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淵下朝後,去了一趟東宮議事,是以回到觀雲居已是申時初了。
金影見他正為著朝堂上的事眉頭緊鎖,暗暗踟躕,該不該把方才得到消息稟來。
「有話便說。」趙淵察覺到他腳步微亂,沉了眸子道。
金影這才吞吞吐吐地將事情說了:「崔二夫人……派人給沈娘子下了絕子藥……」
天爺,他聽到這消息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沈娘子不正是大少夫人千里迢迢弄來,給主子開枝散葉的麼?
竟然還下絕子藥……
這不是同一開始的動機相違背了嗎?
趙淵面色一冷,猝然想起沈青棠當初跪坐在矮几後,含羞帶怯地說要給他生個孩子……
小娘子頭上梳著雙環髻,面上稚氣未脫,連男女之事都不曾通曉,只憑著滿腔天真同他說這話。
「老祖宗待玉奴很好,她說爺缺子嗣,玉奴便給爺生個孩子好了……」
小娘子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卻有人趁他不在,給她下了絕子藥。
他心下狠狠一痛,當即拔腿往香雪閣趕。
「傳祖母慣用的那個醫女來,」倉促慌亂間,他仍記得那醫女叫什麼名字,「那個喚作青娘的,叫她速來!」
他長腿長手,沒多一會兒便穿過月洞門,踩進了香雪閣的院子。
溫軟甜美的小娘子,正拿團扇遮著臉,淘氣地在廊下曬太陽。
見他匆匆而來,難掩歡喜:「爺可算是回來了~杏兒,快,倒茶。」
若非她腿上還傷著,恐怕便要羞答答地痴纏上來了。
趙淵撣了撣身上的紫金朝服,竭力讓自己瞧上去如往常一般鎮定。
「身上可大好了?爺喚了醫女來給你請平安脈。」
他邁步走上廊廡,躬身在她身旁的竹椅坐下。
許是他離得太近,她白皙的臉頰上染了幾分紅暈。
「已好多了,多謝爺惦記。」
那小模樣,乖順極了。
趙淵輕舒一口氣,似是承諾一般,語氣莊重地對她道:「你只管放心,爺會照料好你的。」
沈青棠眨了眨眼眸,心思微轉,便猜到崔二夫人想給她下絕子藥的事情被他知曉了。
瞧他這神情,難道誤以為她已經中了藥?
她試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趙淵置於膝上的大掌。
果然繃得緊緊的。
她心下一暖,軟聲寬慰道:「爺不必擔心,小毛病罷了……」
趙淵板著臉沒說話,直到金影帶著青娘出現在院門口,他才起身讓開。
青娘提著藥箱,瞧見趙淵面色不虞,便知此事事關重大。
方才金影來尋她,她還以為是沈娘子的風寒還未好全,叫她來把個脈再開副方子。
可路上金影卻悄悄地說,是要她仔細把一把看沈娘子是否還能懷孕生子。
她嚇了好大一跳,沈娘子的脈她不是頭回把,因著沈娘子身邊人照看得精心,是以那脈象一貫是康健的。
難不成這宅子裡有人給沈娘子下了陰毒的藥?
思及此,她正了正臉色,垂首請沈青棠將手腕伸出來。
「這是怎的了,都板著一張臉?」沈青棠佯作不知他們已發覺她被下藥的事兒,只笑問道。
「把脈的時候莫說話。」趙淵動了動薄唇,示意她安分些。
沈青棠這才微微噘了噘嘴,保持靜默。
青娘把了兩遍脈,才長出一口氣道:「娘子只略有些體虛,好好將養些時日便無礙了。」
趙淵面上冰雪消融,提起的心此時才緩緩放下。
「甚好,賞。」他難得親自吩咐了賞賜,起身大踏步離去。
沈青棠盯著他的背影有些愕然,這人怎的來去如風,也不同她說兩句關懷的話便走?
剛出香雪閣的門,趙淵便吩咐金影:「尋個機會將得了藥的婢女叫出來問問。」
沈青棠雖未中藥,可到底那東西在她閣子裡的下人手裡,不清理了始終是個隱患。
可那小娘子護短得緊,若是他冤枉了人,她必定要鬧上一通。
金影頷首:「方才屬下去請醫的時候,白鷺堂的如意姑姑恰去了藥房給老夫人取滋補的藥方。」
「此事可要知會老夫人一聲?」
到底他家主子是個爺們兒,親自去手撕大少夫人到底太難看了些。
趙淵微微搖頭:「不必了,祖母年紀大了,不好再去打攪她。」
「江南崔家,根子裡早就爛透了,尋個機會將靜蘭院的攆回去便是。」
金影默然,主子這回是真的氣狠了,便是大少夫人當初那樣算計主子,主子也念著對方到底是個女子,寬容幾分,給了大少夫人一個容身之所。
雖不曾親近,卻也從未說過要休妻。
如今倒像是觸了主子的逆鱗一般……
趙淵回了書房,將身上的朝服換下,金影便已領著沉玉候在了觀雲居院子裡。
沉玉垂首跪下,心下卻是想著自家娘子的話。
「他若問你,只管實話實說便是,他雖在外頭手段狠厲,內里卻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人。」
她自是相信娘子看人的眼光,也信娘子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發落,是以毫無懼意地下跪稟報。
趙淵立在廊下,親自問訊。
「那藥是何人給你的?」
「稟大郎君,是崔二夫人給的。」
「崔二夫人竟親自約見你一個二等丫鬟?」
「是春柳院的素儀約的奴婢,因著素儀有段日子常往來於香雪閣,是以奴婢並未疑心。」
趙淵眸色微深,又是春柳院。
「那藥在哪裡?」
「藥粉倒在了池子裡,藥瓶子交給大少夫人院裡的奴婢了。」
趙淵一哂:「倒是個機靈的。」
沉玉不敢掉以輕心,連連磕頭道:「沈娘子和香雪閣的嬤嬤姐姐們,待奴婢甚好,奴婢實在不忍加害……」
「可她們拿奴婢的老娘和弟弟來威脅奴婢……」
「求大郎君救救奴婢的家人……」
趙淵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中的白玉芙蓉佩。
這婢子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以至於完美得有些天衣無縫的意味。
可這深宅大院裡頭,最難碰見的便是一個奴婢對主子毫無理由的忠心。
因為主子心善便傾心相護?
他不是三歲幼子,不敢有這樣天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