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攜著滿身的寒氣回到了平江伯府。
像這樣的淘氣事,他幾年不曾做過了,這一遭出去做一回,他滿腔鬱氣出了大半,至於會不會招致什麼後果,他既沒叫人抓著現行,那就不必憂慮,即便讓誰疑心上了,也盡可抵賴。
他在那邊等著寶豐郡王入睡,等了不少時候,此時靜靜走進自家房裡一看,瑩月已經睡了,但惦著他說會回來,桌角給他留了盞燈,玉簪也還沒睡,守著熏籠打盹。
見他回來,忙站起輕聲問道:「爺回來了,我去提水來,爺洗一洗?」
方寒霄點頭,她就出去,很快到隔壁耳房弄了熱水來,方寒霄簡單洗浴了一下,吹燈上炕。
不知是不是被他來回走動的動靜驚到了,瑩月在床上翻動了一下,動作有點大,不安又煩躁的樣子。
一隻胳膊從被子裡伸出來,暖暖地,但有點凶地橫到方寒霄脖頸下方。
方寒霄捏了捏她的手,把她塞回她那邊的被子裡去。
他跟瑩月現在是分了被窩睡,不然太折磨他了。這種可以歸為各人習慣的一種,倒也沒人對此表示多麼奇怪。
但不一會兒,她又伸出來了。
又橫到他這邊,腳也不安分,在被子裡蹬了一下。
方寒霄側過臉去——這個樣子,不像被驚醒,倒像是做了夢?
瑩月確實在做夢。
她現實里的懊悔帶進了夢裡,正夢見了一隻奇形怪狀的野獸,沖她齜牙滴著口水,她在夢裡害怕又激動得不得了,但沒有逃,也沒有呆住,而是衝上去勇敢地跟它搏鬥。
她不怕它!
一拳。
打跑它!
一腳。
她打得虎虎生風。
方寒霄:……
他伸手再度把她的胳膊放回去被窩裡,怕她再動,著意控制了一會兒,不料瑩月手動不了,反應在她的夢裡,就是怪獸在反擊她了,她很生氣。
還想欺負她!
她在夢裡越想越氣起來,手動不了,就動腳,踹他。
她踹得倒是不痛,那點力道隔著被子對方寒霄比撓痒痒強不到哪兒去,但由她這麼鬧騰下去不是個事,方寒霄只好伸腳出去,隔著她的被子把她的腳也壓住。
瑩月掙了掙,沒掙動,更生氣了。
生氣之餘,她還有點害怕。
她不想逃,她要跟怪獸戰鬥到底,可是這個怪獸好像比她厲害,她打不過,那下一步,是不是要被吃掉了?
她眼皮抖動著,無聲地急出兩滴淚來。
方寒霄聽她的動靜不對,呼吸聲變得急促,空出一隻手來向她臉上摸了摸,摸到了濕意。
他:……
哭笑不得,做個夢這麼多花樣,打不著人還氣哭了。
他推推她,試圖把她推醒,她困在夢裡,睡得這麼不安穩,不如醒來緩一緩。
但瑩月的睡眠太好了,這就意味著,她做起夢來也做得很深,難以一叫就醒。
她醒不過來,只是臉上的濕意開始洶湧。
嚶。
方寒霄感覺指尖濕意變重,認輸,只好放鬆了對她的束縛。
瑩月夢裡精神一振!
立刻來了一個大的反擊,腳從被窩裡闖出來,一下蹬他腿上。
她的褻褲是細棉布制的,很柔很軟,這麼一番動作,已經向上翻掀到了膝蓋處,半截小腿都露在外面。
方寒霄的腿也在外面,被她鬧了一通,褻褲也翻起了一點,小腿在動作間與她沒有阻礙地挨到了一起,心中不由一盪。
他才上床時,周身還儘是寒意,興不起多餘心思,但在溫暖的被窩裡捂到現在,他整個人都舒緩了過來。
某個特別附加甦醒屬性的部位,也有點甦醒了。
瑩月不知道。
她專心致志地跟怪獸作戰。
怪獸不動,也不壓制她了,她就威風起來了,手舞足蹈,在被子裡鬧騰,手腳全伸到了外面。
方寒霄無語地瞪著帳子頂。
他不敢動,只能等著她鬧騰累了,自己消停。
他沒等多久,瑩月動作慢慢緩了下來——她不是累了,是冷了。
她很自覺地自己收了回來,又縮了縮,感覺到自己的被子不夠多,好像旁邊還有,就閉著眼睛連拉帶卷,感覺到全搶過來了,都卷到了自己身上,滿意了。
夢裡歇了口氣。
頭歪了歪,準備「睡覺」。
……
方寒霄幾乎驚呆地晾在旁邊,涼颼颼的。
這是什麼技能?他鎖著眉頭深思,也太熟練了,蹭蹭就把他的被子全搶走了,要不是才摸見她哭過,他簡直懷疑她是有意的。
他轉頭,見她似乎安靜下來,便伸手把自己的被子要拿回來。他體再熱,再不怕冷,沒到穿身褻衣就在數九寒冬里入睡的程度。
才打跑的怪獸又回來了!
瑩月可生氣,這個怪獸簡直陰魂不散,逮著她欺負了。
新一輪被子保衛戰打響。
方寒霄出去擰斷人胳膊在行,回來拿家裡的這個小東西實在沒辦法,大一點的力氣都不敢使,只怕她經不住,可瑩月沒有顧忌,亂揮亂踹,被子裡捂出來的熱氣快叫她折騰完了,越是沒熱氣,覺得冷,她越是要保護好被子,不分給他。
非常壞了。
方寒霄涼涼地晾著,才甦醒的部位又叫凍下去了,終於惡向膽邊生,覺得不能再縱容她了,手上加了勁,不容她抗拒地把她那邊被子掀開,直接擠了進去。
怪獸衝到她面前了!
嗯,劇本改了,不戰鬥了,改逃跑了。
她跑得好累啊。
可是怪獸還是一直在後面跟著她,溫熱的吐息都仿佛噴到她脖子上。
嚇死個人。
這個時候,從現實里方寒霄的角度,她是很安靜的,並沒有再動彈,但又有點安靜過頭了——她整個人都很僵,像一塊木板一樣躺在那裡。
那麼鬧不對,可這麼僵也是不對勁的。
方寒霄真是給她整治得沒脾氣了。
他大概猜得出來她是受了白天的事影響,之前跟他說的時候看著還比較平靜,哭一下很快就好了,不想心裡其實是留下了不小的創傷。憋著沒在他面前全露出來,到夢裡控制不住地顯現了。
他的綺情都褪去,轉成了憐惜,同時又有一點點不滿——這是把他當成惡人在反抗了?
養這麼久,還沒把她養親,心裡有委屈,也不跟他訴完。
早知道她這麼過不去,剛才他不只是把寶豐郡王的胳膊擰折。
猶豫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試探著伸手去擁抱她。
瑩月精神上消耗得很厲害了,不剩多少力氣,掙動了下,軟軟地。
但方寒霄能從這個動作里感覺到她的不情願。
不過,也不能怪她,指望她在緊張的噩夢裡準確地分辨出他的氣息,是有點強人所難。
他們成親畢竟還不滿一年,沒那麼多時間在一起,前面一段日子他還待她很冷淡。
這麼說服了自己一番,方寒霄心裡好過了點,正這時,瑩月攢出點力氣來,抽冷子又踹了他一下。
她眼睛緊閉著,還從嗓子眼裡哼出來細細的一聲,依稀是個「走」字。
攆他走。
方寒霄這就不能依了,他又不是外面的野男人,為什麼要走。
伸手捏她的臉,想把她捏醒,睜眼看一看他。
瑩月腦袋在枕上來回晃動了一下,躲他。
動作很微弱,因這微弱而顯得更為可憐。
方寒霄嘆了口氣,小騙子,先前那麼留他,他回來了,又這麼攆他,打他,踹他,搶他的被子,連床都不叫他呆了。
他還拿她沒有什麼辦法。
她哪裡可憐,他才真的可憐。
他終於忍不住,略支起身來,到她耳邊,微啟了唇,低低地道:「——你乖一點,別鬧了。」
幾乎是氣音。
聽不出來什麼音色。
瑩月的眼皮劇烈顫動了一下。
不知是終於累到動不了了,還是怎麼樣,方寒霄再去攬住她的時候,她沒有動。
身子還是僵硬,好像一塊板。
不過方寒霄暫時也滿足了,伸手替她把肩頭的被角掖好,摸到她臉上猶濕,晾在外面,淚痕已經冰涼,於是就便拿衣袖替她胡亂擦了一把。
然後他收回手,到被子裡輕輕拍她一下,閉上了眼。
睡吧。
睡醒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