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
樹影漸漸平靜。
桑念踩著月色向前,半是強硬地將他僵硬的身子轉過來。
他小小地掙扎了一下,卻又在聽見她的咳嗽聲時停下,順從地轉身。
桑念挽起他的袖子。
小臂上的傷口已經癒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疤。
血跡斑斑,浸濕了周邊的布料。
一滴溫熱水珠打在上面。
謝沉舟顫了顫,擋住那道疤,啞聲道:
「我不疼。」
桑念抬起臉,「你……」
堪堪說了這一個字,她半晌沒再開口。
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
謝沉舟低頭吻去她臉上淚痕:
「別哭了,對我而言,你的眼淚比這把刀更鋒利。」
桑念抽泣一聲,伸手抱住他。
他展臂回抱,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嵌入骨血。
桑念問:
「你易容成了余渡,接近我哥哥,是聽說我病重,特意趕來救我?」
謝沉舟:「嗯。」
「你每天在這裡和戰場來回奔波?」
謝沉舟:「兩地相隔不算遠。」
界河到青州,幾乎橫跨整個修仙界。
可他說不遠。
桑念心中揪緊,一抽一抽的疼:
「戰報上說,你受了重傷。」
「你的傷都養好了嗎?」
謝沉舟:「嗯。」
桑念還要說些什麼,猛地咳嗽起來,五臟六腑似乎都絞成一團。
她匆忙推開他,捂住唇偏過頭。
幾縷猩紅溢出蒼白指縫,滴滴答答染紅衣襟。
謝沉舟陡然僵住。
「我沒事……」桑念道,「我只是……吹了風,受了涼。」
謝沉舟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進屋中,小心將她安放在床上。
他轉身出門,很快又回來,手上端了一碗藥,餵至她唇邊。
「念念,喝下去。」他顫聲道。
藥中腥味比以往更重。
桑念凝著他刻意掩住的傷口,伸手撫住他的臉,滿眼悲傷:
「謝沉舟,不要再用你的血肉為我入藥了,沒用的。」
「怎麼會沒用?」他微不可察地哆嗦起來,執拗地看著她,「有用的,我可以救你,你不會死,有用的。」
他反覆說著這句話,到了最後,幾乎是乞求:
「喝下去吧,念念。」
桑念:「……好。」
她就著他的手,一口口喝完藥。
他擱了碗,半跪在地上,用手帕輕輕為她拭去唇瓣殘留的藥汁。
神色認真。
桑念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冷。
她道:
「謝沉舟,我很快就要死了。」
剎那間,他黝黑地眸中漾起水光。
他搖頭,只是搖頭。
桑念撤去這些日子以來維持脈象的靈力,伸出手腕。
他指尖搭上去。
只一剎,少年臉色慘白。
桑念努力彎彎嘴角,眼淚倏地墜下,打濕他手背:
「我死了以後,你不要太難過。」
「難過也不要難過太久,最好……忘了我。」
謝沉舟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久久沒有說話。
最後,她捧著他的臉,親了親他額頭:
「很高興認識你,謝沉舟。」
少年怔怔抬起睫羽,眸中沒什麼焦距,小聲問她:
「你……不要我了嗎?」
沒得到回應,他固執地又問了一次:
「你不要我了嗎?」
桑念依舊沒吭聲。
他絕望地閉上眼。
寒意無聲蔓延,幾乎浸入骨髓。
不知過了多久,桑念低頭親親他唇角,嘆息一聲:
「我剛才是騙你的,別難過了。」
謝沉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的眼睛。
桑念摸摸他耳垂: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我,比你割肉放血管用。」
謝沉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什麼辦法?」
桑念問:「你願意做我的爐鼎嗎?」
「……」
長久的沉默後,少年半跪在床邊,自下向上抬臉看著她,雙唇微微顫抖:
「讓我做你的爐鼎,求你。」
……
屋子裡暖和了起來。
橙紅的炭盆冒著熱氣,偶爾濺起一粒火星。
滿地衣衫凌亂。
一隻雪白的手臂探出青紗帳,想要抓住些什麼。
謝沉舟捉住那隻手,親了親指尖,牽著引著放在自己的後腰上。
纖細指尖立時用力扣住那塊皮肉。
一滴汗珠自他高挺鼻尖滑落。
即將砸到少女頰邊時,他及時伸手接住。
她雙眼眯成一條縫兒,聲音很小,幾乎是氣音:
「怎麼了?」
他搖搖頭,凝著她的臉,一點點用力。
她眉頭輕蹙,忍著沒出聲。
「念念。」
謝沉舟叫道。
桑念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謝沉舟:「我知道,你在騙我。」
桑念眼睛睜開了些,瞧見他眸底的悲怮。
那樣的……難過。
她的心似乎被一隻手攥住,悶悶的疼。
謝沉舟道:
「你最終還是會離我而去。」
桑念摸摸他的臉,勉強笑了下:
「不會的,怎麼會呢?我會好起來的,我說過了,我從不騙人。」
「你說你從不騙人,可你騙了我很多次。」
謝沉舟道:
「我早就不信你了。」
這一下太重,桑念微微抽了口氣。
他忽然停下,臉埋在她肩上,溫熱水珠滑過細膩肌膚,留下一道淺痕。
「可是——」
他聲音很低,帶著深深的絕望:
「我連為你殉情也做不到。」
桑念喉中哽塞,抱住他的腦袋,偏過臉蹭蹭他額角。
謝沉舟喃喃:
「到時候,我又該去哪裡尋你呢?」
桑念輕聲安撫他:
「聽說人死後會去冥界,我在那兒等著你來尋我。」
謝沉舟:「……好。」
桑念又騙了謝沉舟。
她不會去冥界。
她可以回家了。
【叮~謝沉舟好感度已滿,系統判定成功】
【您將於七天後脫離該世界,請提前做好準備】
冰冷的電子音消失在耳邊,桑念輕輕閉上眼。
她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