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進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趙楷、趙桓、王黼以及大多數在場之人都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們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賈進確實被一槍刺穿。
而偷襲他的正是劉延慶的長子劉光國。
劉延慶從上山開始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賈進一眼。
跟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有什麼話好說?
只是賈進一直鬥志昂揚,並沒有發現這個理論上跟他一起造反的人有什麼不對勁。
「很好,劉太尉果然是忠良之臣。
朕沒有看錯。
令郎一身好武藝啊。」
趙佶的面色鐵青,他緩緩說出這些,突然感覺喉嚨一甜。
他緊皺眉頭,卻很快恢復了平靜,讓高俅攙扶著自己,在一塊巨石上坐了下去。
「哎……三郎,」儘管趙佶已經漸漸控制局勢,可看著剛才滿面紅光揮斥方遒的趙楷,這位多愁善感的趙官家臉上的表情格外痛苦,「為父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
趙楷的嘴張了張,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劉延慶手下的禁軍已經組成圓陣,一群弩手的弩箭都已經上弦。
這幾步的距離,就算是天下無敵的勇士也會被射成篩子。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從一開始就是趙佶這個風流的道君皇帝設下的圈套!
怪不得他雖然怕的不行,卻一直拒絕離開,甚至敢跟楊再興正面周旋。
合著劉延慶手下這一路人馬從一開始就是趙佶的人。
趙楷感覺腦中陣陣轟鳴。
他離成功就差了這一瞬,而這一瞬就是天堂到地獄的距離。
劉延慶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早早做了保證,寫下了血書向自己效忠,官家在皇城之中,是怎麼得知這一切並早早跟劉延慶取得聯繫?
皇城司中還有不少趙樞的鐵桿,他們都沒有發現這個,官家是怎麼做到的?
劉延慶緩步走到王黼身邊,這位當朝少宰早就面無人色,牙齒不停地打顫。
他看著坐在巨石上的趙佶,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咚的一下跪在地上,膝行到趙佶面前,顫聲道:
「官家,陛下,饒了臣,臣是鬼迷心竅,臣是被鄆王所逼,臣是……」
趙佶恨恨地瞪了王黼一眼,他胸口劇痛,說不出話,索性默默不語。
一邊的高俅飛起一腳,狠狠踢在王黼臉上,獰笑道:
「王黼啊王黼,你也有今日?
來人,給我拿下……」
「不用拿下!」趙佶用牙縫裡擠出一個聲音,「斬了!」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王黼嚇得癱軟在地,兩個剛才表現非常不好的禁軍士兵趕緊衝上來,將王黼按在地上。
手起刀落,曾經與趙佶一起爬牆的好友王黼在慘叫聲中身首異處,腔子裡滾滾鮮血噴湧出來,噴的到處都是。
趙佶胸中一片翻江倒海,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趙楷也茫然的跪在趙佶的面前,他知道這次死定了。
就算是趙佶最喜歡的兒子,叛亂這種罪行也絕不能寬恕。
他想展現出幾分勇氣和狂態,可看著王黼死不瞑目的人頭,他心底最後一份勇氣也消失殆盡,趕緊跪在地上,左右開弓不住地抽自己的臉。
「饒命,饒命,爹爹,兒臣這是中了趙樞那廝的圈套啊。
是他,是他設局陷害兒臣,是他啊!」
劉延慶在之前狠狠得罪了趙樞。
趙樞這個人睚眥必報,梁師成這種的罪過他的人最後結局非常悽慘。
劉延慶父子在平西夏之戰中有把柄被牢牢攥住,以後趙樞想以叛國為名殺了他簡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劉延慶投奔趙楷的時候趙楷壓根沒有絲毫的懷疑。
他收下了這位西軍大將,並極力推薦他為封禪時的護衛。
在登山時,他以為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他怎知道,劉延慶除了對他效忠,也同時向趙樞表達了自己的忠心。
畢竟是多年帶兵打仗的人。
劉延慶深知趙樞手上掌握了怎樣的力量,他認識的那些西軍故友都對趙樞的表現稱讚不已,劉延慶羨慕的口水都要流出來,深恨當年給童貫抬轎子與趙樞為難。
劉延慶寫信請當年在自己手下當小軍官的韓世忠說和,只要韓世忠能說服趙樞不追究當年的事情,他願意拜韓世忠為義父。
如果這樣趙樞都不同意,那說明趙樞要自己死,他當然得跟趙楷站在一起,跟趙樞死戰到底。
結果很明顯。
趙樞很願意幫韓世忠收個乾兒子,他格局非常大,讓宇文虛中出面處置此事。
開封的大間諜頭子宇文虛中已經將皇城司滲透大半,
他很容易的就將將趙樞的善意傳達給了劉延慶,表示非但不會追究,反而還會給劉延慶一個立功的機會。
只要表現的好,以後咱們就是兄弟,就是一家人了。
劉延慶心中非常歡喜。
趙樞和趙楷,他當然知道該選誰。
得到趙樞的承諾後,劉延慶一直隱忍不動,繼續按照計劃行事,與賈進匯合在一起,命令一眾禁軍投降,再和賈進帶著幾百人匆匆上山。
賈進不疑有他,還以為自己這次是從龍之功,可以像當年瓦崗寨的幾人一樣洗白拜將。
沒想到他的性命成了劉延慶邀功的籌碼,劉延慶毫不費力將他殺死,他手下的禁軍在劉光世的指揮下立刻對賈進的手下展開突襲。
山路上賈進手下的盜匪還沒反應過來就遭到了殘忍的屠殺,鮮血染紅了石階,慘叫聲刺耳尖利,聽得趙楷等人都瑟瑟發抖,哪敢動彈。
大局已定。
趙佶卻沒有多少喜色。
他原以為自己能撐住。
可楊再興當面揭穿了他多年的功業,讓好大喜功的趙佶如墜冰窟。
兩個兒子、曾經的玩伴今天一起對自己發難。
滿朝義正辭嚴對自己忠心不二,願意為大宋效死的忠良在關鍵時刻紛紛投敵,自己一直好生供養的禁軍也如此不堪一擊……
到底發生什麼了?
朕不是天命之人嗎?
為什麼朕身邊成了這副模樣?
難道天生的英主,身邊不是應該都是天上下凡的人來輔佐嗎?
林靈素騙朕,梁師成騙朕,朱勔、童貫、王黼……
還有朕的兒子!
趙佶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
他甚至掩面大哭,就在群臣面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有生以來,趙佶第一次感覺自己錯了。
泰山絕頂層雲密布,雲層中撒下一片片的金光,像上蒼一雙雙慈悲的眼睛,俯瞰這滿世界的蒼生萬物。
趙佶傻傻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意興闌珊。
滿朝奸佞,兒子反叛,朕如何有臉嘲笑李世民?
朕,有愧於這天地啊。
「官家?」高俅在趙佶身邊低聲道。
「回去吧。」
「陛下?」
「回去吧,朕沒臉再上山了!」
他在高俅的攙扶下站起來,召來曹文逸,用大袖抹去滿臉淚水,柔聲道:
「召燕王進京。」
曹文逸點點頭,隨即道:
「臣親自去見燕王,就是不知道……」
「告訴五郎,朕很想他,讓他快回來吧……」
邢煥看著眼前的一幕,也是頗為唏噓。
趙楷的孤注一擲的兵變被輕易平息,這也難怪……
就算把趙樞換成了趙楷,在現在這個時間也很難再發動什麼大事。
高俅認得不少梁山人,見他們這次居然願意出來勤王,還腆著臉上來跟他們攀交情。
但眾人都齊刷刷的後退,一臉緊張地看著高俅,高俅無奈,轉向帶著鬼面具的邢煥行了個禮:
「壯士可願意為朝廷效力?」
邢煥可太願意了。
這一戰之後,他終於能回歸朝廷。
如此巨大的功勞,誰也不能說什麼。
他正要說當然,突然看到李逵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趕緊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這黑旋風剛才殺得渾身是血,現在殺氣騰騰,看得高俅渾身顫抖。
高俅從牙縫裡擠出一個痛苦的聲音:
「壯士,壯士辛苦了,想要,想要什麼賞賜,我都給你,我都給!」
李逵現在也知道高俅絕不是當時害死宋江的幕後之人,不過看高俅還是下意識地有點不舒服。
他哼了幾聲,擦了擦身上的鮮血,伸手怒指遠處一臉茫然,已經準備束手就擒的楊再興。
「俺不要賞賜,你把他放了吧。」
「啥?」
楊再興勇不可當,剛才一群人圍攻此人,都不是此人一合之敵。
要不是他堅持不殺人,恐怕梁山眾人一個照面就要損失慘重。
此人刺王殺駕,當著這麼多人辱罵趙佶是昏君,分明是泄露大宋的最高機密,不僅要殺他,還要殺全家。
可沒想到李逵居然出面保他……
不只是李逵。
剛才跟楊再興先後交手的盧俊義等人也紛紛上前,表示自己的功勞可以不要,只求饒楊再興一命。
甚至連吳璘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也湊上前來,表示楊再興是義士好漢,此人應該為國效力,不能殺他。
邢煥見這麼多人都在為楊再興說情,自己也不能不合群。
他趕緊道:
「我也不要什麼功勞。
現在大敵當前,正是需要豪傑殺敵的時候,還請饒楊再興性命。」
此事高俅可不敢擅作主張。
可他想到趙樞之前跟金人搏殺死傷慘重,人人都說金人大將完顏婁室恐怖的不像人,
若是有此人上陣,說不定能減輕不少壓力。
「既然諸位都這麼說,高俅就盡力說和。
義士還請下山休息,我請義士喝酒。」
邢煥大喜。
特麼的。
高俅此話深得我心啊。
下山先把這群人全灌醉。
然後老子就能解脫了。
以後你們愛幹啥幹啥,跟我邢煥再也沒有半點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