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與方寒霄回到府里的時候,恰與一行有些眼熟的人擦肩而過。
等這行人過去了,瑩月忽然想起來了,「啊」了一聲:「是武安伯夫人。」
她之前在棲梧院外面見過她一次。
「她可能是來退婚的。」瑩月加快了點腳步,攆上方寒霄,小聲和他道。
方寒霄瞥她一眼,小書呆子,她哪裡知道的,還管這種閒事呢。
他一般很少聽她說別人家長里短的話。
瑩月意識到了他目光的含義,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慧姐兒告訴我的,說二房好像和人家鬧得很厲害,這婚八成成不了了。」
方慧很關注那日方寒誠事件的後續,著重在府里打聽著,聽到洪夫人的火氣下不來就高興,她小人兒的高興沒處分享,就來找瑩月說,連帶著瑩月也一直知道這事。
而觀剛才武安伯夫人的氣色,昂然得意中又蘊著鄙夷,鄙夷中又藏著煩躁,情緒太複雜了,瑩月一眼都看不過來,這要是和好了,應該不會是這麼個樣子。
所以她有談崩退婚的猜測。
方寒霄對外面的信比她知道得確切一點,武安伯府輿論都造成那樣了,明顯是奔著退婚去的,不過快一個月過去了,一直還沒有退成,因為洪夫人不甘心,不肯鬆口,拼著自己面子難看也要再膈應膈應武安伯夫人。
這定好了的親事,也不是女家一方說退就能退的,男家不還庚帖,不曾有作奸犯科的事,告到官府去都別想退成——而看現在這樣,武安伯府應該是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終於逼得方伯爺和洪夫人讓步了。
回到了新房,方寒霄隨手招個人來一問,這種事瞞不得人,果然,武安伯夫人來就是退婚的,該辦的手續都辦完了,洪夫人心情很壞,才找茬敲了兩個下人板子,那邊現在正鬼哭狼嚎著呢。
瑩月縮了縮肩膀:「哎,又打人。」
玉簪也咋了下舌:「二夫人這脾氣,做她的兒媳婦,日子一定不好過,幸虧武安伯夫人心疼姑娘,堅持著把婚退了。就不知道以後是誰倒霉了。」
石楠接話,她思維更簡單一點,道:「頂好是找個厲害的,脾氣比二夫人還壞,那就不受她的欺負了。」
玉簪聽得笑拍她一下:「虧你想得出,再厲害,兒媳婦到婆婆面前又能使出多大性子來。」
瑩月倒很贊同,幫著石楠說道:「總是比我這樣不厲害的要好多了。」
她們主僕說話,方寒霄已經坐下喝茶,原沒在意,聽到這一句,忍不住擡頭——呦,她居然知道她很不厲害。
這句話從邏輯上說是有點無稽的,瑩月要沒有這個自知之明才奇怪呢,不過,他就是這麼想了。
方寒霄:……
他覺得自己略冤,把線條英銳的臉仰起來,面無表情地繼續看她,以示他真的沒笑。
瑩月目光如炬地點出來:「你眼睛裡笑了。」
笑得可明顯了,不然她不會察覺。
方寒霄:……
這下他真忍不住笑了,快扶額的那種,丟下還沒動過一口的茶盅站起來,把她拉到書案那邊去,揮筆就寫。
——你再不要妄自菲薄,你這還不厲害?那你厲害起來得是什麼樣兒?
瑩月反駁:「你說什麼呀,我哪裡有。」
方寒霄拿筆桿頭部輕輕敲下她的額頭,叫她想。
瑩月茫然回想了一下。
然後,她的臉慢慢紅了。
……她好像真的有點厲害。
他臉上確實沒有笑,她不肯認,挑刺挑到他的眼睛裡——他眼裡是帶了笑,不過,放在從前,她哪裡敢這麼跟他丁是丁卯是卯地挑他這點小問題呢。
方寒霄寫著又問她:你還想怎麼厲害?說說?
不過,她心裡又悄悄想,他是在笑她嘛,不知道他動不動在樂什麼。
她這點口不應心沒瞞過方寒霄,他伸手就捏了一記她的臉頰。
瑩月叫他招習慣了,反正他捏得也不很痛,她就只是意思意思地閃躲了一下。
方寒霄捏完倒是若有所思了一下——他現在差不多天天見她,對她外貌上的變化沒有那麼敏銳了,只是這一捏,覺得手感上似乎更好了。
他就問她:你是不是又胖了一點?
瑩月:「——!」
什麼意思!
說她胖,還要加個「又」!
方寒霄費解她為什麼忽然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詢問般地又捏她一下。
瑩月把他手一推,把自己身子都側過去,不但不給他碰,連看都不要讓他看了。
真生氣了?
她氣什麼呢。
方寒霄伸手扳她的肩膀要把她扳過來,瑩月以為他在逼她回答,擰著不肯轉回去,但掙不過他的力道,她一邊反抗不得地被迫重新面對他,一邊垮著臉,不甘心地辯解道:「我沒有胖。」
她不知道她臉頰這一垮,更顯出下半截線條的圓潤了。
他寫:沒說你胖。
他要是可以說話,瑩月說不準也就自我安慰著過去了,可是他是用寫的,瑩月忍不住伸出手指指在他旁邊那行字上:「你說了,還說了又。」
白紙黑字明擺著,她想裝看不見也不行啊。
她指完,手指收回來下意識自己摸了一下臉頰——她不會真胖了吧,他好像也沒必要騙她。
方寒霄看她動作,眼睛裡的笑意滿到要濺出來,揮筆寫:其實胖點好。
瑩月很不認同地道:「哪裡好了。」
以她那麼封閉的閨中閱歷都知道,哪有小姑娘會把自己吃到胖的——嗯,她現在是小媳婦了,也一樣。
——好生寶寶。
瑩月瞬間紅了臉,他看著多正經的一個人,總扯不正經的話,一屋丫頭都在,他下筆寫得了這種事。
方寒霄還問她呢:你上回後來有了沒有?
瑩月慌張道:「沒有沒有。」
雖然丫頭們只能聽見她的言語,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聊什麼,她還是覺得心虛,抽了本書就跑到外面坐著看了。
方寒霄倒是沒再窮追不捨地逗她,她璞玉天成,無知無覺,他可不是,逗出火來,他要自找罪受。
他就走了,到晚飯的時候,才又過來。
她的小文章之間並不連貫,在這方面她受了徐老尚書小冊子的影響,什麼類型都有點,她剛開始起步,自己覺得寫得很稚嫩,常常需要返修,但她做這個很有熱情,這於她是一種全新的表達,有時一個詞憋一晚上想不出合適的都不願意放棄。
今晚上還算順利,她修完一個凝澀的片段,站起來捶了捶自己有點發僵的腰間,然後一轉身,才發現方寒霄一直都在——並且他不但在,還躺在她的床上,把她的被子團起來墊在身後,他半躺著,看她的書。
瑩月目瞪口呆,明明有那麼多張椅子,他為什麼要躺她床上。
她意識到不妙,不敢問他,假裝坐得累了,四處轉悠著拖延了一會時間,等回來一看,他姿勢都沒變過,躺得大大方方。
瑩月憋不住了,只有挨過去,試探地道:「——我要睡了。」
方寒霄沒擡頭,只是把長腿縮了縮,那姿勢看樣子是讓她進去。
瑩月傻眼,打那晚鬧長蟲之後,他晚上沒有來過,她都習慣了那只是個意外,怎麼今晚忽然會改了常呢。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呆站了好一會兒,找了個藉口道:「你沒洗就躺我床上。」
石楠從帘子外伸進個腦袋來,笑眯眯地道:「奶奶,你用功的時候,大爺已經洗過了。你的水也備好了,快過來洗吧,再等該涼了。」
瑩月:「……」
她意識到自己找的藉口很蠢了,因為這等於默認方寒霄洗了就可以躺她床上,但她如果不認——她也沒這權利呀。
成了親的夫妻,方寒霄要在這裡太正常了。
她一腦袋漿糊地去被石楠勸著去洗浴了,洗完被推回來,呆呆又戳床前,鼓不起勇氣上去。
她不排斥他,就是——想到跟他睡在一張床上,總之十分害羞,兩隻腳就邁不出去。
他現在這裡不是為了逗她,房已經「圓」過了,他白天明明會過來,晚上卻從不留下,這還不如沒圓過,太容易引人疑心了。
方寒誠的婚事才叫他攪黃了,他不能留下這個破綻,所以才來,不是為圓房,是圓謊。
他不曾有額外逼迫的表現——不敢,還是那句話,惹出火來他自己遭罪,瑩月漸漸放鬆了下來,終於蹭著床尾上去了。
就當他是玉簪或者石楠吧,一樣的人,眼睛閉上差不多的。她心裡安慰著自己,縮到床裡面去。
她瑟縮著,方寒霄也是很謹慎的,不去觸碰她,他嘗過欲望燎原是怎麼個感覺了,不能保證自己在那種情況下還能保有住秘密。
其實也不是非得怎麼樣的。
不被迷香撩動的情況下,靜靜感覺她在床鋪內側縮成一團,呼吸從起初的緊促到慢慢放緩,轉深,是另外一種安寧的滿足感。
就是——
方寒霄默默轉過了臉去,屋裡的燈已經被丫頭熄滅了,他看不清楚瑩月的面容,但從她呼吸頻率的變化已經可以確定她睡著了。
這也太快了吧。
哦,對了,夫妻對她來說,就是躺在一張床上就算的,所以她的心理關就這麼邁過去了——上床之前那段時間對她來說才比較煎熬,真上來,就結束了。
方寒霄無語地對著黑蒙蒙的帳子頂望了一會,他要是也能想得這麼簡單就好了。
——也不好。
旁邊有個穩定深眠的呼吸催眠效果比什麼都好,他把自己又糾結了一會兒,居然也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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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岑永春正式邀請他去祝壽的帖子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