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平身吧,這般小心翼翼,倒像本王攪擾了你們的興致一般。」顧世崇對眾人免禮道。
「多謝恭王殿下!」
眾人紛紛跪謝,而後起身,在恭王落座於最上首後才敢入座。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薛振通,一言一行極盡諂媚,他在恭王的下首位落座,堆滿了笑臉與之攀談。
薛執宜和顧世崇雖有婚約,但其實,他們並不熟。
這場聯姻的主要目的是將薛家和恭王緊緊綁在一起,而前世的薛執宜一直安安穩穩待在閨閣中,與恭王見面的次數不過寥寥幾次,還都是在這樣的宴會上。
相比於她和恭王……
薛執宜看了一眼低低埋著頭的傅容心。
這個真正的薛家女,和她的未婚夫之間,似乎有著命中注定斬不斷的紅線。
前世,傅容心還是傅家庶女,面對胡水仙的逼婚,她獨自逃出家門,卻也能好巧不巧便碰上了恭王。
薛執宜仍清晰記得那一次,傅容心哭著求她,說她和恭王是真心相愛的,希望他日薛執宜成了恭王妃之後,能夠給她一個安身之所,哪怕是作為最低賤的侍妾也好,只要能讓她和顧世崇相守。
薛執宜對恭王並無男女之情,又和傅容心情同姐妹,於是便也答應了她的請求。
不過,雖然她和恭王算不上熟,但並不代表顧世崇就不欠她的。
那時候薛家剛剛出事,薛執宜被罰沒為賤籍,送入春風樓為官妓。
那時候,她擔心的是薛家其他人的安危,受盡酷刑也不願意透露他們的去向。
直到有一次,她趁夜從春風樓逃了出來,去敲恭王府的門,請求他看在從前薛振通追隨過他的份上,幫忙找到薛家其他人。
但那時候的恭王自顧不暇,並沒有答應她的請求,反倒是讓手下的人將她送還春風樓。
那一次,薛執宜幾乎被活生生打死。
此後,她便也冷靜下來,鬆口答應了老鴇的接客的要求。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遊走於華金權貴之間,暗自收集能為薛家洗清冤屈的證據。
彼時,她雖見識了恭王無情寡恩,但她手中的證據,卻樁樁件件都指向了他的政敵珹王,顧世崇會需要的。
只要把證據交到顧世崇手裡,薛家就有希望洗清冤屈。
後來,這項證據成為了恭王扭轉局面的關鍵,讓他得以扳倒珹王。
可是即便如此,身處春風樓的薛執宜也沒有等來任何轉機。
不管是恭王黨還是薛家人都拋棄了她。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她第一次求助恭王時,恭王其實早就已經將薛家人偷偷藏匿起來,妥善安置。
並且那時候的顧世崇,其實就已經知曉了傅容心真命鳳凰的身份。
原來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裡、被利用的,都只有她這個可憐的替死鬼……
或許是薛執宜眼中的仇恨太過刺眼,讓恭王順著她的視線與她正面對上。
薛執宜飛快低下頭。但眼底卻是愈發冰冷:這一世她重生歸來,一定要親手摧毀了顧世崇的帝王夢。
有她在,顧世崇當不了皇帝,傅容心也做不了皇后!
「恭王哥哥發什麼呆呢?」安樂郡主的一句話將顧世崇的視線拉了回來。
恭王輕輕嘖了一聲:「你就不能自己安安靜靜吃會點心喝會兒茶?總纏著我說話做什麼?」
「誰纏著你了?」安樂郡主人小鬼大的眼睛裡透著機靈:「我是問你,我二哥呢?」
「你二哥?」恭王看了看周遭,並沒有看到想要尋找的人,便道:「你又不是不了解霍無憂,他最不喜歡湊熱鬧,此刻誰知道他在哪裡躲懶。」
「真是沒勁,一整天沒看見他了。」安樂郡主托著腮嘟嘟囔囔,說罷,便起身:「柴月,我想找找他去。」
那個被喚做柴月的女官身穿官袍,看著約摸二十五六歲,清秀的模樣間透著清冷,一對薄唇不苟言笑地抿著。
她道了聲是,隨即對身後的一眾宮女和女官高聲道:「郡主起駕!」
安樂郡主的臉鼓得更圓了:「我就隨便逛逛,不用這麼大陣仗。」
她插著腰,隨意指了幾個人:「你們幾個在我身後遠遠跟著就好了,剩下的,本郡主大發慈悲,容你們自己玩去!不然都跟著我多無聊啊。」
柴月聞言,低眉垂首:「是。」
於是乎,安樂郡主便這般聲勢浩大地離席,在薛家的院子裡逛了起來。
送走了郡主,花園這廂,即便所有賓客都聚集於此,眾人也依舊是和自己熟識之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下棋、品茶或是打葉子牌。
只是八角亭的位置被讓給了恭王,以及今日到訪的幾位朝中大員,她們這些女孩子們便不得已將她們的坐席轉移到八角亭外。
她們的位置不遠不近,剛好能看見八角亭內的情形,卻又聽不清他們所聊的是什麼。
這時候,御史家的林小姐突然提議道:「咱們閒著也是閒著,你看這桌上的花簽各不相同,不如我們就以此抽籤,抽中什麼便以什麼為題,撫琴一曲,如何?」
說罷,又問薛執宜:「請問薛小姐,可否借一張琴給我們?」
薛執宜款款一笑:「自然。」
說著,便讓素月去絳雪軒取琴來。
相比於其她樂器,琴乃君子六藝之一,官門小姐們自然都是會一些的,這樣的遊戲能讓儘可能多的人都參與進來。
一張琴被呈上來後,林小姐也向薛執宜提出邀約:「聽說薛小姐琴技甚佳,不如跟我們一起玩吧?」
不知在想什麼,薛執宜便也點點頭應了下來。
幾位閨秀輪番抽著簽,抽到「春未老,風細柳斜斜」的,便彈了一首《章台柳》。
抽到「瀟灑江梅,向竹梢疏處,橫兩三枝」的,便撫一曲《折梅》。
輪到薛執宜,她隨手抽出一簽。
林小姐忙不迭問:「是什麼?」
見她好奇,薛執宜便順手將花簽交給了她,只見林小姐接過後吟道:「香滿衣,雲滿路,鸞鳳繞身飛舞……好詩呀,不知薛小姐要奏什麼曲子?我們就洗耳恭聽了。」
聽到那句詩,薛執宜的眉頭不動聲色微微一挑。而後展顏一笑:「那我就獻醜了。」
說罷,她的手搭在琴弦上,隨著她手指的勾與挑,琴聲如流水一般從她之間流出,其聲琮琮,如環配相撞,又如微風,流暢的在她指間化開……
隨著琴聲愈發激昂,八角亭內外,各自說話的聲音安靜了一瞬。
越來越多人的目光被她的琴聲吸引。
與她一同抽花簽的幾位閨秀更是愣在原地,頓時滿目驚愕。
「《鳴鸞》……是《鳴鸞》!」林小姐小聲驚嘆。
《鳴鸞》這首曲子極其難彈,需要演奏者的功力深厚,能流暢處理每一個轉音,並且需要手指有力,如鸞鳥嘶鳴,扶搖直上。
而薛執宜卻對周遭的一切是視若無物。
她自幼也學琴,只不過琴技並算不上突出。那是因為,前世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閨閣小姐,撫琴一事只需要會,而不需精通。
但後來,她淪落春風樓,若不勤學苦練,在琴技上做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老鴇的鞭子便會一下一下的落在她身上。
這樣的琴聲也將傅泠吸引了過來。
她身旁的幾位夫人還在小聲同她誇獎和讚揚薛執宜,但她那客套的笑卻不達眼底。
據她所知,她這個女兒資質平庸,比不上她的容心分毫,怎麼會連《鳴鸞》這種晦澀的曲子都彈得這般入木三分?
心生疑竇的不只是她,還有傅容心。
此刻的傅容心幽幽看著這一切。或許,現在她可以確定一件事了:薛執宜,是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