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落水了……」薛執宜的聲音猶帶著精疲力盡的喘息。
聞言,少年的眼瞳一震。
薛執宜連忙道:「郡主還活著,我方才給她按了胸口,應該……有用吧。」
少年的那雙瑞鳳眼裡多了幾分感激,他連連點頭,然後便接替起薛執宜,接著給霍知愉按心口。
幸好有人來了,薛執宜終於得以歇息片刻,整個人虛軟著癱坐在地。
看著少年的側臉,薛執宜眼中微動。
這個人,他說他是霍知愉的二哥,那便是……臨安侯霍無憂。
前世她並未見過霍無憂,卻也聽說過同他有關的一些事。
前世,就在薛家出事後不久,太后殯天,安樂郡主霍知愉被送往北狄和親,而眼前這位臨安侯霍無憂,曾試圖劫走霍知愉。
只可惜並未成功,還因此獲罪,被流放禹州,沒過多久便死在途中。
真是可惜,這般一個心善又明朗的少年人,堪堪二十出頭就死了。
正想著,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原來是隨侍霍知愉的宮女和女官們終於趕來了。
一見如此情狀,紛紛大驚,齊刷刷跪下來叩頭請罪。
要是沒看顧好郡主,她們所有人只怕小命不保!
幸而那個叫柴月的女官還算沉著冷靜,拿著件斗篷,膝行過來:「侯爺,先將郡主安置好,讓太醫瞧瞧吧?」
正此時,霍知愉又一陣咳嗽起來,嘔了口水,眼皮有氣無力地掀開些許:「二……二哥?」
霍無憂的眉目終於稍有舒展:「阿愉如何了?身上可難受?」
「冷……」懨懨答了句,便又閉上了眼。
霍無憂連忙用斗篷將人裹好了,橫抱起來。
見狀,薛執宜道:「此處離我的絳雪軒還算近,若不嫌棄,便將郡主帶過去安置吧。」
只見霍無憂眼圈有些發紅,他點頭:「多謝!」
而後,看著被冷得不自覺戰慄的薛執宜,又吩咐柴月道:「給這位姑娘也拿件厚衣。」
柴月雖看著嚴肅,但眉目和善。
尤其是此時此刻,看著渾身濕漉的薛執宜,以及霍無憂的態度,大抵也能猜到是她救了郡主,對薛執宜也愈發感激,忙取了件備用的衣裳來,親手替她圍上。
「在下多謝薛姑娘。」
擁著件衣裳,薛執宜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絳雪軒。
這般大陣仗,連素來穩重的秋雲也是一驚,又見素月帶著渾身濕透的薛執宜回來,更是擔心不已。
「小姐這是怎麼了!?」
薛執宜卻暫時無暇顧及己身,只道:「秋雲,讓人準備好足量的熱水送到東偏房,越多越好,絳雪軒內其餘所有人,統統去東偏房待命!」
意識到出了事,秋雲點頭:「是!」
幸而施救及時,霍知愉並無大礙,只要好好休養一些時日就好。
絳雪軒的下人和郡主的宮女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
確保安樂郡主無恙後,霍無憂終於心有餘悸地走出了東偏房。
他的目光落在門外的薛執宜身上,她正捧著碗薑湯緩緩喝著。
心緒稍加平復後,他鄭重其事朝薛執宜作揖行禮:「救命之恩,無憂沒齒難忘,不知姑娘尊駕如何稱呼?」
薛執宜將薑湯給了秋雲,而後回禮:「在下薛執宜,臨安侯多禮。」
「那日金縷橋一見,竟不知原來是薛三小姐。」
薛執宜只帶著客套的笑:「沒想到侯爺還記得。」
「每次見面都這般驚險,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霍無憂的眼睛清透而明亮,帶著讓人過目難忘的少年氣:「總之,臨安侯府永遠欠薛小姐一個人情,若他日有需要,還請薛小姐不吝開口。」
「那便多謝了。」薛執宜莞爾。
忽而,她話鋒一轉:「只是現在,我恰好有一件事想問問侯爺。」
她的頭髮濕漉鬆散,臉上的脂粉也被湖水沖刷乾淨,素麵朝天,皮膚泛著被冷水浸透後,有些透明的白。
此刻暮色四合,在她的小臉上鍍了一層暖光。
她看起來個子瘦小,臉頰卻還帶著一點點尚未褪去的嬰兒肥,一雙杏眼水汪汪的,看起來乖得很。
實在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這時候她的臉捏起來,定然是冰涼又綿軟,像冰鎮過的酥酪一般。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霍無憂自己都驚了一跳,不自覺眨了眨眼。
「……薛小姐請講。」
「假山偏僻,不知侯爺彼時為何會出現在那裡?」
薛執宜說話的時候仍笑著,聲音亦是輕柔如常,卻讓霍無憂的眼神悄然一變。
他眼底閃了閃:「薛小姐何故這般問?」
薛執宜的笑容加深幾分,漾在眼中,顯得格外真誠:「侯爺不方便說嗎?」
「自然不會。」
很快,霍無憂眼中的情緒便被收斂好:「不熟悉薛府,走著走著便迷了方向。」
薛執宜瞭然地點點頭:「我只是想著,今日迷路的人還真不少,看來府衛得增添些人手了。」
聞言,霍無憂眉頭微微一挑,托著下巴,頷首附和:「是該當心些。」
薛執宜的身量堪堪到他胸口,居高臨下看著她,只見薛執宜的神色仍是那般帶著一派天真,卻又分外敏銳
霍無憂得出結論:這實在是個不太可愛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的是,薛執宜心中正默默哀嘆。
嘆霍無憂可惜,太可惜了,不僅可惜他這麼一個明朗少年早喪,更可惜霍無憂這澄澈的眼神下,卻是一副比外表複雜千百萬倍的心腸。
其實自知道霍無憂的身份起,薛執宜心中早就暗流涌動。
前世,她清楚地知道,霍無憂背地裡,其實是珹王黨的人。
霍無憂的父兄死在西北,為北狄人所殺,後來卻被霍無憂查出此事另有蹊蹺,並通過珹王呈報聖上。
霍家人的真正死因,竟是沈弛言沈將軍通敵叛國。
即便此事諸多疑點,但最終沈家還是落得滿門抄斬。
這件事情,薛執宜前世就一直不相信,她不信向來寧折不彎的沈弛言會做出這種殘害同僚、通敵叛國之事。
可她信或不信,終究難抵皇帝的一旨殺令。
可憐沈清棠雖因是出嫁女未受牽連,卻也因此一病不起。
而薛執宜那個衣冠禽獸的大哥薛庭笙,不僅另尋新歡,還將新歡帶到沈清棠病榻前,將她活活氣死。
薛執宜暗自嘆息:沈清棠啊沈清棠,你這桃花運真不是一般的爛。
話說回來,旁人在薛家迷路誤入偏僻之處,薛執宜是相信的,但霍無憂是珹王的人,和薛家所在的恭王陣營分庭抗禮、水火不容。
且婚宴開始這麼久,他始終行蹤不定,淨往偏僻角落裡鑽……這就十分微妙了。
霍無憂他究竟想做什麼?
又究竟,和前世薛家出事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