意思？！」
洛沒有斯琴科夫那麼高，她將身體微微前傾，像個俏皮的少女般從下往上看著他，笑盈盈地說：「年初那段時間，你在治安局內部進行過一次改革。」
「許多改革措施很明顯是在效仿亞蘭——那位曾經締造了邊陲黃金十年的治安總局局長。我沒說錯的話，你內心裡一定很崇拜他吧？」
「你這麼崇拜他，那就給你安排和他一樣的下場嘍。他當年怎麼被搞下台，你今天就怎麼倒台。」
斯琴科夫撰緊拳頭，怒吼道：「凶獸危機期間的所有越線行為，我一個不落全都認，你要抓就抓！但我不會為自己沒做過的事認罪！」
洛重新直起身，那雙黃金瞳深得見不到底：「要抓你很簡單，就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想賴都不可能賴掉。」
「但我不想以那些罪名抓你，什麼瀆職、對抗上級.如果你因為這些事落馬，或許你人進去了，但你的事跡會留在外面，被大家一直銘記。」
「一個偽君子被銘記，這是很嚴重的錯誤，也會敗壞社會風氣。作為上庭特派員，我有義務將這種錯誤扭轉回來。」
「所以，我不會讓你光明磊落地倒台，我要給你換一些別的罪名，那種一提起來就讓人不齒的罪名。」
斯琴科夫臉上肌肉不停抽動，他將那份認罪書抓起來撕得粉碎，然後揉成一團用力扔在桌上，以此宣洩自己的憤怒。
洛：「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跟我作對。」
斯琴科夫冷冷地說：「你想怎樣？找人按住我的手，逼我在認罪書上簽字？」
洛輕笑道：「你說笑了，我們辦事是要講程序的，你看那邊，執法記錄儀都拍著呢，如果不是你自願親手簽字，強按也沒用。」
斯琴科夫：「我告訴你，我絕不簽！」
洛：「別回答得這麼快，先看幾樣東西吧。」
她對隨行文員昂了昂下巴，後者會意，拿出手機給什麼人發了消息。
洛：「局長，跟上庭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你也要為身邊的人考慮才是啊。」
斯琴科夫眉頭緊皺，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這時，他兜里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
拿出一看，是助手楊樂撥來的視頻電話。
斯琴科夫本沒打算接，畢竟現在還有更棘手的事。
但恍然間，他看見了洛臉上那種神秘、仿佛看穿一切的微笑。
斯琴科夫意識到了什麼，將視頻電話接通，接下來一幕讓他頓時瞳孔擴張。
畫面里是陰暗的房間，有兩個壯漢一左一右按住了一個男人，把他的頭死死壓在一桶水裡。
男人因溺水而劇烈抽顫著，身軀不停晃動，雙腿亂瞪，卻怎麼都掙脫不開。
壯漢稍稍收力，把男人的腦袋從水裡拎出來。
斯琴科夫看清了那張臉，正是曾跟自己一起在邊陲出生入死的楊樂。
「啊啊.」楊樂被水刑折磨得涕泗橫流，神智都有些不清晰了，嘴裡不斷發出斷斷續續的哀鳴。
他剛喘過氣沒一會，又被壯漢按進水裡繼續施刑。
不多時，視頻電話被掛斷了。
但很快手機郵箱又傳來提示，是一封匿名郵件，裡面附帶了一條視頻。
點開一看，畫面中是一個稚嫩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對斯琴科夫而言並不陌生，當初他和其他當局要員肉身開道護送難民時，她就牽著自己的衣角緊跟在身後。
這孩子的年紀、相貌都跟之前《對話局長》節目上的「小甜橙」很像，所以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從視頻的背景看，小女孩坐在一輛車裡，旁邊有個青年。
青年笑著說：「來，小朋友，我們拍視頻跟局長打個招呼。」
小女孩對鏡頭招手，露出甜甜的笑：「局長，這位上庭大哥哥要帶我去遊樂園玩！我還從來沒有去過遊樂園，好期待呀~」
青年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然後有意無意掀開自己的外套，露出了藏在裡面的那把槍，對鏡頭露出陰森冷笑。
洛看著僵滯的斯琴科夫，頗有深意地笑道：「局長，你又想當孤膽英雄，又這麼容易被人抓到軟肋，是不是太不小心了？」
「你個雜種！！！」斯琴科夫的情緒爆發了，他抄起桌上的空酒瓶，朝著洛的腦袋狠狠砸去。
「哐！」酒瓶正中洛的額頭，這一擊毫無保留，玻璃瓶直接碎開，她也被打得往後晃了兩步。
斯琴科夫還想用碎玻璃瓶去扎她，可還沒來得及上前，就被衝過來的護衛死死按住。
「呵呵.呵呵呵.」洛發出低沉的笑，她緩緩抬起頭，只見半張臉都流滿了血，連那件白襯衫的領口都被染紅了。
但很快，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她額頭上被酒瓶砸出的傷口瞬間癒合，消失無痕。
這赫然是緋紅薔薇血碼的能力。
而且從癒合速度來看，階級不是一般的高。
洛接過助手遞來的手帕，將臉上沾著的血拭去，中途手指上不慎沾了一些，她就隨手將其放進口中吮掉。
洛擦完血，蹲到被按倒的斯琴科夫面前，手不輕不重地在他臉上拍了兩下：「我知道你不會簽字，你上當了。」
她起身看向那名拿著執法記錄儀的文員，問：「都拍下來了吧？」
文員：「全拍下來了，拿回去剪輯一下，只保留他打人的那段就行。」
洛徐徐說道：「嗯~對上庭特派員進行人身傷害，暴力對抗審查，夠坐上十幾二十年的牢了。」
斯琴科夫額上青筋暴跳，一邊怒吼著一邊試圖往前撲：「我特麼弄死你！！！」
然而怎麼掙扎都沒用，被護衛按得死死的。
看著無能狂怒的斯琴科夫，洛就像在玩弄已經關進籠子的獵物，用玩味的口吻說：「這麼嚇人？那不如再給你定一個——」
她故意把聲音拖得很長，然後笑道：「恐嚇罪~律師，你看如何？」
律師胸有成竹地說：「恐嚇罪，絕對沒有問題，刑期還能往上再加幾年。」
護衛們抓起怒吼的斯琴科夫，把他押向門外等候已久的浮空車。
車門關上前，斯琴科夫聽到了洛若有深意的聲音：「好好享受這場牢獄之災，局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