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金國和高麗的街頭互毆勉強還算是一時義憤之下有點衝動。
可這次不一樣。
高麗居然在街頭組織了幾十個手持砍刀的廝殺漢,這分明是不把大宋放在眼裡了!
金富轍沒這個膽量,但金富軾到來之後卻立刻下定決心。
上面有人指點他,說就算把城中的金國使者殺光也不會得到處罰。
既然如此,金富軾打算親自動手,讓這些金國使者見識一下高麗人的厲害。
希尹命在旦夕,他絕望地抱頭慘叫,可還是阻止不了金富軾親手提刀朝他緩緩走來。
「狗賊,我高麗一定要滅了爾等!」
就在希尹已經絕望的關頭,突然聽見金富轍一聲慘叫,隨即就是一陣陣嘈雜的嘶吼和凌亂的腳步聲。
慌亂之中,他只聽見一人用女真話大喊道:
「休得傷人,吃我一棍!」
剛才還在靜坐沉思的宗雅、烏達補等人冒雨大步而來。
他們各自揮舞一根齊眉棍,口宣佛號,勇敢地朝高麗人的砍刀陣沖了過來。
高麗人沒想到女真人的支援來的這麼快,一時措手不及,都被挨個打翻在地。
女真人慣用的就是狼牙棒,這些貴族子弟都曾為了上陣殺敵辛苦鍛鍊,又在少林寺得到棍僧指點,各自把棍棒舞出一片花影,打的高麗人各個人仰馬翻。
若是在戰陣之上,這棍法全無用場。
可在街頭亂鬥之中,這木棍可占盡了便宜。
宗雅一馬當先殺入人群,立刻將完顏希尹從高麗人的包圍中解救出來。
金富軾又急又氣,他怒吼一聲,不顧性命地朝宗雅撲了過去。
宗雅揮動木棍應敵,周圍的高麗人也紛紛揮刀砍殺。
雖然女真人的棍法嫻熟,可這終究不是鐵棍,高麗人殺紅了眼,他們拼著被木棍打傷,硬是揮動砍刀,幾個來回,已經將三個女真人砍死。
烏達補急的紅了眼,一棍用力打在金富轍後背。
可這一棍力道太強,金富轍雖然慘叫一聲,可木棍也斷作兩截。
金富轍身邊的幾個高麗學子一擁而上,亂刀砍在烏達補的身上,立刻把烏達補砍倒在血泊之中。
「烏達補!」
宗雅目眥盡裂。
這一路上他和烏達補是所有女真學子的精神領袖,帶領眾人一起學習大宋的先進文化,已經頗有幾分進境。
高麗砍倒了烏達補,這分明是斷絕大金的文脈,要大金的性命!
宗雅怒吼一聲,宛如他的長兄完顏宗磐附體,一根齊眉棍虎虎生風,頃刻間打翻一群高麗人。
希尹的夫人就是撻懶的女兒,見小舅子為了救自己倒下,他也發狂一樣衝到烏達補的身邊,見烏達補的右手已經被砍得血肉模糊,臉上、胸口也滿是刀痕,頓時一陣眩暈。
綿綿細雨越來越大,滾滾雨點不住敲打在烏達補年輕的臉上,希尹淚如雨下,不住地哽咽道:
「撐住,撐住!咱們馬上就出去!」
金富軾、金富轍兄弟冒險行事,已經大大違反了使者的道義,現在他們孤注一擲,怎肯讓女真人逃出生天。
女真學子一個接一個倒下,高麗人已經殺紅了眼,怎肯讓他們走脫?
見希尹背起烏達補要走,金富軾雖然連中幾棍,被打的渾身劇痛,還是跌坐在雨中,怒吼道:
「殺,殺!愣著做什麼!」
高麗人一擁而上,眼看就要把所有的女真子弟盡數砍死在雨中,可在此刻又是驚變陡生——只見遠處快步奔來一串人影。
這些人都是光頭短衣,手持齊眉棍,長棍輕動,那些高麗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打的人仰馬翻!
「摩訶般若波羅密多!」
一聲蒼老的佛號在雨中的小巷裡驟然響起,宗雅先是一怔,隨即大喜,眾多的女真子弟也都鬆了口氣,竟在原地緩緩盤坐,視不遠處的高麗人刀兵如無物。
遠處的黑暗中亮起一盞清冷的燭火,只見一個身材佝僂、衣衫破爛的老僧踏著滿地積水,有點疲憊地緩步走來。
他手中提著一盞琉璃燈,燈罩中的火燭一閃一閃,任由四面冷風夾雜著雨點吹動卻依然堅持燃燒。
這詭異的場面讓金富軾心中一驚,趕緊連連後退。
「尊駕何人?」他放聲怒吼,「這些女真狗與我國有國讎家恨,今日我定要殺他們報仇!若是尊駕阻攔,就別怪金某手下無情了!」
來人正是少林寺藏經閣中的掃地僧林靈素。
他依舊將自己化妝成一個老者,手上提著的琉璃燈中燈芯由焰硝、硫磺、松香、蠟油製備,不懼大風和小雨,更是給他增添了不少逼格。
他見周圍的高麗人各個氣喘吁吁,顯然已經有點不支,這才大搖大擺地緩步上前,用悲天憫人的聲音靜靜地道:
「施主,貧僧有禮了。」
在他身後,十八個少林棍僧一起齊聲念起佛號,讓高麗人更是連連後退。
少林武僧……
雖然他們沒帶刀兵,但有他們在,金富軾今天的復仇終究是竹籃打水。
他不甘心地道:
「少林和尚為何袒護這些女真狗?難道要棄大宋與高麗百年交情與不顧?」
林靈素一臉慈悲,緩緩地道:
「並非是兩國之事。
只是這些小友與我佛有緣,又勤修佛法,貧僧數日前就算到他們會有一劫,也不得不出手相助。
金施主之子慘死,金施主愛子心切,今日也斬殺數人報仇,這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聽貧僧一句,就此罷了吧!」
「摩訶般若波羅密多!」
周圍的棍僧一起高聲念起佛號,在越來越大的雨中屹立不動,硬是將女真和高麗人分隔開兩邊。
金富軾見今日已經無法報仇,恨恨地道:
「好,汝等少林和尚還敢插手兩國大事。
好,你們等著,我去樞密院講理。
大宋若是對我等藩屬不聞不問,反到與金狗勾搭,我高麗日後何必向大宋稱臣!」
·
雖然以後世的角度看,大宋的領土肯定不包括高麗。
可在這個年代,高麗、李朝等地都屬於大宋的勢力範圍,這是沒毛病的。
少林和尚公開袒護一群金人,大宋要是不管,高麗還要這個宗主國作甚,乾脆自己稱帝算了。
看著高麗眾人紛紛離去,希尹慘笑著站起身來向這位老僧行禮。
林靈素平靜地笑了笑,沙啞著嗓子道:
「無事,都回去吧。
高麗人經此一戰,也不敢在街頭尋仇,以後你們當可無恙。」
宗雅站起身來,內疚地道:「大師,你怎麼辦?」
林靈素瀟灑的一揮大袖,嘆道:
「老僧本就是苦行之人,以後雲遊天地,乞食講法,終究不會餓死,何必憐我?」
他舉起手中依舊閃爍的琉璃燈晃了晃,轉身要走。
希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道:
「大師莫走!」
「小的雖是白山黑水間的蠻夷,可從小也讀過些詩書,懂一些佛法,也知道滴水之恩當報以湧泉。
大師今日救了小的性命,小的若是不報,以後還如何為人?
大師既然要雲遊四方,若是不嫌我女真諸族蠻荒,不如跟隨我等回去宏法!」
「是啊!」宗雅也趕緊道,「大師之前在少林,我等也不敢讓大師去北地。可現在大師要雲遊天下,何不先去我等荒蠻之地盤桓?我等一定竭盡全力侍奉,視大師為父祖!」
「這……」林靈素心中大樂。
趙樞之前弄出的騙術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把林靈素不露痕跡地送到金國。
如果是主動要求去金國宏法,只怕會露出破綻。
他跟宇文虛中仔細商議,又採納了方百花的建議,這才由宇文虛中出面,將希尹回驛站必經之路上的百姓清空,給金富軾製造刺殺的條件。
金富軾知道完顏希尹的本事,不管於公於私殺他都不虧,於是帶著一群高麗人在此埋伏。
沒想到宇文虛中幫他是假,給林靈素一個裝逼的機會是真的。
林靈素率領的棍僧在附近埋伏,等雙方激戰一場,搏命的時候在從容出現,果然不用動手就鎮住了場面。
他假裝躊躇,這會兒身負重傷的烏達補悠悠轉醒,艱難地道:
「大師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
我這一身傷,日後難免成了廢人,此後願意跟在大師身邊專心服侍,幫助大師宏法,還請大師成全。」
林靈素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烏達補的傷勢,見他確實傷的不輕,以後估計拿筆還成,拿刀是萬萬不行,
他嘆息道:
「好,都是因為老夫來的太晚,烏達補才傷成這樣。
好吧,我就跟你們一起去金國便是。」
烏達補歡喜地道:
「太好了,能把大師請到我國,就算某丟了這條性命也不虧。」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扶起來,眾人匆匆回到了女真的驛館。
見烏達補傷的不輕,驛館趕緊請來了名醫處置,林靈素走南闖北,也略懂些跌打損傷的辦法,在旁邊一通指點,還真讓烏達補的傷勢出現了一定的好轉。
見林靈素忙裡忙外,一顆大光頭都金光閃閃,烏達補感激地道:
「我之前就想取一個漢名,只是一直不知該叫什麼好,今日厚顏請大師賜名如何?」
賜名這種事那真是只有父母長輩才是做,足見烏達補對這位大師的尊重。
林靈素心道左右你們這些人起名字也不講什麼套路,隨口道:
「好,不如就叫完顏宗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