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五日時間倏忽而過,隆昌侯府請帖上寫的吉時很快到了,而這個時候,時令也來到了六月初。

  天氣好像一下子就炎熱了起來,五月里早晚還有涼風陣陣,一進入六月,便是清早出門,撲面而來的已經是一股熱氣,令人心裡生出燥意。

  瑩月還好,她生來畏冷不畏熱,只是她雖不燥,心裡卻七上八下,慌得厲害。

  那日她被方寒霄掐了一把,感覺自己好像付出過代價了,讓他出了下氣,當時心定了點,但隨著吉日一天天逼近,她又不得不忐忑起來了。

  直到當天,她像個木偶一樣被丫頭們穿戴打扮好,下午時分,愁眉苦臉地出了門,那模樣,不像去賀喜人家昏禮,更像是辦事的主家有了什麼倒霉事似的。

  方寒霄還是不去騎馬,還是坐她旁邊。

  瑩月憋了好一會,終於忍不住細聲細氣地道:「就我們四個人去嗎?」

  配置跟上回去建成侯府都是一樣的,她帶了玉簪石楠,方寒霄仍是自己一個人——連車夫都算上勉強能再湊出來兩個。

  方寒霄靠在後壁上,點了個頭。

  瑩月就又添一重擔心——這要打起來怎麼辦?

  她嚅嚅地提意見:「——還是多帶幾個人吧?」

  方寒霄默了一下,搞懂了她的思路,嗤一聲笑了。

  瑩月感覺到了淡淡的被嘲笑,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甚是輕鬆,情緒也比較穩定的樣子,她被嘲一下又不算什麼了。總比他寒霜冷麵地坐她旁邊,一臉就是去找茬的模樣強。

  唉,真不知道那個岑世子怎樣想的,長姐知不知道這回事,如果知道為什麼不攔一攔。

  她等待的這幾日裡,翻來覆去細想了一下,覺得自己是差不多想明白了方寒霄的意思,搶了他未婚妻的人指名道姓地發帖子來向他示威,請他去參加昏禮,他要是不去,那才是示弱,裝也得裝出個若無其事的模樣去赴宴——好強的人都這樣,要是換了她,她就肯定不去。

  隆昌侯府距著平江伯府挺遠,在另一個片區了,這是因為隆昌侯府發跡早於平江伯府,占下的地段比平江伯府要好,更臨近宮城,不過同時帶來的一個問題是,它沒有平江伯府府邸大,宮城附近達官貴人比鄰而居,就是侯府往裡一放,也沒有多麼顯眼了。

  瑩月一路胡思亂想著,馬車停下,她下來的時候看了眼天色,發現他們到的時間不早不晚,算是剛剛好。

  隆昌侯府裡面已經很熱鬧了,這次是男女分開擺宴,進門送了禮包,就有下人來分別帶路。

  瑩月又有點心慌了,轉頭看方寒霄一眼,小聲道:「你走的時候叫我呀。」

  她真怕方寒霄等會見了正場面,心裡還是氣不過,受刺激之下把她忘了,自己走了。

  他想了想,示意瑩月伸手。

  瑩月會意地把掌心攤開。

  方寒霄一筆一划慢慢寫:記得就叫你。

  瑩月低著頭呆滯了:她是不是看錯了?記得叫她是什麼意思?那要是不記得——?

  方寒霄看一眼她傻眼的表情,眼底現出一絲笑意,沒做多的解釋,鬆開了她的手,轉身跟下人走了。

  瑩月:「……」

  周圍人來人往,她沒辦法追,糾纏著太難看了,只好在下人有禮的催促下,慢吞吞往另一邊走。

  昏禮這樣的人生大事,來賀喜赴宴的人眾多,一個地方必然是安排不下的,瑩月被引入的是個小一點的花廳,團團擺了四桌宴席,此時人將將來了一半。

  屋裡四處本立了伺候的丫頭們,都穿得十分喜慶,客人們自己帶的下人就不便再往下擠了,太過嘈雜,統一被安排到了隔壁的一間屋去,如有事召喚,可使主家的丫頭去傳話再叫來。

  如此,瑩月就只得一個人身處在這廳中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發現她在來的諸人里應該是年紀最小的,而別的——別的就沒什麼了,她反正是一個人也不認得。

  她在看別人,別人也在看她,這廳里來的女客們不少本身是認識的,便不認識的,進來互相有認識的人引薦一下,敘一敘,也能敘出點頭緒來。

  瑩月與她們不同,是全然的生面孔,眾人對過幾回眼色,咬了一下耳朵,發現竟無人知道她,都有點覺得奇怪了。宴席的位置不是隨便安排的,能到這間廳來,至少彼此該是差不多的人家。

  於是不多時,就有人來含笑向瑩月搭話了。

  她跟徐家應當是真的有來往,因為瑩月沒報娘家來歷,她嫁了人,從此在外行走,先以夫家論了。

  而這婦人仍能一下就說出徐老尚書的名號,不但跟徐家認識,而且關係應該還算是友好的——一般的只會說徐大老爺,出門交際本也沒有越過父親打著祖父名號的,她特別把已經過世的徐老尚書提出來,其實算是擡了瑩月身價。

  只是她算友好,旁人就不一定了,廳里乃至於靜了一瞬,然後各色詫異的目光才投了過來。

  徐家姑娘易嫁之事,在徐大太太不遺餘力的宣傳下,京中是已人盡皆知了,雖然徐大太太拼著命說是長女生病才致如此,但只看不過隔了三月,望月就搖身一轉,重攀入了隆昌侯府的大門——哪怕望月當時是真的病了,真的不能出嫁,別人也不能不多想。

  這各色異樣目光里,有兩道格外刺目。

  瑩月循著茫然找去,發現還挺巧,是兩個坐在一起的婦人,年紀很輕,只比她大一點,大約在二十歲上下,穿戴上都很好,肌膚白皙,一派養尊處優氣質高雅之相,只除了那眼神,真的刺人,兩人離得近,還起到了近乎疊加的效用,以至於瑩月根本忽視不了。

  見到她望過來,兩個人也不收斂,仍舊是直直地打量著她,那份與別人單純看熱鬧不同的奇異意味讓瑩月覺得有些熟悉——怎麼好似那日在建成侯府里,薛大姑奶奶看她一般?

  瑩月當時沒把薛大姑奶奶放在心裡,但她現在有點頭疼了。

  出門第一次,遇見一個「情敵」;出門第二次,遇見一雙,那要是出門第三次——?

  ……

  瑩月覺得有點難理解,方寒霄長得是很英俊,可是只能遠看,他這個人,一近相處起來,那真是又壞又煩人,剛才還嚇唬她要把她丟下。

  這些姑娘大概是沒有跟他真的相處過,才會被蒙蔽了——不對,不是姑娘了,都嫁人了,嫁人了還惦記著他,還要對她放冷箭,更不知她們怎麼想的。

  瑩月悄悄嘆了口氣。

  「真是沒想到——」

  坐在對面的兩個婦人不但看,還撥動著嘴唇,輕輕議論著。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你怎麼樣?」

  另一個被追問,咬咬唇不說話了。

  先說話的那個低低地轉移了話題:「徐望月這小賤人,偏她運氣倒好。踩了人,自己上來了。」

  咬唇的不肯認同了:「好什麼?進門就做娘,虧她拉得下臉,為了榮華富貴,當真什麼都不要了。」

  先說話的笑一聲:「這話也是,他日見著她,我得記得問問她這滋味怎麼樣。」

  咬唇的嘆息了一聲:「只可惜了——」

  她沒說可惜誰,但先說話的自然是知道的,她聲音里加了份狠勁:「徐望月太過分了,她這種日子還把他請來,想幹什麼。」

  瑩月不會作為娘家人坐到這個宴席上,她來,只可能是跟著方寒霄來,從平江伯府的交情算起的。

  「為了顯示心裡沒鬼吧。」咬唇的冷笑道,「當別人都傻子似的,看不出來她玩什麼把戲。」

  先說話的把聲音更壓低了一點:「行了,你犯不著生氣,我聽說,隆昌侯夫人可不怎麼滿意她,挨不過岑世子堅持,才勉強答應了。這往後,有她的好日子過。」

  咬唇的點頭:「我知道。榮華富貴有命賺,有沒有命花可是另一回事——哎,你別看她了,來人了。」

  先說話的也看見瑩月身邊走來了另一個人,把目光收回來:「知道了。」

  來的是孟氏。

  她跟著薛嘉言一處來的,腳步匆匆,進來到瑩月身邊坐下的時候,乃至帶著一點微喘:「徐妹妹,我可算找到你了。」

  瑩月被一屋陌生人看來看去,正看得後背細汗都要冒出來了,忽然看見她出現,驚喜得不得了:「孟姐姐!」

  雖然她跟孟氏只有過一回來往,可跟別人比,她已經算是親近的了。

  見孟氏大概是趕得急,頭上微微冒汗,殷勤地拿自己的扇子給她扇扇,又好奇地問道:「孟姐姐,你知道我來?在找我嗎?」

  孟氏笑著道謝,點頭解釋道:「我跟我們爺一起來的,我們比你們來得晚一點,你們爺在門外守著,等到了我們,請我來跟你一起坐著,怕你一個人悶。」

  瑩月睜大了眼:「真的?」

  孟氏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跟丫頭問你,但是來的人多,我先被引到另一處去了,問了一圈人,終於問到你在這裡,我才過來了。」

  瑩月甚是感動:「孟姐姐,辛苦你了。」

  「我辛苦什麼呀。」孟氏笑道,「我也想跟你一處坐著,離開宴的時間還有一會,正好我們說說話。」

  又打趣道,「主要是你們爺的囑託,我們家爺就沒他這份細心,你要謝,回去謝謝他。」

  瑩月臉紅了。

  他也不太壞。

  怪不得從前招人喜歡了——她悄悄望了對面那兩個婦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