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孩子

  如果讓簡明佳概括一下自己迄今為止的成長經歷,那可能是一段世界觀不斷被粉碎再重塑的血淚史。Google搜索

  她至今都沒有想透,她五歲那年,父母舉家搬遷到這座城市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兩家現在的房子都是後買的,當年住的是對門。

  老式居民區的樓房還不怎麼注意家家戶戶之間的距離,你家做鍋燉肉,我家隔著窗戶都能嗅見香氣。人與人的關係也挺近,林母端著一碟四喜丸子去慶賀簡家的喬遷之喜,一來二去地就這麼熟悉了起來。

  兩家的孩子年紀相仿,交情自然是更上一層,倆小女孩被雙方父母推著見了面,之後的熟稔程度簡直像是各自家裡又多了一個女兒。

  這就是孽緣的開始。

  但當初的簡明佳不知道,她只知道站在自己對面的小姑娘白白嫩嫩,一笑起來真好看。

  她被美色迷了眼,又真把大人說的「你們倆以後要好好相處,互相照顧」聽了進去。即便是後來,她發現笑起來很好看的鄰居妹妹實際上跟哪個小朋友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也堅持不懈地一直往上湊。

  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天,她榮登了當事人親口承認的「最好的朋友」的寶座。

  但說實在的,林柚的性格天生就獨得很,什麼都喜歡靠自己,朋友本來也沒有幾個。

  長大後的變化暫且不提,在小孩子的眼裡就是大寫的不合群。別的孩子做什麼都疏遠了她,簡明佳那時候剛學會個新詞,隱約明白這有點孤立的意思。

  「你是說我跟他們?」

  見她點點頭,林柚「哦」了聲,「我沒注意。」

  想想又跟她補了句「謝謝」。

  說完就繼續低頭去看自己的書。

  她是真不在乎,這作風落在簡明佳眼裡,又被震得暈暈乎乎,立馬下了決心,要跟對方共進退。

  日子也沒過多久,春去秋來,倆人進了同一所小學。等換了個新環境,林柚依舊還是那般我行我素的作風。

  轉眼就到了七八歲的年紀,兩家住得近,串門過夜也是常事。

  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會乖乖按時睡覺,倆不安分的湊在一起就更是如此。說出來可能沒人相信,最開始提出要在父母查房後再摸黑看電影的是簡明佳。

  那時候還很流行音像店向外租借影碟,她偷摸著拿來了大人們還沒來得及還的碟片,封面上的白衣女鬼陰森至極,在關了燈的房間裡和小夥伴一起看恐怖片,想想都刺激得不行。

  然而,當她們倆策劃許久、真正開始實施的時候,簡明佳發現她著實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電視的音量調到最低,可饒是如此,伴著詭異的沙沙摩擦聲,披散著頭髮的貞子扭動身體爬出電視機,手指潰爛,眼眶浮腫,每一幕都在她的幼小心靈上烙下了深深的陰影。

  簡明佳還沒有忘她們是在背著大人幹壞事,叫出聲就是現實意義上的玩完了。可一想到貞子可能下一秒會真的爬出電視機,她頭皮都快炸了。

  尖叫聲被死死地壓在嗓子眼,簡明佳的臉憋得通紅,驚慌之下一把抱住邊上小夥伴的胳膊。

  然後就發現了不對勁。

  ……怪了,她呆呆地望著沒什麼波動的對方,自己也連害怕都忘了。

  下一秒,就聽林柚若有所思地問道。

  「有沒有可能給她一悶棍啊?」

  簡明佳:「……」

  簡明佳:「??????」

  她用一種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認識對方的驚恐目光上下打量著林柚,被這神奇的腦迴路驚呆了。

  「或者把電視機搬到窗戶那兒?」她還在兀自開動腦筋,「爬出來就直接掉下去了。」

  很可惜,這些話暫時撫慰到了簡明佳。但當重新躺回枕頭上,她眼前就又浮現出電影中的一幕幕畫面。

  房間角落的電視機瞧著惹人發毛,在簡明佳的腦補里,它隨時都可能自己亮起來,然後屏幕上冒出一口井,有個女鬼在往外爬。

  盯了半天,電視機是沒有動靜,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總覺得自己聽著床底下有什麼在窸窸窣窣地響。

  沙沙的,一下一下。

  「柚柚,」她沖另一側的床頭小聲叫道,「柚柚?」

  林柚睡眼朦朧地被喊起來,聽她三言兩語地說了事情經過,乾脆直接跳下床,出了臥室門。

  等她回來的時候,手裡看不清是拎了什麼,只見彎腰往床底下一塞。

  「你放了什麼啊?」簡明佳好奇地問。

  「夾老鼠的。」林柚打著哈欠說,「睡吧,真有什麼東西就把它夾住再說。」

  簡明佳:「………………」

  提著的心居然莫名其妙地放了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了過去,然後就做了一整晚在床底爬行的怪物「啪」地一下踩上夾鼠板,疼得涕淚齊下、嗷嗷直叫,小夥伴在邊上嗑著瓜子看熱鬧的夢。

  當時的簡明佳還沒有意識到,這只是一個開始。

  她們半夜偷偷看鬼片的行動沒有就此截止,家裡的影碟看完了,倆人再湊零花錢自己去租。

  年歲漸長,倆人雙雙升入中學,簡明佳也回過味來了,跟這發小看恐怖片可能一開始就是個根本性錯誤。

  倒不是說她沒有代入感,可她代入的點往往太過於清奇——

  看《咒怨》:「要不直接弄台推土機來把這房子強拆了?」

  看《電鋸驚魂》:「還是得多補刀,看見屍體先來一下,誰知道他是不是裝的。」

  看《死寂》:「瑪麗·肖的舌頭真長,打成蝴蝶結肯定很別致。」

  如此這般,數不勝數。

  「我說柚柚,」簡明佳有一天也忍不住了,「你就不能表現出一點……正常人會有的感覺?」

  林柚茫然地望著她,「比如?」

  「害怕啊!」她痛心疾首道。

  誠然,這些年拽著發小一起看鬼片的直接後果是有她在就像一顆定心丸,可她偶爾也想體會一下,而不是剛喝進水的下一秒就被旁邊某人的硬核言論嗆得要死要活。

  她後來倒是吸取了教訓,跟林柚看電影的時候絕不喝水——不,這不是重點。

  「還好吧,」林柚皺起眉,「我可能只是……比起害怕,更傾向於解決問題?」

  簡明佳:「……如果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呢?」

  「那就跳過去。」

  她家發小說得雲淡風輕。

  「直接解決製造問題的人。」

  「或者鬼。」她補充道。

  簡明佳:「………………」

  她對這幾句話是如此的刻骨銘心,以至於在數年後《盒》橫空出世的時候,林柚開始大展拳腳之際,她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對方說這話時閃閃發亮的雙眼。

  她的青梅從來不放嘴炮,是真這麼幹。

  時至今日,簡明佳終於明白了,那是屬於魔鬼的光芒。

  簡明佳一度以為自己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了,這麼多年的耳聞目睹下來,再見到對方做什麼驚人之舉都不會奇怪。

  ……然後她的世界觀就又碎了一次。

  碎得稀里嘩啦的,宛如裂口女那把被電車碾過的剪刀,連渣都不剩。

  她特麼不過是離開了一會兒,最多不超過十分鐘!

  再回來的時候就見到發小身邊多了個人?!

  臉帥不帥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傢伙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竟然堂而皇之地霸占了邊上的座位。

  下一秒,她就明白了是為什麼。

  「奈亞拉托提普,」對方饒有興致地抬眼,「用你們的語言來說,應該是這麼念的?」

  簡明佳:「……………………」

  …………啥玩意兒??!!!

  可能是她幾近於SAN值歸零的表情裂得太過於玄幻,邪神愉悅地笑出了聲,然後就挨了林柚一胳膊肘。

  「你機票呢?」

  奈亞:「……」

  他有時候很好奇自己能容忍到什麼限度,這傢伙在帶給他樂趣的同時,卻也似乎從頭到尾都在刷新著他的上限,可他居然不怎麼惱火。

  就像是現在,他費勁地混進地球,心知對方可能不會想在現實里做得太出格,也搞來了一張同班的機票。

  一直到開始辦理登機手續之前,簡明佳都跟夢遊似的,她滿腦子都被「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的念頭塞了個嚴嚴實實,每一步都恍如踩在棉花糖上。

  她思考著「人生從何來,死亡何處」、「我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哲學問題,人已經機械地坐進座位系好了安全帶,全程麻木的表情引得空姐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

  那是當然了,簡明佳木然地想,你們還不知道這一班機上藏了個什麼人物呢。

  她驚悚地看著奈亞拉托提普的新化身經過這排座椅,笑意盎然間還頗有點看好戲的意味,似是在好奇某人的朋友得知這一點究竟會有什麼反應。

  他們排在隊伍前列,也是最先上飛機的,眼下周圍都沒多少人,簡明佳瞅著空就開口了。

  「你——」她壓低聲音,努力整理著言辭,「我——」

  「哎,」林柚不以為意道,「不就是三柱原神嘛。」

  簡明佳:「……」

  不就???

  「我特麼以為就是個遊戲裡的人物,結果你告訴我是真邪神??」發現自己居然窺見了什麼驚天大秘密,她崩潰道,「咋回事啊,我活在哪兒啊?這下還怎麼辦,次元壁都被突破了,人類社會是不是要滅絕了,明天地球可能就沒了——」

  林柚:「待會兒回去還打遊戲嗎?」

  簡明佳:「……」

  簡明佳:「打。」

  這人太有問題了!!

  攛掇她找對象也沒讓她帶一真邪神回來啊?!而且,為什麼你到這關頭了還在惦記著打遊戲?!

  ……然後她居然還同意了。

  簡明佳深切地反思起來,她覺得自己可能是這麼些年浸染下來也被帶歪到了另一條道上。

  「用不著擔心那麼多,」林柚輕鬆道,她轉述了奈亞自己主動說的事,「他的力量也只能透過來一部分,影響力在遊戲還大點。」

  簡明佳實在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但無論如何,她還是鬆了口氣。

  「不過……」

  她糾結道:「你確定你真的……」

  「為什麼不?」林柚笑眯眯道,「試試唄。」

  特別是這麼一想,他還真挺符合她標準的。

  行。

  簡明佳默默想道。

  她當年要解決製造問題的人的小夥伴越來越出息了,都跟邪神談起來了。

  一想到後邊某排坐著的那位,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整趟行程合計倆小時,簡明佳全程都在理腦海里亂糟糟的線頭,終於想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她發出一聲不成調的悲鳴,覺得乾脆一頭撞死在豆腐上算了。

  再反觀當事人,眼罩往下一拉,還真虧她這種時候能睡得著。

  飛機降落滑行,感受到重力變化的林柚才慢悠悠地打著哈欠摘下了眼罩。

  她們倆擠在人潮里下了飛機,又去取了託運的行李,再到上了計程車——在這期間,哪怕是簡明佳再疑神疑鬼地張望,也沒有見到奈亞拉托提普的身影。

  但她能肯定他跟著。

  「你確定……」

  簡明佳還在住宿舍,林柚大一起就自己出來租了一間公寓。計程車順道先在她那兒停下,簡明佳把頭探出車窗,遲疑道:「沒關係?」

  「放心,」林柚笑了笑,「待會兒遊戲裡見啊。」

  計程車就停在公寓樓底下,她刷開門卡,按下門邊按鈕,走進應聲而開的電梯。

  「我知道你在,」眼看電梯門即將合上之際,她道,「出來吧。」

  下一秒,一道本不在那裡的人影不露任何破綻地踏入電梯,嘴角還噙著微笑。他的目光掃過轎廂里側的林柚,視線相對之際,後者似是想起了什麼,神情間頗有點若有所思。

  「又在想事?」跟在她後面出了電梯,奈亞饒有興致地問。

  「我只是在想,我們人類在剛確定關係的時候可能會做些什麼——」

  林柚頓了下。

  「雖然也只是知道,不過,我是有點好奇。」

  「要來試試嗎?」她挑眉。

  被她用一根手指勾住領口,奈亞拉托提普倒絲毫不覺冒犯。他望著對方張合的唇瓣,行走世間數萬載,他向來不耽於人類的感情或是衝動,此時的眼底卻莫名染上些深色。

  ——嘗試下又有何妨?

  他低低地笑了聲。

  然後,就這麼低著頭,俯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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