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柳安逸在課上講易經,本就是佶屈聱牙的一本書,被他一講更加的晦澀難懂。
許多學生已經開始昏昏欲睡,就連明玉珠也半點聽不進去,閉著眼睛直打盹。
直到一個小紙團將她彈醒,她才摸摸額頭看向世子殿下。
顧飛揚在紗屏外邊探了個頭過來,臉上寫滿了『小爺在生氣』!
明玉珠揉揉眼睛欠身過去「夫子問什麼了?」
「……」
顧飛揚冷瞥她一眼又轉過身去,什麼情況?
夫子既然沒提問,幹嘛把她叫醒?
簡直莫名其妙!
正打算靠牆再眯會,就聽世子爺又低聲道「過來!」
過來?去哪?
顧飛揚往旁邊挪了挪,在書案後邊給她騰出個位置。
她便貓腰繞過屏風,盤腿坐在他身邊。
課桌上擺了一摞書,一張紙畫滿了鬼畫符,一打眼竟看到自己的名字。
沒待她細看,少年郎便一把搶過那紙,團成一團扔進旁邊的紙簍里。
「你就沒什麼話要對小爺說?」他個子高,為了不引人注意乾脆趴在了桌上。
在明玉珠眼裡,此刻的少年郎反像個受了委屈的狼崽崽,伏低作小,黑黢黢的大眼睛還濕漉漉的。
「說什麼啊?」她也趴在桌上,壓低聲音道「世子想知道什麼?」
顧飛揚沒好氣道「小爺不問你就不說?」
「殿下不問,我哪知道該說什麼?」
少年郎翻了個白眼,又挑眉道「你跟兵部尚書辛醇是怎麼回事?上次在書院還劍拔弩張,小爺為了你都把他得罪透了,昨日你們竟然在一起吃瓜?」
「哪怎麼回事……」有些心虛的,她撿起桌上的金珠子,用指尖滾著玩「恰好遇到了,就請他吃塊瓜,沒想到他竟一點也不客氣。」
「別以為小爺沒看到,他臨走還向你作揖了!」
驟然拔高的聲音引來夫子不滿的乾咳。♝🐜 👌🎈
不過柳安逸比於星河好糊弄多了,許是上了年紀,脾氣不是一般好的,只要無人打擾他講課,無論是睡覺磨牙還是偷零嘴看閒書,他都一概不管。
顧飛揚又瞪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方才驚動夫子的人是她。
「作揖?那是人家辛大人禮數周全。」
「什麼樣的禮數教他給一個小廝作揖?」
「也許……人家辛大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顧飛揚不滿,一把將她手上的金珠子抽出來,撇到後腦勺。
明玉珠又十分眼饞的看了看,陳美麗有一雙巧手,總喜歡用金珠給他編頭髮。
「別以為我不知道!」
明玉珠心裡咯噔一下「你……知道了?」
「他定是想讓你偷我岳母的遺物!」
「……」
明玉珠無奈嘆了口氣,一臉悲慟道「果然瞞不下去了嗎,辛大人出價十萬兩,可我對殿下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當場就給拒絕了!可惜了我那十萬兩,殿下若覺得過意不去,可以稍微補償一下!」
言罷不忘朝少年郎飛眼,那含笑的模樣登時讓他一陣臉熱,沒好氣的背轉過身趴在桌上不搭理她。
「撒謊都不會,他全部家當加起來都沒十萬兩!」
金珠!看他的後鬧啥,明玉珠又是眼睛一亮,拈了金珠在指尖摩挲。
「別弄!」顧飛揚不滿「你要喜歡小爺剪下來給你!」
「別!戴在世子爺的頭上好看,剪下來就不好看了。」
顧飛揚大窘,只覺得今日格外熱,臉皮燙的好像要炸開一樣,埋首於自己的胳膊里,悶聲說道「玩吧玩吧!一看你就沒什麼見識!」
明玉珠暗道,可不什麼見識嗎。
此番入京她也算大開眼界了,尤其是這個顧飛揚,簡直在她的意料之外。
如此颯踏少年,本該長鞭在手,天下我有!
而不是在這金做的牢籠中困守一生,可惜,著實可惜。
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少年郎縱馬疆野的一天,那發間藏著的金珠也能隨風躍動,定會閃爍出飛揚蓬勃的光彩。
那才是他,也該是他!
「殿下?殿下?」
顧飛揚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喚他,腦袋沉的厲害,恍如迷霧中行走。
直到被推了一下,他才恍然驚醒,眼前是子丑放大的一張臉,他嚇的趕忙坐起,發間卻是一疼,直接讓他驚叫出聲。
「唔……」背後,明玉珠也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下課了嗎……」
少年郎忍痛看她指尖纏著的一串金珠,這一下險些沒把他頭髮薅下來。
「鬆開!」
「啊?對不住啊……我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明玉珠憋笑,趕緊將珠子鬆開。
後者疼的齜牙咧嘴,揉了半天頭皮。
子丑一臉擔心「若不是今日沒帶胡毯,擔心殿下著涼,屬下本不該把您叫起來的。」
「夫子呢?」顧飛揚這才關注了一下周圍情況「下學了?」
「嗯,人都走光了。」
顧飛揚剛起身伸了個懶腰,就被門口的人嚇了一跳。
於星河不知何時出現,正負手站在那裡看他。
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是確認周圍一個同學都沒有,他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上課偷懶被他抓了個正著。
「於夫子?你,還沒回去?」
「正要回去,見你們還沒走,過來看看。」
於星河說著便走了進來,對明玉珠勾唇一笑,唰的一聲打開自己的摺扇。
那扇面所繪山水,端的是風雅無邊,尤其配他今日所穿的月白長衫。
「夫子。」明玉珠向他見禮。
顧飛揚看這二人,沒好氣道「那……時候不早了,學生先回了。」
「好,你回吧,為師想跟明珠姑娘說說話,少頃送她回靖平王府。」
少年郎不滿「這不太好吧?孤男寡女……」
「誰說孤男寡女了,柳夫子也在,你縱是信不過為師,也該相信柳夫子的為人吧。」
莫說顧飛揚了,就是明玉珠也有些不解「不知有什麼是在下能為之效勞的?」
「你過來就是。」
言罷不等顧飛揚拒絕,就帶著明玉珠出去。
顧飛揚在後頭嚷嚷「那,那小爺回了啊!你也早點回家!小爺把馬給你留下!」
「好!」明玉珠沖他揮揮手,走的頭都不回。
少年郎暗中磨牙,先是辛醇,又是於夫子和柳夫子……這什麼情況?
明珠就這麼招這些老男人的喜歡?
其實明玉珠自己也有些忐忑,昨日辛醇說她和母親年輕時容貌相似,又因目睹她使出血影飛鴻便篤定她就是禹城郡主。
她本不想承認,但沒想到這麼一位年近半百的朝中三品大員,竟在她面前痛哭出聲!
拋開了體面和身份,他似有隱忍多年的委屈如山洪一般爆發。
雖說辛醇向她再三保證,絕對不會把她的身份說出去,但她畢竟對辛醇了解不夠,又怎知他到底說沒說。
萬一他跟交好的官員說了此事……
如此一想,又細細觀察期於星河的表情,他看上去很是輕鬆,搖著摺扇還笑眯眯的。
推門入了上次與她閒談的房間,柳夫子正坐在桌案之後翻看學生們寫的文章。
「柳大人,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明珠姑娘。」
柳安逸仔細辨認了一下,有些驚訝道「這不是顧飛揚身邊那個姑娘嗎……」
「正是,你別看顧飛揚混不吝不學好,這姑娘的見解與學問可不知比他高多少!時常還幫顧飛揚作弊!」
「哦?我說他近日的文章怎麼也有所長進了呢……」
明玉珠給柳安逸見禮,苦笑道「夫子見笑了,學生會幫世子作弊不假,但世子的文章卻是他自己寫的。」
「是嗎,那他確實是長進了!可見也是近朱者赤!」柳安逸呵呵笑道「你坐,是我和行舟起了爭執,他說找你來做個裁定。」
「二位都是舉足輕重的名家泰斗,區區小女子怎敢多言?」
於星河擺手道「這裡也沒別人,不必吹捧著我們,上次與你閒聊幾句也是相見恨晚,這才找你過來!」
柳安逸也道「所謂,三人行有我師,老夫在家有惑也時常問我那孫女呢。」
「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
「好!」於星河道「你當知曉前幾日東洲世子逃離京城一事,我認為,這世子離京怕是要和京城決裂,從此之後劃東洲而自治。柳大人卻以為,以他的品性和東洲如今的兵力,要想決裂卻有些難,只怕最後還是得送世子入京向陛下示好。」
柳安逸道「不錯,老夫和行舟近來總因這題而辯,姑娘覺得我們誰對誰錯?」
明玉珠笑道「不知二位先生有沒有想過第三個可能?」
「你說。」
「就此削藩!」
於星河道「不是沒想過,陛下也許會以此作為罪名,向東洲發難,也是一個削藩的大好機會。但你有所不知,東洲靠守東海,兩座大港吞吐海上貿易,將東洲養的兵強馬壯,雙方決裂,兩廂碰撞,將會大傷元氣。」
「若有人裡應外合呢?」明玉珠笑看他道「世子的出逃,應該不是偶然吧?」
這一點於星河倒沒想到,不禁有些驚訝「你是說,這個放東洲世子離開的人,能助陛下削藩?」
「我不確定,但我想,他一定有某種目的。」
柳安逸哈哈笑道「本想叫你來做個裁定,結果你卻讓我們的兩難變成了三難,行舟說的不錯,你果真見解獨到啊!」
明玉珠謙虛道「夫子謬讚了,學生其實也是連猜帶蒙。」
於星河也笑「這話,你跟顧飛揚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