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良心未泯

  清晨時分,灰濛濛的雲層籠罩在新月城上空,讓光線變得壓抑昏暗,細雨飄灑而下,輕輕拍打在街道和建築物的屋頂上,濺起躍動的水絲。

  都說,春雨紛紛,萬物復甦。

  但這場春雨帶給新月城的,只有悲痛。

  邊陲難民此時都被臨時安置在鏽牆區,狼襲成員亦是如此。

  房間裡,芬里爾站在試衣鏡前整理儀容,她沒有穿往常那種繡著狼頭、象徵狼襲團體的皮衣,而是穿著一套黑色襯衫,正在系同樣顏色的領帶。

  可以看出,芬里爾沒穿過這種正式的衣服,領帶綁了幾次都沒繞好。

  不遠處,已經打理好自己的希貝爾走了上來,用手輕輕搭住芬里爾的領帶,說:「我來吧。」

  希貝爾幫芬里爾系好領帶,還很細心地幫她撫平了領口附近的一些褶皺。

  芬里爾看著她微微一笑:「怎麼這麼熟練?」

  希貝爾笑著說:「我哥教的,他總說女孩子要學會打理自己,我聽著煩,就只能跟著學了幾手。」

  收拾好儀容,芬里爾帶著希貝爾一起走向門口:「走吧,別讓他們等太久。」

  兩人走出屋子,映入眼帘的是許許多多同樣穿著黑色西裝襯衫的人,其中有狼襲成員,也有邊緣、墨雪等傭兵團的人。

  蘇默也站在人群中,芬里爾走上前,兩人無聲卻又有力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蘇默和芬里爾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在這一次信標事件中,兩人身處兩個世界,用兩種不同的方式,跨越十萬米的距離並肩作戰,已經為他們鍛造出了鋼鐵一般的情誼。

  在兩人內心深處,對方都已經是自己往後可以信任的同伴了。

  握完手,芬里爾看向蘇默身邊那道嬌小身影。

  咚咚站在那裡,兩隻眼睛腫得不成樣子,裡面滿是血絲,先前不知哭了多久,現在已經連淚都流不出來了。

  而她手中,正捧著戈登的遺像。

  戈登平時實在太孤獨了,沒在任何地方留下過一張像樣的肖像,以至於死後連遺像都成了問題。

  這張遺像還是拿咚咚手機里的庫存照片做的,照片中的戈登正在收拾治病救人的藥品,咚咚偷拍他時,他恰好看過來,露出了慈祥的笑,畫面定格在了這一幕。

  芬里爾伸出手放在咚咚頭上揉著,動作很輕,聲音卻充滿了力量感:「抬起頭來,你是他的驕傲。」

  聽到這話,那雙淚已流乾的眼睛又濕潤了,咚咚用袖子擦去淚水,然後高高抬起了頭。

  人到齊後,送殯隊伍出發了。

  雨幕籠罩著整座城市,鏽牆區街道兩側,無數人沉默地站在那裡,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頭。

  這些絕大多數都是平安進入內城避難的邊陲人,沒有人邀請他們,沒有人強迫他們,可此時他們全部穿上黑衣,來到這裡為最初的王送行。

  戈登是一個被時間遺忘的人,他曾經轟轟烈烈登上邊陲舞台,掀起了一個血腥狂暴的時代,橫行肆虐殺人如麻,雙手血跡斑斑,身後不知遍布多少屍骸。

  然而僅僅三年的光鮮之後,他又因為家人的死心灰意冷,轉眼間匆匆落幕,整個後半生隱姓埋名成為醫生,不分陣營地醫治所有來到診所的傷患,竭盡所能為前半生贖罪。

  戈登的一生並非光明磊落,功過孰多或許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位初代王者為了邊陲眾生毅然燃燒自己,做了一位邊陲之王該做的事。

  所以在戈登出殯這一天,那些因為他而活下來的邊陲人紛紛來到這裡,為這位素未謀面的王送行。

  他們肅穆莊嚴地排列在街道兩旁,無聲注視著出殯隊伍,街道上一片寂靜,只有雨滴敲擊地面的聲音,伴隨著人們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沉重。

  戈登自爆犧牲於地底之下,遺骸已然無從尋找,棺木中只有一件他穿了幾十年的醫生白袍。

  而咚咚作為戈登生前關係最近、幾乎是被這位老者當成自己孩子看待的人,捧著他的遺像走在最前面,蘇默和芬里爾分別陪在兩側。

  走著走著,咚咚發現不遠處有一行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似乎已經在這裡等候他們多時了。

  那些人身材高大,氣勢非凡,他們的現身不僅讓送殯隊伍停住,也讓周圍的民眾間響起竊竊私語,從那一雙雙眼睛裡冷淡厭棄的神色看,說的絕不是什麼好話。

  對於那些以前經常偷渡進內城的邊陲人或暴徒而言,眼前這些人絕對不陌生,因為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反暴四課「阿爾法小隊」,新月城當局最強大的精英武裝力量。

  25名阿爾法隊員包括隊長伊凡在內全員到齊,他們身上都穿著肅穆的黑衣,手持白菊,顯然也是來為戈登送行。

  咚咚看到這群人,眼中頓時燃起怒火,她把戈登的遺像交到蘇默手上,然後上去用力推搡伊凡:「滾!滾啊!這裡不歡迎你們!給我滾!」

  「一個個假惺惺裝什麼?凶獸來的時候你們在哪?大家在前面拼命的時候你們在哪?現在死了這麼多人,你們跑出來裝好人了?我呸!給我滾!!!」

  周圍的邊陲人雖然沒敢像咚咚那樣直接罵出口,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同樣的忿恨。

  大名鼎鼎的反暴四課,平時殺起人來多威風啊,每次出動都是一片屍山血海,殺過的邊陲人能繞鏽牆好幾圈。

  尤其是最精銳的阿爾法小隊,在新月城號稱「巨頭之下無出其右」,每個單獨的個體都有堪比一支軍隊的力量。

  可災難降臨的時候,他們在哪?

  如果阿爾法小隊能在第一時間全員進入邊陲北區戰場,以他們的實力,極有可能配合狼襲與傭兵控制戰局,斃殺所有從甬道中衝出的凶獸,為後方轉移爭取大量時間。

  就算不那麼拼,能去其它地方稍微出點力也好啊。

  哪怕只是過來出勤打個卡,隨便開幾槍,都算他們表面工作裝到位了。

  可事實呢?別說出力,他們連裝都不裝,直接跑到沒有任何危險的內城機場侍奉權貴,幫人家運家具,遛狗帶貓,連看都沒看邊陲一眼。

  現在事情結束了,戈登為了邊陲犧牲自己,他們倒是跑來送行獻花了?

  對不起,邊陲人或許是低人一等,但也絕不接受這種侮辱性質的「瞻仰」。

  沒有任何言語交流,也不知是誰先動的,周圍的邊陲人紛紛站出來,三五成群在阿爾法隊員們面前形成人牆,不讓這些權貴走狗的眼睛玷污已經逝去的王。

  咚咚在伊凡身上用力捶打,把他和阿爾法隊員們往後推趕,紅著眼大喊:「滾!你們這些走狗沒有資格來這裡!滾!給我滾!!!」

  就在咚咚不斷打罵時,一件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伊凡,新月城治安局最強戰力,赫赫有名的反暴四課隊長,直接當著眾人的面跪到了地上。

  他的額頭重重貼著泥濘不堪的地面,雙手緊握成拳頭,水珠不斷順著面頰往下滴落,也不知是雨還是別的什麼。

  伊凡的嘴唇顫抖著,悔恨與悲痛讓他難以發出聲音,只有胸膛在不斷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都在承受千均之重。

  最後,他哽咽著,幾乎是咬著牙從嘴裡擠出了那句話:

  「當局愧對各位」

  與此同時,伊凡身後那24名阿爾法隊員全部齊齊跪在了泥濘的街道上,那久經訓練的身體連挺都挺不直了。

  他們紛紛垂著頭,雙眼空洞,無神,只剩下信念動搖後的迷茫,以及一種不可能再去彌補的愧疚。

  咚咚一時間怔在那裡,怒火讓她失去理智判斷,捏緊拳頭還要上去打人。

  拳頭剛掄到一半,她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只見蘇默穩穩抓著咚咚的手,對她搖了搖頭,低聲說:「他們不是決策者,當時要怎麼做,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咚咚咬著牙,憤憤不平看了跪著的伊凡等人一眼,將手收了回來,默默擦掉眼淚,接過戈登的遺像後繼續向前走。

  出殯隊伍重新啟程了,眾人從這些跪著的當局戰士身邊緩緩走過,有些人和咚咚一樣憤憤瞪著他們,也有些人只是無奈地搖著頭。

  就在伊凡跪地懺悔時,突然感覺有人來到了面前,那充滿磁性的低沉聲音響起:「站起來。」

  伊凡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芬里爾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面前,那雙暗紫色眼瞳正透過雨幕注視著他。

  「站起來,你是一個戰士,別被任何東西打斷你的脊樑。」

  伊凡內心的某個角落仿佛被擊中了,在原地沉默了許久,那雙渙散的眼瞳再度有了焦點。

  他擦乾眼淚重新站了起來,深深望向芬里爾等人離去的方向。

  那雙眼睛裡,多了某種以前未曾有過的東西。

  隨著凶獸被消滅鎮壓,原本混亂的局勢得到控制,新月城的秩序正在慢慢恢復。

  然而危機雖然過去,它所帶來的影響卻是愈發激烈。

  畢竟在整個危機處理過程中,新月城當局的逆天操作可謂是一個接一個。

  從最開始的抽調治安部隊去協助巨頭企業跑路,棄整個城市於不顧。

  到後來下令掃射邊陲難民,凶獸一頭都還沒殺,自己的市民先打死上千個。

  幾百萬活生生的人就這麼被堵在鏽牆外面,隨時都有可能被凶獸屠光,最後居然要靠部分良心未泯的當局要員肉身開道,拿自己的身體去堵槍口,才勉強把難民們平安送進來。

  這些事情任何一條單拎出來,都足夠引發輿論危機,而現在是各種逆天之事全被新月城當局做了,其引發的輿論狂潮連壓都壓不住。

  裝死這招已經完全沒用了,市議會不得不召開一場新聞發布會,對此前發生的事做統一答覆。

  市政中心區新聞發布會現場,市議長阿米爾親自出席,正站在台上接受記者的提問。

  要不怎麼說,政客不是一般人能當的,必須有足夠厚的臉皮。

  此前新月城政令之下的各種亂象,幾乎都與阿米爾有關,可此時的他衣冠楚楚,面帶微笑神情坦然,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位力挽狂瀾的大英雄。

  一名記者正拿著小冊子提問:「市議長先生,前段時間波及新月城的凶獸襲擊事件,請問原因是否已經查明?」

  阿米爾徐徐回答道:「關於凶獸出現的原因,目前暫時沒有一個確切結論。根據專家猜測,可能是地磁場出現了某些難以預測的變動,導致這種百年來從未見過的事突然發生。」

  記者疾聲問:「這是否意味著,我們目前無法保證此類情況不會再次上演?這裡面是否存在巨大的安全隱患?」

  阿米爾雙手虛壓安撫道:「這完全不必擔心。據我收到的消息,天門巡防站原管理層、包括總指揮謝宗昌在內已經被全部拿下,由可靠人員替代,巡防站重建工作也在有序進行,月內即可完成。」

  「世界政府領區其餘各處巡防站也大大加強了防禦強度,駐軍規模增加到了原來的五倍以上,並全部加裝了專門針對凶獸的敵情預警系統。哪怕真有第二次襲擊,也絕對不會出現新月城這樣的事了。」

  另一名記者舉起手,得到許可後起身大聲問道:「我們目前都非常關注一條消息,市議會方面稱,治安總局局長斯琴科夫先生在昨日被停職。」

  「我們想知道這裡面的原因,為什麼這樣一位危急關頭捨生忘死的英雄局長會遭到停職?」

  阿米爾的臉板了起來,嚴肅地說:「原因很簡單,斯琴科夫目無法紀,先以職位之便闖入鏽牆防禦指揮中樞,擅自關閉鏽牆M6區的運作系統,險些釀成全城性災難。」

  「後來更是擅離職守私自前往邊陲,對M6區指揮官採取人身威脅,並在未得到許可的狀況下煽動邊陲難民非法闖入內城,對秩序造成嚴重破壞。」

  「這種沽名釣譽、為一己之名利影響抗災大局的人,市議會絕對不會容忍!」

  「我們已依律停止其一切職務,至於後續將如何處理,我們已經請示上庭,不日將收到答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