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自尋死路

  骷髏頭自以為,它這一輩子,哪怕是丟了一整對眼珠,看人看事的眼光還是很準的。

  ……唯一看走眼的一次也就是錯過了那場實驗的威力,害得自己落進如斯境地。

  但好漢不提當年勇啊,黑歷史也是同樣的道理!骷髏頭對它那點微不足道的小錯誤十分寬容,好歹沒徹底作死進去嘛。

  至少現在還是做得挺好的。就像它在停屍間裡只用了零點三秒就決定大談合作,而不是搞些什麼鬼把戲——它心道得用「英明神武」來評價自己這個決定。

  更別提,還有那位執迷不悟的楚人美作對比。

  骷髏頭沒什麼誠意地在心裡為對方默哀了一,二——嗯,兩秒就夠了。

  「我們就一直在這兒轉悠?」它問。

  骷髏頭自己雖是對在衛生間裡見到的那隻手還有點心有餘悸,但有把它掛在包上的這位在,顯然是給了它不少的底氣,連膽子都肥了不少,這時候談論起來都是輕描淡寫的。

  「水都喝了,在哪裡不都一樣。」

  林柚說。

  到了眼下的關頭,在狹窄的公寓裡等著反而沒有什麼優勢了。

  他們——準確地來說是她一個人,畢竟那骨頭是掛在包上的——還走在那片林子裡。

  鐲子斷得徹底,擺明了是不存在任何轉圜的餘地。而正如對骷髏頭所說的那樣,她沒有半點懼意,不如說還怕楚人美臨陣脫逃呢。

  如今深入山林,她也是抱著別的目的。林柚留心聽著潺潺的水聲,試圖辨別這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雖然方才望見楚人美出現在遠處,她就放棄了沿那條小溪追蹤,急忙趕過來。但現在這麼做也不晚,林柚聽得出來,周圍也有水流,只要順著找,一路找到那片水潭也不是難事。

  楚人美的屍身還沉在潭底。

  ……普天之下,居然會想著拿鬼怪本體來當把柄的估計也就她這獨一家了。

  林柚挑挑揀揀,在又經過一棵枯樹時踩上了旁邊的石頭,撥開礙事的丫杈,握住其中一根能拿得動又相對而言最粗壯的。

  「咔嚓」一聲脆響,她直接掰下了樹枝,滿意地看著它還算尖銳的斷面。

  骷髏頭:「……小、小姑娘,你準備用這幹嘛?」

  「也沒想做什麼。」

  林柚笑眯眯的,卻生生看得人發毛,骷髏頭那光禿禿的腦殼都一陣颼颼的發涼。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道,「只是以防萬一,沒什麼事就把它當拐棍了。」

  骷髏頭明智地選擇不問要是有事會怎麼樣。

  這句話好像該改成「鬼不犯我」什麼的,林柚兀自想,但無所謂了,反正這不是重點。

  她瞟了眼腰間掛著的另一個小物件,也一樣是用細細的繩子拴在腰包的拉扣上。

  她當然不可能是來到這裡以後才匆匆只用樹枝做了一手粗糙的準備。早在離開公寓前,林柚就隨機抽了一張放在卡套里,目前CD已經過了一小半。

  說老實話,她也沒想過自己會抽到那張卡——如果以副本里的時長來算,她們是很有一段時間沒見過面了。久別重逢固然令人欣喜,但在對付楚人美這問題上,林柚還有點別的想法,她琢磨著自己會偏向於先用某人來個下馬威。

  根根樹幹高聳入雲,交叉著的枝頭大多覆蓋著大片綠葉。清風一過,樹梢的葉片沙沙作響。本來就是個陰天,林間的溫度還要更低上幾度。

  「聊點別的吧。」

  這陰森森的氛圍一出來,連林柚也覺得這樣的安靜多少有點不自在,想了想道:「你好像沒說過你是從哪來的?」

  據它迄今為止稀稀落落的供述,只知道是有點手段,故而在炸得只剩骨頭以後還能給自己續個命。

  「噢,」掛在包帶上的頭蓋骨邊一晃一晃地打著拍子邊吊兒郎當道,「想問點什麼?」

  林柚:「比如,你們那兒的人死了以後都會變成這樣?」

  「不不,當然不。」

  骷髏頭一口否定。

  「這只是那場實驗的連帶效應,我自個兒也挺驚訝。但想想也能明白,畢竟我一開始的目的就——」

  對上林柚的視線,它突然牢牢地閉上了嘴巴。

  「不能說了,」骷髏頭警惕道,「這是學術機密。」

  林柚:「……」

  行吧,你開心就好。

  興許她哪天能想個招兒從它嘴裡撬出來,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個合適的時機。

  水聲近了。

  談話間,林柚也一直沒停下過腳步。她經過一叢又一叢灌木,在又揮手擋開攔路的枝杈後,眼前豁然開朗。

  邊沿的泥土被浸染得濕潤,堆壘著的石塊也有幾分鬆動。流淌在石間的水流纖細,水勢比起那條小溪還要弱得多,但只要找到它就方便多了。

  林柚很快發現緊貼著它往上走是個不怎麼明智的做法。

  一個不小心踩在濕滑的石縫上,沉悶的碰撞聲響起的同時,她整個身子也失了平衡,順著慣性向前栽去。

  好在林柚眼疾手快地用那根掰來的樹枝狠戳向泥地,又連忙扶住了旁邊的樹幹。凹凸不平的樹皮硌得人手心發痛,但這會兒就成了最好的緩衝——怎麼說也是穩住了。

  明明也沒有風吹過,她突然更冷了。

  林柚一怔。

  見她半天一言不發,也沒有任何要動作的跡象,就任由著陷在泥凹里,骷髏頭忍不住出聲:「……嗨?」

  「回神了?」它試圖去叫林柚。

  被叫的人還是保持著安靜。

  她看著自己按在樹幹上的那隻手。

  手背泛著青白,指甲蓋往下卻是泡在水裡腐壞了似的灰黑,整隻手掌腫脹了不止一圈。她曾經在馬桶圈上見過這樣的手——這想法讓林柚不怎麼舒服。

  楚人美附在了她的身上。

  下得了狠手的人往往有這麼一個特徵——他們對自己能做得更狠。而這個道理,於林柚而言也是一樣應驗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條件反射地舉起了攥著的樹枝,這就要往那隻手上扎去。

  林柚不知道驅逐楚人美的具體方法,可這不礙著她想用疼痛喚醒自己的神智。但就在樹枝刺下的前一秒,她停住了動作。

  「你看到了什麼?」她啞著聲問。

  骷髏頭馬上反應過來是在問它,畢竟這兒也沒別人了。

  「我?」它茫然道,「我什麼都沒看見啊。」

  要它說,現在最不對勁兒的就是這位怎麼突然要自己扎自己了。

  話音未落,林柚抓著的樹枝立時改了方向。

  她狠狠地扎向自己的後背——更確切地說,是更偏上一點的地方。幾乎是在同時,林柚只覺那股寒冷自身上抽離開來。

  她早該想到的。

  她看到自己的手變成了楚人美的,一切落在骷髏頭的眼裡卻還是原樣。這壓根不是真正的附身,只是楚人美在她腦中製造出的幻覺。

  夾了對方的手指又衝下馬桶,於是理所當然遭到了楚人美的報復——她要引得林柚自己傷到自己。

  而這寒冷……

  林柚心下一清二楚。

  是因為楚人美一直趴在她的背上。

  而此時此刻,躲開了攻擊的藍衣女鬼就站在不遠處。

  寬大的袍袖下,是那雙在林柚看來再熟悉不過的手。她耷拉著肩膀,長及腰際的黑髮盡數垂在身前,遮住了那張被水泡得浮腫腐爛的臉。

  「……委屈心情有月知……」

  尖細的戲腔自那頭黑髮後傳來,縈繞在他們耳畔。楚人美一步步地擰動身子,向這邊走來。

  「相逢不易分離易啊……」

  骷髏頭聽見自己牙關都在咯咯打戰。

  天知道它是嚇傻了還是被浴室里那十多分鐘的收音機循環給洗了腦,再聽見這熟悉的旋律,鬼使神差地就開口接了一句。

  骷髏頭:「皆、皆復如今悔恨遲?」

  林柚:「……」

  楚人美:「……」

  這特麼怎麼還帶搶台詞的。

  搶台詞就算了,唱還唱跑調了??

  「您接著唱,接著唱,」終於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骷髏頭忙道,「當我啥都沒說。」

  楚人美唱也不唱了,惡狠狠地撥開長發,露出了下面的那張臉。

  她一雙眼睛見不到黑眼仁,直向上翻白,慘白臉龐和紫黑的嘴唇都浮腫得厲害。

  楚人美扭曲著身體,被白膜罩住似的雙眼緊盯著他們。同樣是喝下了潭水,她顯然更記恨把她衝下下水道的林柚。

  「所以。」

  林柚嘆出一口氣,「今天是非得要我的命了?」

  楚人美冷笑一聲。

  關節在她行進時發出「喀啦喀啦」的響聲,即便是林柚開了口,她甚至也沒有停一下。

  「好吧,最後提個醒。如果我是你,」林柚道,「我就不會再趴人背上,小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楚人美:「……?」

  驀然間,她只覺腰上一沉。

  楚人美低下頭。

  趴在她身上的小女孩,白色連衣裙上染滿了血跡,懷中抱著個大大的兔子玩偶。隔著那布偶,小女孩死死地箍住了她的腰,自腋下探過腦袋。

  紅人仰起臉,不懷好意地咧開嘴,扯著嗓子唱道:

  「你……想穿鮮紅的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