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祝余合族,共計五十萬人。」
室內安靜下去。
良久,蕭濯塵扶起傾倒的茶杯,語氣緩慢,卻字字堅定:
「這件事不該只有我們知道。」
桑念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點頭:
「我也是這樣想的。」
她將那本書遞過去:
「以你的修為,能解開最後一層禁制嗎?」
蕭濯塵細細研究了一陣,搖頭:
「我並不精通此道,待我回去翻閱古籍,或許可得解法。」
桑念:「好。」
蕭濯塵停了停,又道: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搜集證據,給祝餘一個說法,只靠這些,還不足以服眾。」
桑念起身對他鄭重行了一禮,聲音很低:
「拉你入局,我很抱歉,我……我也不確定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是我太自私。」
她的成長一帆風順,最大的苦惱是寫不出論文和明天吃什麼。
從沒被捲入過這樣的陰謀中。
她每一步都走的膽戰心驚,害怕自己走錯,更害怕因為自己走錯了這一步,讓身邊的人跟著送了命。
可她別無選擇。
只靠她一個人的力量,遠遠撼動不了萬仙盟。
她只能尋求別人的幫助。
對面,蕭濯塵眸光清明,認真道:
「我幫的不是你,是祝余族。你不必為此感到抱歉,即便是為了我的道心,我也會選擇這樣做。」
「還有,你並不自私。」
他眉眼清雋,笑意舒朗:
「我與萬仙盟關係匪淺,你卻告訴了我真相,使我不再被蒙蔽,證明你信任我的品行,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應該謝謝你。」
桑念心中巨震,一時失聲。
任何語言在此時都顯得如此貧瘠。
蕭濯塵忽地問她:
「你——是否受人脅迫?」
桑念心裡一緊,勉強笑了笑:
「沒有。」
蕭濯塵輕舒一口氣:
「那便好。」
桑念猶豫了一下,說道:
「你師祖與此事脫不了干係……」
不等她說完,蕭濯塵斷然打斷:
「無論如何,做錯了事便要付出代價,即便那人是我師祖。」
話畢,他起身:
「我還有事要向師尊求證,告辭。」
桑念送他出門。
兩人一路走到樓梯口,蕭濯塵道:
「留步吧,送到這兒便夠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桑念搖頭,執意和他一同下樓。
雨勢似乎比方才更大了。
蕭濯塵撐起來時那把竹葉油紙傘,低聲囑咐:
「此事暫時不要同你師兄師姐說,等我做好所有準備,再叫上他們去吹夢樓詳談。「
桑念問他:
「那有什麼是我能做的?或者說,我該做什麼?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東奔西顧。」
蕭濯塵道:「你別害怕。」
桑念怔住。
回過神時,他已撐傘離開,腳步匆匆。
她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仰頭看了會兒雨,轉身上二樓,靠著欄杆發呆。
樓下,言淵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初瑤正晃著他胳膊,鬧著要什麼東西,似撒嬌又似耍賴。
他摸摸她的腦袋,又冒雨出去了。
「初瑤還是這麼黏言淵呢。」
女子的嗓音隨著酒香幽幽傳來。
桑念側過臉,看見倚著欄杆的碧柯。
碧柯笑眯眯道:
「自從初瑤閹了言淵那隻貓,他就沒給過初瑤好臉色,不過現在看來,該是氣消去給她買點心吃了。」
桑念徹底轉過身面對著她:
「我們談談。」
碧柯無所謂道:
「好啊,談談。」
兩人一前一後回房。
碧柯看見桌上未來得及擦拭的水跡,輕笑一聲:
「能讓第一公子蕭濯塵這麼失態,你是說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桑念背對她站著,不答反問:
「我該叫你碧柯長老,還是蠻蠻?」
「碧柯吧,」碧柯隨意坐下,單手支頤,姿態閒適,「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像個好人。」
桑念:「一直以來,那個暗中窺視我的人,是你。」
碧柯夸道:
「念念真聰明。」
桑念霍然轉身:
「藏書閣的那本書,你是故意讓我發現的,上面的禁制也是你下的?」
碧柯微挑眉梢:
「猜對一個,禁制與我無關,我那時說的都是實話。」
桑念穩了穩心神,努力穩住語氣,可尾音依舊有些顫:
「你當年,也是這樣一步步引導鏡弦,讓她知道祝余滅族真相,讓她替祝余平冤,可她不慎驚動了萬仙盟,此事沒能成功。於是,沒有用處了的她,被你,被萬仙盟,一起殺害。」
「我說的對嗎?」
碧柯撫掌喟嘆一聲:
「念念,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得多。」
桑念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我說的對嗎?」
「大致是這樣,」碧柯聳聳肩,「不過有一點你錯了。」
桑念:「什麼?」
碧柯待要張口,又轉而笑了一聲:
「我坐下這麼久了,不給我倒一杯茶嗎?」
桑念壓住洶湧的情緒,挑了個乾淨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茶遞過去。
碧柯瞥了一眼那杯茶,並不碰,取下腰間酒壺喝了一口:
「酒滿敬人,茶滿欺人,念念,你似乎對我心懷怨懟。」
桑念深吸一口氣:
「不要繞圈子了,說吧,我哪點猜錯了。」
碧柯終於道:
「鏡弦可不是我殺的,當然,也不是萬仙盟殺的。」
桑念愕然:「不是?」
碧柯神秘地眨了眨眼:
「我只能告訴你,她死在身邊的人手中,那個人,你也認識,很熟。」
桑念藏在袖中的手驟然收緊:
「到底是誰?」
碧柯慢悠悠道:
「替我辦好這件事我就告訴你。」
說著,她一寸寸收起笑:
「你要讓所有人知道祝余滅族的真相,知道仙盟冠冕堂皇的外表下,有多骯髒。」
桑念:「……好。」
碧柯語氣有些惋惜:
「我本來已經打算好了,你剛剛要是拒絕我,我就殺了你的。」
桑念不寒而慄。
她咬牙問她:
「這件事辦完,你會放我出局嗎?」
碧柯豎起兩根手指,笑盈盈道:
「還有第二件事,你辦好後,我便放你出局,再也不讓你牽扯進來。」
桑念:「什麼事?」
碧柯賣了個關子:
「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桑念:「我怎知你不是在騙我?」
聞言,碧柯嘆了口氣,咬破指尖,一滴鮮血點在她額間:
「我在此立誓,若剛才的話有半分違背,便叫我遭至親至愛手刃,不得好死。」
鮮血沒入桑念額間,消失不見。
血誓成立。
她想順手摸把桑念的臉,後者側過頭避開,她只好悻悻收手,無奈道:
「現在能放心了吧?念念。」
桑念默了默,問道:
「薇薇……還好嗎?」
碧柯的動作一頓,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嗓音冷得嚇人:
「她死了。」
桑念暗嘲自己蠢。
既然出現在了歸墟,便早該知道,她已經不在了。
至此,一切線索都能連上。
「薇薇就是修羅殿的暮雲薇。」
她推測道:
「這幾百年來,她為了報仇,一直在追殺仙盟成員,最後,她懷著必死的決心,與盟主死戰,隕落。」
碧柯不說話,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不光她是修羅殿的人,你也是。」桑念道,「你早就知道謝沉舟少主的身份。」
提起謝沉舟,碧柯終於有了點反應:
「我確實知道,不過,似乎他自己反而忘了。」
她輕嘆:
「他真把自己當成你們仙門的人了,多可憐。」
桑念抿緊唇,「他可以成為仙門的人。」
碧柯像聽見什麼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不住搖頭。
桑念的心隨著她的笑聲一點點吊起來,不安如潮水,席捲全身。
碧柯笑夠了,嗤了一聲:
「你大概還不知道,仙門,與修羅殿要開戰了。」
桑念瞳孔驟然一縮。
碧柯慢悠悠道:
「修羅殿有人潛入了此次的群英會,或許是盜走了某樣東西,仙門沒能抓住他,正在集結所有兵力,打算突襲魔界。」
桑念口中發苦,說不出話來。
碧柯道:
「你與謝沉舟,註定是要站在對立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