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飛揚不信,他是親眼見過明玉珠在王府的荷花池中游的如魚得水。(-_-) (-_-)
順手將她鬢邊的髮釵拔下,那一頭青絲便垂浮在水中。
「阿姐,」五指伸入她的發中,少年郎用額頭貼著她的「阿姐若不會鳧水,我教你?」
明玉珠蹙眉「不要,我學不會。」
「你只是怕,並不是學不會,只要克服一次,以後就沒那麼害怕了。」
明玉珠搖頭,再次將他推開,還故意拉開兩人的距離。
顧飛揚有些無奈「若是行軍打仗,遇上水戰,該當如何,就好像我們上次剿匪一樣。」
「那就讓會水的人去,」明玉珠趕忙擺手「我只要會騎馬作戰就行。」
「其實遇到水戰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擔心的是,遇到上次那種情況。若是你當初在小蓉山郡主碰到的不是我……那後果該當如何?」
明玉珠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面前之人「我……」
「阿姐,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擔心,我在這,我就在你身旁,一定沒事。」
「不……」
她嘴上不肯,卻在對方扶著她的手和腰慢慢往院外走去的時候並未拒絕。
顧飛揚暗自覺得有戲,繼續說服她道「一旦游起來,也就沒那麼害怕了,若你不游,不去克服,這將永遠成為你的弱點。」
「可我……」她暗中吞了一口口水,腳下一滑,趕緊抓緊顧飛揚,不無著急道「我不行,真不行!」
顧飛揚只得伸手扶她,她卻手腳並用的將他抱了個結實,像是恨不得長在他身上一樣。
「郡主……」少年郎一臉無奈的笑「我雖然很喜歡你抱著我,但,這水這麼淺,真不至於。」
「我也喜歡抱著你!」
「哈?」
少年郎失笑,只得也將人抱緊在懷,慢慢向院子裡走去。
湯池裡的水還真是越走越深,顧飛揚個頭高,但那水也已經沒過了他的胸腹,若不扶著湯池的石壁,他可能真會游起來。💘☜ 6➈รђᑌ𝔁.ᑕⓞ𝐦 🐨🐤
明玉珠抱緊了她,只露出上半身的肩膀和腦袋,看水越來越深,忍不住又夾緊了雙腿。
「咳!」顧飛揚略有些侷促「郡主,你再這樣,我,我可能要把持不住了。」
「沒關係!」明玉珠一臉正色「只要你別把我扔下去就行。」
「關係可大了……」
話雖這麼說,但軟玉溫香在懷,他又豈會真的放手。
找了個還算平坦的地方坐了,顧飛揚抄了熱水淋上她的肩頭「冷嗎?」
「不冷。」明玉珠好奇的打量著周圍。
白日裡看這小院是別具一格,夜裡看卻又靜謐幽寧。
深藍的夜幕好像一張偌大的棋盤,載著星辰月輝充當棋子。
蒼穹之下,泉水熱氣裊裊,波光影綽。
蜿蜒曲折的小道被石燈照亮,使地上的白沙細膩瑩潤,直叫人疑為銀河天落。
「這地方真好。」明玉珠伏在少年郎的肩頭,不無感慨道「如果能一輩子生活在這種地方該多好啊。」
「咱們回靖平,也弄一個。」
世子殿下說著,又輕輕撫了一下她的背脊,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肉,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身體柔軟彎曲的弧度。
像弓,像月,叫人浮想聯翩。
沒聽到她的回應,顧飛揚納悶的扭頭看她,卻在她眼底捕捉到一抹一閃而過的狠厲。
他心頭一凜,手也有些僵住。
「阿姐?」
明玉珠扭頭看他,含笑說道「真好,那浴血奮戰的邊關將士,缺衣少糧,寒山難越,守衛的,卻是這樣一片靡靡奢華的皇室權貴。」
顧飛揚語塞,方才還旖旎連篇的幻想,此刻卻當然無存。
「對不起,阿姐,我……」
「你說的對,有些事情,若不克服,便永遠是我的弱點。」
「阿姐?」
明玉珠慢慢鬆開盤踞他的雙腿,一雙濕潤的眸子亮如星子「我打小就沒怕過什麼,不就是鳧水嗎?我會!」
「阿姐!」
她的腿已經離開了少年,漂浮在水中,隨著她慢慢將手也鬆開,整個人便就著溫泉之水向後漂去。
雙臂一展,她向另一個方向游去。
這溫泉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初學鳧水的時候,那水深的能淹沒一個成年人,她不一樣無所畏懼?
泉水倒影著夜幕,也是黑的,點點星光散落其中,恍若水底的珍寶。
她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卻看到那珍寶沉浮,晃動,放大,刺目!
竟成了一張張五官怒張的臉!
那些面容扭曲、猙獰、痛苦、死不瞑目!
泉水徹底變的猩紅一片,向她洶湧而來!
灌注進她的眼耳口鼻,緊扼她的喉嚨,直叫她再也無法呼吸!
她是這些臉中的一個!
她該葬身於此!
她早就該葬身於此!
「阿姐!郡主!」
誰在喚她?是師父嗎?
不要救她,不要管她,如此,徹底的死了,爛了,腐朽在這水底,與三千明家軍在一起,才好……
「郡主!」
「明玉珠!明玉珠!」
她赫然睜大雙眸,刺痛由眼底直扎胸腔,她痛苦的側過身去,嘔出一大口水來。
「咳咳!咳咳咳!」
「郡主!郡主!」
剛把水咳出來,她便被一雙臂膀抱進懷中,感受著那人顫抖的身軀和哽咽的嗓音,明玉珠半天沒能回過神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我再也不叫你鳧水了!再也不叫你鳧水了!以後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保護你,再也不叫你碰水了!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郎一邊說著一邊哭出聲來,熾熱的眼淚落在她的肩頭,叫她一個激靈。
明玉珠這才緩緩回神,自己已被顧飛揚抱到了岸邊上,那寒夜的冷風激的她打了個寒戰。
「你,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屋裡?」
「啊?好!好!」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將人抱進房裡去。
房中暖意撲面而來,她又打了個哆嗦。
顧飛揚扯了被褥要給她裹在身上,她卻堅持把濕了的衣裳脫了,這才裹上被子打了個寒戰。
少年郎的眼眶通紅一片,那是哭的,鼻頭也紅,卻是凍的。
明玉珠哭笑不得的看著他,才從夢魘中清醒過來的她,依舊有些有氣無力「你,快把濕衣裳脫了,一會再著涼。」
其實他的濕衣裳也就那麼一條里褲,此刻也顧不上害羞不害羞了,脫了褲子便也裹上一床被褥。
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又敞開被褥,將她連人帶被子的一起抱住。
做完這一切,世子殿下又抿緊唇瓣,眼底濕潤一片。
明玉珠有些頭疼「又要哭啊?」
「都是我不好……」
「沒有,你很好……」
「我不該叫你來泡湯池,不該帶你去深水處,更不該叫你鳧水,都是我不好,郡主你打我吧。」
狼崽崽的眼睛濕漉漉的,別說她明玉珠捨不得打,就是和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他面前恐怕也下不去手。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副樣子好像也就只有自己才有幸能見。
如此一想,竟還生出幾分優越感來。
「郡主……」
「啊?」明玉珠回神「沒事兒,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
怪蚩然?怪那幕後的黑手?
歸根結底,還是要怪她帶明家軍打了敗仗。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會鳧水……」她嘆了口氣,扭頭看一眼不遠處的湯池,靜謐的泉水依舊平靜如鏡。
「那為何……」
「世人只知,我是戰死,卻不知,我是如何戰死。」
顧飛揚的瞳仁驟然一緊,似乎已經猜到了癥結所在。
「我身受重傷,被打入藍湖,藍湖你知道嗎?禹城關外的百姓常去此處飲馬飲牛,若沒有戰事,該會圈地成城,化為綠洲。」
顧飛揚大為震撼,將被褥里的人抱緊。
明玉珠亦享受著這份溫暖,也便只有這樣的安全感,才叫她有膽量回憶曾經。
「那日,我帶了三千明家軍欲要繞過藍湖,我的目標是蚩然的一支游擊隊伍,他們搶掠了兩個村莊,抓走了村子裡的女人和壯丁。但在經過藍湖之時,我遇到了埋伏,三千明家軍,對戰兩萬蚩然軍。」
顧飛揚不可置信道「六七倍之多?」
「蚩然嚴甲重兵,似乎等候多時,我當時便知自己中了埋伏。興許蚩然掠境也是假的,對方只是為了引我過去。而此番,我之所以只帶了三千人馬,也是為了輕裝簡行,不引人注目,除了師父和父王,無人知我出戰,城中百姓甚至以為我是帶兵野練去了。」
顧飛揚道「師父?董天知?」
「嗯,不過師父是不會出賣我的。」明玉珠又低低嘆了口氣「我以為是父王,但他雖然膽小懦弱,應該也不會做出和敵軍勾結之事。但除了他,還會有誰?就在我真的以為就是父王的時候,蚩然的大將說,要多謝大沛五皇子將我送到他們刀前,以慰蚩然無數戰死的魂魄。」
「蕭源!」顧飛揚目眥欲裂「是他!真的是他!」
「我當時並未在意,我以為是蚩然在挑撥離間,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帶著人馬突圍出去,但……」
說到這裡,她面露痛苦之色,眼尾泛紅,幾乎也要落淚「但我沒用……蚩然兵像秋日裡殺不盡的蝗蟲,此起彼伏,一波又一波的湧來,而我卻只能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死去,再也站不起來……」
她顫顫呼了口氣,眼瞼落下一滴清澈的淚水,浸潤進被褥之中,緩緩洇暈開來。
「我沒用……我救不了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