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對金國格外寒冷。
因為叛亂,也因為他們的皇帝吳乞買瘋了。
在跟宋人談判之後,吳乞買居然囚禁了他曾經最信任的撻懶,而且宣布在全國禁絕明教,捉拿所有的公知,並恢復勃極烈制度。
身體每況愈下的完顏斜也重新回到了諳班勃極烈的位置上,被迫再次接手這個滿目瘡痍的大金。
目前金國丟失的土地主要集中在中京一帶,說實在這並不是什麼太大的損失。
畢竟中京殘破多年,當年他們滅遼時進軍都懶得從那走。
可宋軍兵臨城下帶來的恐怖壓力卻不是丟失幾座城池就能詮釋的。
宋人攻破金人的城池之後依舊聲稱保持金人的土地完整,任命曾經的女真貴族為官,展現出一副含情脈脈的姿態。
可吳乞買這次再也不相信宋人的鬼話。
他迫切期待北邊的兩個侄子回歸。
集結大金國最初也是最強的軍隊,撥亂反正,強大的女真依舊是不可戰勝的。
事情一開始確實是按照他的預期發展。
因為天氣太冷,除了西線宗澤部得到了大量的羊毛還能堅持進軍,中線的姚古和東線的劉韐都停了下來等待春日的到來。
完顏斜也開始在國內總動員,女真亮出了曾經的獠牙,開始搜集一切軍糧,一切以當年進軍時的高度集中為主,所有人都為保衛大金國做最後的戰鬥。
當年他們起家的時候就是這樣做的。
現在斜也如法炮製,他認為當年帶領女真走向輝煌的戰法一定也能保護女真現在的榮光。
女真勇士是無敵的!他始終相信這一點!
可完顏斜也失望地發現,現在的女真再也不比當年。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們奮戰十多年,年紀大了,心氣也漸漸沒了。
之前的生活富貴,所有人都開始品茶、讀書、焚香、賞玉,穿最好的綢緞。
可現在斜也一句話,要求所有人把之前享受的生活都交出來,而且中斷跟宋國的通商貿易,這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了。
出於金國的大局,也考慮到吳乞買現在的脾氣,暫時沒有人敢明面上表示不滿。
但有種事情叫做明面支持北地反對。
這些女真貴族就算以前不會,這麼多年也早就學的非常端正。
他們不敢對別人下手,又開始折磨之前向吳乞買建議懲治公知的完顏勖。
最開始只是侮辱,到火來居然有人大膽防火燒完顏勖的房屋,吳乞買大怒,趕緊派兵來保護完顏勖。
可派來的那些士兵也有自己的家屬,早有人將他們的家人情況一一調查清楚,這些士兵也只好出工不出力,任由完顏勖被一群群人拼命侮辱,日夜雞犬不寧。
不只是完顏勖。
之前公知和明教已經引起了不少金國中有識之士的憤怒,不少人都開始向吳乞買勸諫,希望能逐漸打擊在朝中盤踞的公知勢力。
這些人有吳乞買和斜也的支持,開始一點點占據朝堂,本來以為靠著自己的努力可以撥亂反正,還大金國一個朗朗乾坤。
可他們才剛剛在朝堂嶄露頭角,就立刻遭到了舊貴族的堅決反擊。
他們要限制公知,這些女真貴族就曲解意圖一起打擊所有學習漢話的女真百姓。
他們要禁絕明教,這些女真貴族就曲解意圖將所有曾經接受過明教照拂的百姓盡數關押拷問。
他們要審查國內跟宋人的貿易,這些女真貴族就立刻當街砸毀所有從宋國買來的東西。
明面上肯定是堅決執行吳乞買的政策,背地裡卻是暗中大幅破壞,並把民間購買的那些宋國商品通通收入自己的囊中。
甚至,這些女真貴族還將一切使用宋國文字的公文抄沒禁絕,逼迫使用之前希尹發明的金國文字——天可憐見,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掌握,這很快攪得朝堂一片大亂。
斜也頭疼不已,連忙命令朝廷的文字依然可以使用宋人的文字。
可這命令一下,之前種種限制的政策又被完全關閉,本來已經轉入地下的明教利用金國百姓對朝廷的不滿趁機興風作浪,而那些被禁足回家的公知更是急不可耐開始抒發自己的聲音。
朝堂是我們的!
我們一定要占據回來!
斜也第一次領教了什麼叫治大國如烹小鮮。
完顏勖匯報,有消息稱這一切是大宋的副相王永——也就是之前帶領公知們參觀做包子的王先生在暗中操盤。
斜也雖然足夠努力,其他扭轉這一切,但一邊是之前連文字都沒有的女真人,一邊是多年經歷朝爭沉浮的宋人;一邊是剛剛開始倉促應付的新班子,一邊只趙樞多年培養的老班底;一邊是利益糾葛不斷,一半以上的人胳膊肘子朝外拐的國家,一邊是被武力和利益強行融合在一起的新大宋。
這本來就是一場非常不公平的較量。
斜也和王永單挑,能一招只能殺死王永。
可王永藏在看不見的地方陰招不斷,用的又是大宋經典的曲解上意的手段。
金國重新恢復的原始勃極烈制度像一頭蹣跚的猛虎,甚至他們的政令都出不了遼陽府。
壓抑的氣氛在金國的上空不住的徘徊。
冬日本就難熬,在王永的策動下,百姓將所有的災害統統歸結為吳乞買的新政不當。
而宋軍的封鎖也導致金軍的貨物出不去,大宋境內的貨物進不來。
尤其是糧食和茶。
他們之前大量的土地都拿去放羊,危急時刻,羊肉才夠多少人吃?還要供給前線的軍隊。
而茶是當年女真在長白山的時候就通過高麗從大宋採買的奢侈品。
天寒地凍,他們吃著油膩膻腥的羊肉卻沒有茶來解油膩,這是多麼痛苦的事情。
終於,遼陽府東南的寧州、耀州、鎮海府等地宣布大金朝廷的命令為亂命,他們拒絕執行朝廷的種種命令,而是重新請回了公知和明教的子弟,並允許劉韐和張榮的部隊進城駐紮。
張榮在步戰中根本無法與金國多年征戰的軍隊對抗,他們從出兵開始就只能牽制,金軍一來救立刻退回旅順堅守,是三路北伐中進展最慢的,劉韐也自我安慰說他們能起到一點牽制的作用就不錯了。
可東南諸州明明優勢很大卻直接開城,這幸福來的太突然,讓劉韐等人一時還以為是敵人設下的埋伏。
張榮的手下壯著膽子進城,卻見城中的金國人見了他們就像見了久違的親人一樣。
他們紛紛撲上來,熱情的拉著張榮手下眾人的手,將羊肉、羊毛、北珠、人參、貂皮送上來,歡迎宋軍進城!
劉韐頓感喜從天降。
不過他也立刻想起來自己這次要扮演青天大老爺,於是趕緊振臂一呼,命令宋軍的宣傳隊出動,眾軍進城的時候只占據一些靠海的碼頭地區為租界,並將大量的茶拿出來跟金國進行非常公平的交易。
「我們是來保護大金和平建國的!絕不會占據大金的土地!大宋皇帝萬歲,宋金友誼萬歲!」劉韐的嗓子都快喊啞了,金國百姓也感動地流下眼淚,紛紛表示大宋果然是天兵,果然是萬歲之邦。
這才是王師啊。
在大宋的指導下,遼陽東南的金國駐地開啟東南互保,要求朝廷接受大宋的建議,雙方徹底停戰。
他們這一投降,兵鋒直接抵達了金國的首都門口。
無奈之下,吳乞買只能先調兵把近在眼前的敵人消滅。
十二月初,斜也親自督戰,調集一萬金軍南下進攻,企圖將宋軍最少趕回旅順。
可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遭到了投降金軍的猛烈抵抗。
這些金軍本來就是以渤海人為主,女真人得天下之後他們的生活條件雖然好了一點,但宋軍一封鎖,最先受苦的也是他們。
現在宋軍到來,給他們帶來了大量的好處,他們自然要拼死抵抗,跟曾經的金軍同伴絞殺在一起。
也是在這時候,高麗軍終於攻破義州,並強渡鴨綠江,跟東南宋軍匯合在了一起。
張榮等人雖然不善步戰,但指揮一群擅長步戰的勇士還是能做到。
於是戰場上出現了宋軍跟金軍、高麗軍三方勝利會師,並且一起暴打另一路金軍的詭異場面。
說實話,這三方會師,他們離斜也麾下的金軍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但這三方會師的場面實在是給了金軍太大的震撼。
金軍統帥完顏斜也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目睹如此場面更是又驚又怒。
他忍不住連連嘔血,根本無力指揮金軍再戰,也只能無力地退回遼陽,向吳乞買訴說這個恐怖的消息。
東邊的宋軍兵力城下,金國就要抵擋不住了!
·
寒冷的金國皇宮中,吳乞買的臉上陰冷的如同殭屍一般。
多年的辛苦,到頭來是這樣的下場,任誰也不能隨便接受。
現在的局面如麻,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說到底,他這輩子大部分的時間不過是一個部族中族長的副手。
以前每次有問題,能幫他解決的都是強大的哥哥。
可現在哥哥永遠不在了。
這兩個月,他一直在等侄子的回信。
他相信,侄子看到自己的書信之後應該會立刻南下。
那時候金國還有翻盤的機會。
可沒想到,他並沒有等到跟侄子見面,而是等到了侄子的噩耗。
完顏宗翰、宗望兩人企圖逃跑被合不勒發現,已經遭到了火刑處置。
撒離喝叛變投降合不勒,連帶供出了完顏宗輔的下落。
宗輔孤身一人策馬逃走,他僥倖躲開了韃靼人的搜捕,可遺憾的是,這一路顛簸驚恐讓他身染重病。
在抵達遼陽之前,宗輔已經發了高燒,還沒有看到自己叔叔最後一眼就永遠告別人世。
當然威名赫赫的女真四太子盡數死去,宗翰、婁室、活女這些支撐大金的棟樑也先後故去。
吳乞買終於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
他已經徹底喪失翻盤的機會了。
「把撻懶叫來吧……」他的聲音顫抖微弱,卻又無可奈何。
宮中的宮人看著這位蒼老的帝王,卻沒有絲毫的同情。
是啊,吳乞買有什麼好同情的?
他為了自己家族的權力迫害婁室,引來了宗翰的叛亂。
後來又囚禁了邢道榮,引來了大宋的翻臉。
左右都是他的過錯,是他將金國一點點帶入地獄的深淵,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撻懶很快便來到了吳乞買的面前。
金國一片哀嚎,這東京中也只有撻懶自己還保持著神采奕奕。
他看著皇位上的唐兄,笑得非常燦爛。
「皇兄,你叫我?」
吳乞買惡狠狠地盯著撻懶,良久,卻無力地道:
「我接受宋人的條件,還來得及嗎?」
撻懶微笑道:
「皇兄以為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