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三十八

  春條猶如五雷轟頂, 臉色頓時煞白。閱讀

  她小時候在老家經歷過瘟疫,旁的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人像麥子一樣一茬一茬地倒下。

  「大夫莫不是在開玩笑吧?

  怎麼會是時疫?」

  小桐問道。

  大夫道:「這種事哪裡能開玩笑, 不信你們出去打聽打聽。

  太醫署已經在發廣濟方了。」

  「是青龍寺嗎?

  會不會弄錯了?」

  春條道。

  「沒弄錯,就是青龍寺,」大夫道, 「寺里悲田病坊前日收了一批流民, 起先不知是時疫,發現時已經傳開了, 寺里好幾個僧人都染上了。」

  「那怎麼辦吶……」春條已經快急哭了。

  大夫道:「老夫寫個方子, 你們趕緊去抓藥, 晚了那些藥材說不定都買不到了。

  這院子也要鎖起來, 最多留一兩個照看的人……」

  老大夫將注意事項一一叮囑, 又問:「除了她還有誰去過青龍寺?」

  春條道;「還有奴婢。

  但是沒察覺什麼。」

  「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染上, 你且別擔心,」大夫道,「但你也要隔離開, 不能和旁人接觸, 衣裳食具要蒸煮。」

  春條點點頭:「我總是要照顧娘子的。」

  大夫走後不久, 隨隨醒轉過來, 看見床邊的春條。

  春條雙眼腫得像胡桃, 聲音瓮瓮的:「娘子好些了麼?

  可要用點粥?」

  隨隨沖她笑了笑:「你去廂房住,別進我屋裡, 湯藥和飯食放在門外, 我自己取就是。」

  春條張了張嘴:「娘子……」

  「剛才我沒睡死, 大夫的話都聽見了,」隨隨聲音有些虛弱喑啞, 「不管是不是疫病,你現在還沒染上,別靠我太近……我是粗人,自己能照顧自己……」

  得知自己可能染上了時疫,隨隨竟有些苦笑不得,她想過在長安可能遭遇許多危險,萬萬沒想到會遇上這個。

  她長年習武,身子骨很好,連風寒都很少染上,有個頭疼腦熱的睡一晚就好得差不多了。

  她在戰場上也曾遭遇過瘟疫,那時她還是個百夫長,兵營里不少人染上,她卻一點事都沒有。

  她並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裡,她還要回河朔收拾蕭同安和薛郅,挑唆陳王害死桓燁的人也還沒遭到報應,她是不會死的。

  她周歲時有個高道給她看過命,說是天煞星入命格,天生孤命。

  她命硬得很,死誰都不會死她。

  春條卻是忍不住了,「哇」一聲哭了出來:「不管娘子怎麼樣,奴婢都陪著你……」

  隨隨笑道:「春條姊姊的小身板還不如我呢,你要是倒下了,我可照顧不來兩個人。」

  春條抹著眼淚,又氣又笑:「都這時候了娘子還有閒心說笑!反正奴婢是不會離開娘子半步的,娘子病好了打罵奴婢吧。」

  橫豎她也沒力氣哄她走。

  隨隨知道她性子,也不再勸,只問道:「院子鎖了麼?」

  春條道:「福伯已經將院子鎖了,小桐他們要留下,叫奴婢趕走了。」

  隨隨點點頭:「那就好。」

  春條又道:「福伯已經遣人去王府稟報殿下了,娘子別怕,安心將養好身子,待病好了,殿下一定會來看你的……」

  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隨隨這才想起這一茬,不過桓煊知不知道都無濟於事,他將高嬤嬤召回王府,便是決定不再理會她了,大約是上元節遇上阮月微,讓他明白贗品終究不能代替心上人,把她當慰藉終究是飲鴆止渴、自欺欺人。

  福伯並未派下人去王府,他將山池院的事安排妥當,親自跑了一趟。

  一來來府里有人得了疫病不是小事;二來鹿隨隨儘管失寵,畢竟是齊王的外宅婦,得了重病總要稟報一聲,他平日沒少吃鹿娘子的烤鵪鶉烤羊肉,想著自己在齊王跟前還算得臉,說不定能見機替她說兩句好話。

  然而福伯卻連王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在門口就碰了個軟釘子。

  侍衛認得他,笑著寒暄了兩句,便道:「殿下正忙著,這時候怕是不便見你老人家,有什麼話,你先留下,待殿下忙完,我替你稟告。」

  福伯哪裡聽不出這是在搪塞,堅持道:「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殿下要是順便問起常安坊的情況,小兄弟答不上來,恐怕殿下不快,倒帶累了小兄弟。

  有勞小兄弟通稟一聲。」

  說著便要行禮。

  侍衛連忙避開了:「你老人家不是折我的壽麼!」

  說著嘆了口氣:「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同你說句實話吧,殿下前日下了命令,你們那邊的消息一律不讓進二門,疫病的事你老人家看著處置吧,該報官的報官,該鎖院的鎖院,小心些別傳開去。

  那邊的事殿下明擺著不想再理會了。」

  福伯道:「那勞煩小兄弟向高總管通稟一聲。」

  高邁與他交情不錯,在齊王殿下跟前又說得上話,見不到殿下,見他也是一樣的。

  侍衛道:「不瞞你說,高總管去京畿巡視莊園去了。」

  「那高嬤嬤呢?」

  福伯又問。

  「可真是不湊巧,」侍衛道,「高嬤嬤也跟著同去的,回藍田看侄孫去了。」

  「關統領和宋副統領呢?」

  福伯仍舊不甘心,「馬忠順總在吧?」

  侍衛道:「馬忠順陪著高總管去京畿,兩位統領有旁的差事,也不在府里。

  你老人家請回吧,待高總管回來,我便將這事告訴他。」

  「高總管這回要去幾天吶?」

  福伯問。

  侍衛想了想道:「京畿幾處田莊巡視一圈,總得十來日吧。」

  福伯無可奈何,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只得回了山池院。

  ……

  隨隨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早晨起來熱度退下來,看著似乎要好了,可到下晌又發作起來,竟比前一日更嚴重。

  湯藥一碗碗地灌進去,卻沒有半點效果。

  這下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了,她從未得過這麼重的病,渾身上下又酸又痛,骨頭都似要融化了。

  難道真要死在這裡?

  這個念頭一起,似乎又是理所當然。

  她也是血肉之軀,又不是真的殺神,別人會病死,她也會病死。

  死在她刀下箭下的人,難道每個都該死嗎?

  報應不爽罷了。

  奇怪的是,她並不難過,甚至覺得輕鬆,就像本來有一條漫漫長路,看不到盡頭,可走到半道上,突然有人告訴她,不必再往前走,可以卸下肩頭重擔了。

  只是桓煊的仇只報了一半,河朔的局面有些棘手,她擔心段北岑應付不過來,還有她親自建起來的那支女軍,在別的將領麾下恐怕不好過。

  她對春條道:「我還欠常家脂粉鋪兩匹絹,已準備好了,在櫥子裡,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叫人幫我送去,交給那個眉上有疤的店伙。」

  她為防自己出意外,有備無患地在絹芯用密文寫好了給段北岑的信,交代後事和河朔的部署。

  春條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這大夫怕不是個庸醫,照他的方子服了兩天藥,怎麼也不見好?」

  隨隨笑了笑:「疫病本就不好治。」

  春條道:「定是那大夫本事不濟,要是能請到太醫署的醫官就好了……」

  本來他們家娘子得寵的時候,別說是太醫署的醫官,只要齊王放在心上,恐怕尚藥局的御醫也能請來,可如今……

  隨隨笑著搖了搖頭,她在軍營里時常與疫病打交道,知道換了宮中的奉御來,用的也無非是這些藥方。

  「你別忘了把絹帛送去給常家脂粉鋪,」隨隨道,「我不想欠人錢……櫥子裡的兩端,包好了的。」

  春條含淚道:「娘子放心,奴婢記住了。」

  隨隨點點頭,疲累地闔上眼睛,只說了幾句話,她就又有些犯困了。

  春條默默絞了把涼帕子敷在她額頭上,又用絲綿蘸水濕潤她乾涸的嘴唇。

  短短几日,她的臉頰和眼窩都陷了下去,偶爾睜開眼睛,眼裡都沒了往日的神采,春條不敢多看她的臉,生怕自己又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只能在心裡悄悄念佛經,祈求佛祖保佑她家娘子否極泰來。

  然而事與願違,午後隨隨的熱度又高了起來。

  她心裡一鬆快,原本勉強壓住的病勢便排山倒海般地壓來,好像要將二十多年的份一起還回來。

  到了傍晚,她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竟還打起了擺子。

  春條聽她口中喃喃低語,把耳朵湊上去:「娘子說什麼?」

  隨隨緊閉雙眼,只是低低地喚著「殿下」,一聲又一聲。

  春條的眼淚奪眶而出,跑到院中,一邊哭一邊捶門。

  院外時刻有人守著,聽說鹿娘子不好,連忙去找福伯。

  福伯立即趕了過來。

  春條隔著門哭道:「福伯,我家娘子怎麼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勤勤懇懇地伺候殿下一場,便是他不要這個人了,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吶……求求你老人家,救救我家娘子,奴婢給你磕頭,祝你長命百歲。」

  說著跪倒在地,隔著門「咚咚」地磕起頭來。

  福伯聽了也是心酸不已,他也算是看著殿下長大的,萬萬沒想到他竟這樣狠心。

  「春條姑娘莫急,已叫人去請大夫了,老奴這就去王府。」

  這時暮鼓已動,福伯也顧不上會不會遇上金吾衛,牽了馬便向城北疾馳而去。

  到得平康坊附近,一輛錦帷朱輪馬車從坊門裡駛出來,福伯只覺得那車看著眼熟,正思忖著,一人撩開車簾探出頭來:「這不是福伯麼,急匆匆的到哪裡去?」

  車裡的卻是豫章王桓明珪。

  福伯以前在王府當差,豫章王時常來找齊王,他也是相熟的。

  府里的事不該告訴外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去王府找齊王殿下,很可能又叫侍衛攔在外面,人命關天的事,也就顧不得規矩了,他便咬咬牙,將鹿隨隨病重眼看著快要不行的事告訴了豫章王。

  桓明珪吃了一驚,平日的玩世不恭蕩然無存:「你家殿下呢?」

  福伯欲言又止:「殿下事忙,這兩個月不怎麼顧得上常安坊這邊。」

  桓明珪一算日子,兩個月前正是上元節,想是他那番話起了作用。

  可他沒料到桓煊做得這麼絕,人都快香消玉殞了,他都能坐視不理。

  他嘆了口氣道:「這事也有我的不是,你放心。」

  說著解下腰間的玉牌,交給親隨:「你帶我的腰牌去太醫署請醫官,立即去常安坊,一刻也別耽擱。」

  又對福伯道:「本王跟你去齊王府走一趟。」

  福伯心下稍安,無論如何先把人救回來再說,事後挨罰也認了。

  到得齊王府一問,侍衛卻道齊王殿下午後就被天子召去蓬萊宮了,大約要用罷晚膳才會回來。

  桓明珪對福伯道:「你先回常安坊去,有醫官過去診治,不必太擔心。

  本王這就入宮去找你家殿下。」

  他是知道桓煊對那鹿氏女有些上心的,無論是將她當成替身還是什麼別的緣故,第一個女人總是有些許不同的,雖然她得了疫病,齊王不可能去見她,但若是她死了才讓他知道這件事,怕是會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福伯謝了恩,便即回城南。

  桓明珪快馬加鞭去了蓬萊宮。

  好在皇帝給了他隨時出入宮禁的特權,他向侍衛一打聽,得知齊王正在延英殿議事,立即長驅直入。

  到得延英殿前,他卻不能進去,只能在殿外耐心等候。

  殿中除了皇帝和齊王,還有太子和一乾股肱之臣,桓明珪再怎麼不著調,也不能在皇帝與群臣議政時闖進去。

  延英殿中,皇帝與群臣商議的卻正是京郊瘟疫之事。

  疫病的起因是關中大水,災後疫病橫行,有流民將病帶到了京畿一帶,青龍寺收治的幾個流民便是罹遭水災背井離鄉之人。

  眼下青龍寺已封鎖,整座寺廟充作臨時的疫病坊,但難保不會傳入城中來。

  桓煊的神翼軍有一支便駐紮在京畿,軍隊歷來是瘟疫最易傳播的地方,因此皇帝將他也召了過來。

  桓明珪在殿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天已完全黑了,才等到桓煊從延英殿中走出來。

  他立即迎了上去。

  桓煊見了他,臉色便有些不好看,連招呼都不想打,徑直就要從他身邊走過。

  桓明珪一把扯住他袖子:「子衡……」

  桓煊挑挑眉:「六堂兄這是什麼意思?」

  桓明珪道:「你先聽我說,鹿氏……」

  桓煊臉色更黑,冷笑著打斷他:「鹿氏與六堂兄有何瓜葛?」

  桓明珪無可奈何:「你稍後再同我置氣,先聽我把話說完,鹿氏得了重病,快不行了。」

  桓煊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他甚至忘了計較桓明珪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你說鹿氏怎麼了?」

  桓明珪知道他小心眼,生怕他誤會,還是解釋道:「我在街上碰見你山池院的下人,這才知道鹿氏前幾日去青龍寺染上了時疫,這會兒已經快不行了……」

  他說著也有些哽咽起來,雖然只有幾面之緣,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但聽說這樣的絕代佳人就要香消玉殞,簡直就如拿刀子剮他的心。

  不等他把話說完,桓煊一把推開他,三步並作兩步向宮門外走去。

  內侍在他身後喊:「齊王殿下,陛下請殿下移步太和殿用膳……」

  桓明珪從袖中掏出錠銀子給那內侍:「齊王殿下有急事趕回府上,來不及向陛下稟告,有勞中人代為通稟。」

  內侍收了銀子,眉花眼笑:「豫章王太客氣,這是奴分內事。」

  ……

  桓煊縱馬疾馳,聽著風聲在耳邊呼嘯,心中紛亂如麻,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叫人盯著山池院那邊,鹿隨隨分明好吃好睡,一天天的騎馬射箭,搗鼓新菜式,出門逛市坊,有他沒他都一樣愜意,他聽著糟心,這才撤了耳目,將高嬤嬤調回王府,也不過是想見她著急。

  這才幾日功夫,怎會變成這樣?

  許是桓明珪那廝故意捉弄他,那登徒子見不得別人好,又成天閒得發慌,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鹿隨隨身子骨那麼好,怎麼可能一病不起,說不定是她終於急了,這才稱病請他過去。

  可他心裡明白,她不會做這樣的事,她是個連邀寵都不會的村姑。

  桓煊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山池院,到了門前也沒下馬,烏頭門一開,閽人連人影都沒看清,他已騎著馬衝進了內院。

  他在楓林小徑前下了馬,疾步向林子深處的小院走去。

  院子裡點著燈,但那燈光遠看昏黃微弱,像是隨時要熄滅。

  終於走到門前,福伯正守在門外,見了桓煊一驚,行禮道:「殿下怎麼來了?」

  桓煊微一頷首,言簡意賅道:「開鎖。」

  福伯悚然道:「殿下,鹿娘子得了時疫,太醫署的醫官已在替鹿娘子診治,殿下保重貴體……」

  桓煊道:「無妨,開鎖。」

  福伯待要再說什麼,桓煊道:「不必再說了,區區疫病而已。」

  福伯不能違拗他,只得摸出鑰匙,抖抖索索地打開銅鎖。

  桓煊推開院門,徑直向臥房走去。

  春條正守著太醫署的醫官寫方子,聽見門帘響動抬起頭來,一見是桓煊,差點驚掉了下巴,連行禮問安都忘了。

  桓煊也不以為忤,他一進屋,目光便牢牢鎖在了紗帳後的女子身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那醫官也認得齊王,見他以親王之尊,竟然走進疫病病人的院子,不由大驚失色,忙擱下筆行禮:「老朽拜見齊王殿下。」

  桓煊回過神來,意識到周圍還有別人在,微微頷首:「情況如何?

  真是疫症?」

  那醫官皺著眉道:「看症狀有些像,但也許只是風邪入體,方才老朽給這位娘子施了針,再開個方子煎服,若是飲了湯藥能發出汗來,熱度當能降下去,若是今夜降不下去,恐怕就有些兇險……」

  大夫說話都是這樣,不會把話說死。

  桓煊道:「還請署丞在舍下小住兩日,務必將病人治好。」

  說罷長揖道:「托賴署丞。」

  醫官忙避開不受:「殿下多禮,這是老朽分內之事,老朽這就去煎藥。」

  他方才見齊王不顧得疫病的危險親自踏足這院子,便知這女子身份不一般,此時見他竟然向自己行大禮,心中越發悚然。

  桓煊點點頭:「有勞。」

  轉頭對春條道:「你出去幫忙。」

  春條驚得說不出話來,直到這時才回過神來,知道齊王這是要支開自己,看了一眼隨隨,退到了門外。

  房中只剩下兩人。

  桓煊走到床邊,抬手撩起紗帳,發現自己的手竟在輕輕顫抖。

  鹿隨隨靜靜躺在床上,雙目緊闔,眉頭微微蹙起,像是陷在噩夢中醒不過來。

  再美的人接連幾天重病也不會太好看。

  她眼窩深陷,原本日漸豐潤的臉頰也凹陷下去,比他剛在山中發現她時還要瘦削,她的眼下有濃重的青影,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她的嘴唇原本像帶露的薔薇花一樣鮮妍飽滿,此時卻像枯萎了一般,褪了色,起了皮。

  不過兩個月時間,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他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只是心口堵得慌。

  他握住她擱在被子上的手,手心燙得嚇人。

  他不知不覺越握越緊,好像握著一把流沙。

  女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皺了皺眉,嘴唇動了動。

  桓煊低聲道:「隨隨,聽得見麼?」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其實他早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從來沒有叫過她。

  隨隨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隨即她緩緩睜開眼,渙散的目光慢慢聚到他臉上,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殿下……」

  桓煊呼吸一窒。

  隨隨反握住他的手,握得比他還緊,像是溺水的人拼盡全力抓住一根浮木。

  「殿下,」她的臉委屈地皺起來,眼淚奪眶而出,「你怎麼才回來?」

  桓煊只覺心臟也被她攫緊。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一直等,一直等……」她嚎啕大哭起來,臉皺成一團,眼淚一串串滾落,一點也不好看。

  桓煊卻一點也不覺得她難看,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我回來了,不走了,也不欺負你了。」

  她喃喃地叫著「殿下」,沒有怨懟,只有無窮無盡的委屈。

  她反手摟住他,像是要把他嵌進血肉里去。

  桓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輕聲道:「鹿隨隨,你怎麼那麼笨。」

  有委屈憋在心裡不說,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是因為怕叫他看輕嗎?

  其實心裡很害怕吧。

  隨隨的身體驀地一僵,摟住他的胳膊無力地垂落下來。

  桓煊卻沒有察覺,只是緊緊地摟住她。

  他也沒察覺,方才她說的是一口漂亮的洛下雅言,沒了平日的隴右音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