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當官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東京有一大堆混吃等死,憨批一樣的混子,錢不少拿,事不多做,拴狗的效果也許比他們更好——起碼狗不會刮地皮。
而知縣不一樣。
對於重要的縣,大宋一般不任命正式地方官,地方官職權由中央派遣的官員代理,就是所謂的「知某縣事」。
作為理論上京官的知縣權責重大,既要協調朝廷與地方的關係,又要穩定朝廷對於地方的統治,保證朝廷的政令能下達到地方。
連最上層的人都知道「治天下之術,莫重於牧民,牧民之任,莫親於守令。守令不賢,人君雖有良法美意,不能布宣,而朝廷之德澤終不能被於天下」,翻譯一下就是說朝廷可以拴狗,但地方拴狗就是死。
在這樣的認知下,大宋選拔縣官的標準非常嚴格。
洪中孚這樣年過七旬的人可以在知州的崗位上等退休,可知縣超過六十還能就任的人幾乎沒有,而且大宋朝犯事的人以後可以到別的地方繼續當官,但沒有巨大立功表現就不要想當知縣。
邢煥這樣的蔭官是經過了多年的基層歷練才混到了一縣知縣,深知能當好知縣的都是大宋人才中的人才,能人中的能人。
這種人不是簡簡單單靠有文化、有道德就一定能做好。
像杭州治下仁和、錢塘這種繁華富庶的大縣,能久坐的知縣一定具有面厚心黑的偉大特徵,而不是眼中見不得任何沙子,見人就砍的莽夫。
張志成就是邢煥選中的那人。
此人之前跟邢煥並不相識,但邢煥非常有自信。
他派人跟張志成取得聯繫,說要把方臘軍的重要謀士陳箍桶送給他。
但張志成必須跟他合作,不然這好差事他就找錢塘知縣了。
張志成一秒都沒有思考,立刻答應了邢煥的要求。
大宋的知縣理論上是京官,做滿三年就要回京等待再分配任務。
今年兩浙路發生了方臘之亂,肅王對兩浙路的吏治非常不滿意,張志成本來都覺得自己肯定沒法繼續在仁和知縣這樣的位置上繼續為大宋百姓服務,心情還非常低落。
可沒想到邢煥居然要免費把陳箍桶送給自己。
這可是方臘軍的二號人物啊。
拿了他,自己日後肯定平步青雲,最次也能保住之後在仁和繼續混下去。
而邢煥的條件也非常簡單。
他要張志成跟他合作,以後他們黑白聯手,打擊其他勢力。
張志成一眼就看出邢煥這個明教教主是假明教,跟他合作不會擔上反賊的風險,還能很好的控制治下的舊勢力,培養自己的新勢力,這何樂而不為?
再不合作,那就是真的傻子。
以後,兩人還要繼續合作,親如兄弟,一起為大宋的長治久安努力。
邢煥當然不是自暴自棄,準備帶著這群江洋大盜招安。
他可不想有這麼一群兄弟知道自己的黑歷史,非得想辦法把他們都滅了了事。
他告訴孔彥舟他們,方臘不成氣候,早晚會被朝廷徹底剿滅,跟他們這些人沒什麼義氣好講。
不如把他們賣了,給自己謀取些利益。
賣掉陳箍桶,張志成心花怒放,表示以後會跟這些人親如兄弟,這些江洋大盜以後多了一把保護傘,可以隨意橫行。
而且官府一定會猛烈打擊反叛的明教,他們還能趁機把其他逃竄的明教教眾吸引到麾下,勢力更加壯大,想做一方土霸王簡直是輕而易舉,甚至可以搞搞產業洗白,日後的美妙生活不言而喻。
對邢煥來說,朝廷的大肆搜捕和自己明教教主的招牌可以迅速將大量散落的明教聚集在一起,供朝廷一舉殲滅。
這種事……
雙贏啊。
看著滿地血淋淋的屍體和站在血淋淋的屍堆中談笑風生,差點當場拜把子的邢煥和張志成,孔彥舟和一眾大盜都非常心虛地咽了口唾沫。
大宋朝的官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當啊。
我們只是單純地壞,他們……
這些人簡直是一群率獸食人的妖魔,怪不得大宋的外戰不行,原來他們都把天賦用在這種地方上了。
·
趙樞平素接觸的都是蔡京、楊戩這樣的能左右大宋命運的頂級上官,要不然就是陳建、趙霆這樣的一路大佬。
如果他跟邢煥深入接觸一下,會感覺《水滸傳》里的故事真實而生動,就在自己的身邊。
不過現在他也顧不得了。
方臘調兵遣將,開始向杭州移動,用事實拒絕了自己的招降。
他手下的義軍正在朝杭州快速移動,趙樞站在城頭,多少有點緊張。
跟上次一樣,韓世忠準備出城一戰。
他手下的士卒這次裝備了三百件沉重的步人甲,這種58宋斤重的沉重鎧甲要是一直披在身上誰也受不了,所以現在韓世忠的部隊都還沒有穿甲,所有人都是輕裝躲在城樓附近養精蓄銳,只有韓世忠自己在城樓陪趙樞一起眺望。
這個被趙樞一手提拔起來的軍漢明顯感覺到了肅王的緊張。
這是之前不曾有的。
「大王擔心,末將贏不了那些反賊?」韓世忠不太開心地道。
趙樞搖搖頭,盯著遠處緩緩過來的方臘軍士兵,笑道:
「我從不懷疑良臣的實力。
只要良臣出手,這些小賊肯定灰飛煙滅。
我只是擔心……方臘會堅持不降,如果把他殺的血流成河,雖然能平息大亂,倒是不太符合我的戰術思路了。」
趙樞見到步人甲的時候就感慨穿著這玩意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大宋的產鐵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之前的任何時代,連鐵塔都能造,組裝大量的鐵甲也成為了現實。
可現實是,因為朝中的蛀蟲太多,多的形成了風氣,大量的宋軍士兵的甲具不全,根本無法形成規模。
可以想到,穿著簡陋甲冑的宋軍步兵在面對全副武裝的金兵騎兵的時候是怎樣的絕望。
趙樞靠著自己的地位勉強弄到了三百件步人甲,現在已經有了正面蕩平方臘的絕對信心。
但他不確定這一戰方臘會不會被自己打服。
如果夜長夢多,自己被召回開封,這江南的局面還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韓世忠見一直算無遺策的趙樞居然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終於相信肅王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
不然以肅王展現出的本事,怎麼看都像是一個久經沉浮的宦海老手。
他沉吟片刻,低聲道:
「肅王其實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趙樞不禁莞爾,笑道:「良臣為何這麼說?」
韓世忠老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前幾天趙霆送給我一個女人。」
「唔,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是啊,」韓世忠感慨地道,「那女子姓梁,父親本是蔡遵帳下的一個虞侯,蔡遵中了方臘的埋伏全軍覆沒,那梁虞侯力戰脫身,回杭州報信,可趙霆正好沒人處置,就稱梁虞侯扔下大軍逃竄,害死蔡遵,竟將梁虞侯下獄,還將他全家或充軍,或發配為奴。」
「梁氏本來可能墮入風塵,可趙霆為了討好末將,竟把她送到末將身邊。」
「呃,這趙霆是吃錯藥了嗎?他就不怕你寵愛那個女子,然後……」
「是啊,我也覺得趙霆有問題。
可後來才想明白——大王,臣是一個武將啊。」
韓世忠苦笑道,「我們武將是這樣,殺男的玩女的,隨便用點什麼拉攏都是天大的恩德。
我都不應該責備趙知州,還得感恩戴德求他再賞我幾個女人。
起碼他們文官都是這麼認為,那女子也是這麼認為……」
「倒是這些日子相處,我說起肅王手段,那女子也說肅王與其他官吏截然不同,百姓都看在眼裡。
他盼著肅王能平定大亂,清靖一路,將她的家人救出苦海。
我韓五還盼著肅王以後做成大事,讓這天下人也知道我們武人也有忠義之血!
我韓五不過是個粗胚鄙夫,廝殺全都交給我,別的……全仰仗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