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懵懵地出去了,方寒霄和徐二老爺以筆交談起來。
徐二老爺多年居在揚州,知道兄長家和平江伯府連了親,但不知道平江伯府內部鬧家務,見不到方伯爺,那見一見方寒霄也湊合,怎麼也是條路子。
他就很精神地又說起來了,這回他還長了點記性,沒提私鹽不私鹽的,只說鈔關冤枉他,害他翻船還死人,當地官府也不替他做主,他真的是好苦呦。
方寒霄仔仔細細地聽他說完,再很有耐心地問他的訴求。
徐二老爺的訴求非常簡單——就是要錢!
那一船貨是他的大半身家了,私鹽便宜,官鹽可貴,鹽引還搭上了他許多人情,這一下全部泡湯,他怎麼能依?捨得一身剮,也得把隆昌侯拉下馬。再說,他可不是那些沒門道的小鹽商,被官府查了只能忍氣吞聲自認倒霉,他親爹,可曾是一部尚書!他親哥,現做著京官!他侄女,嫁到了平江伯府!
徐二老爺覺得他有這麼多條人脈,只要他肯努力,那一定能把損失找回來。
方寒霄作為「人脈」之一,聽了,很和氣地笑了笑。
他已經完全把這件事聯起來了。說實話,方老伯爺在日,不是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那些私鹽販子為了暴利什麼都幹得出來,永遠打擊不完。
但是呢,一般幹這種事的,哪怕是背後有官員倚靠,被查到也都認了倒霉,不管是沒了貨還是沒了人,乾的就是見不得人的買賣,能跟官府講出來什麼理?
偏到隆昌侯手裡背運,碰上徐二老爺這麼一個過了氣的官二代,本事沒多少,膽量邪大,自家沒理的事也不怯場,有尚書老爹在前,隆昌侯在他眼裡都不算多大官,他逮著照樣咬一口。
因為摻了人命,隆昌侯這一口還真叫他咬著了,都被咬回了京,當面跟皇帝辯白了。
方寒霄眯了眯眼,瞌睡遇著枕頭是什麼樣?就是現在這樣了。
他在紙上寫:這個官司,您恐怕打不贏。
徐二老爺一看急了:「怎麼打不贏?隆昌侯再厲害,他還能一手遮天不成?」
方寒霄寫:私鹽雖入河,查驗的鈔關兵丁尚在。
物證沒了,人證還好好活著呢,徐二老爺沒那麼容易賴得乾淨。
徐二老爺見他知道,訕笑了一下,道:「我是夾帶了點不該夾帶的貨,把這點罰沒我也認了,再要罰我點銀子我也能認,可一下沒收我整條船,那誰能甘心呢?!」
連顆鹽粒子都不肯給他剩下,兵丁跳上船就搬運,兩方因此衝突起來,才鬧翻了船。
方寒霄無語,販賣私鹽在本朝立朝那時可是死罪,如今方鬆弛了些,那逮到也得笞五十,再視情節法辦,沒收貨物更是應有之意,誰還管哪些是官的哪些是私的,摻了私,自然一體全部罰沒——隆昌侯這職位所以肥,一部分就是肥在這裡。這一部分多少入國庫多少不知了去向,裡面能做的文章很多。
徐二老爺正要更急,就見他接著寫道:不過,打贏官司難,要錢,不難。
徐二老爺眼睛炯炯起來——這就夠了!打官司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要錢!
「好侄女婿,有你這句話,二叔就放心了,這件事就全托賴你幫忙了,那隆昌侯好像怪厲害的,不瞞你說——什麼,你幫不了?」
他把方寒霄才寫的一行字念了出來。
「哎,這是怎麼說——」
方寒霄揮手示意他別急,繼續寫:您捨近求遠了,此事該回徐家求助。
徐二老爺悻悻地:「家裡要有門路,我還用得著來這嗎?打爹去了,我那大哥就把我這個兄弟忘到了後腦勺,我寫過幾封信與他,一封也不回,我親自上京來,連他人影都看不到,大太太更是過分,明擺著敷衍我們,哼。」
徐二太太在旁嘆氣點頭附和。
方寒霄搖頭,寫:我不打誑語,您只管去,務必當面將事情始末說明。
徐二老爺要告的可是隆昌侯,徐大太太是沒聽完他說的話才走開了,要是聽完了,只怕不用徐二老爺費事,徐大太太先要想法設法地把他留下來。
徐家兩房再生疏,徐二老爺也是徐大老爺的親弟弟,這一狀真告到了御前,鬧大了,徐大太太還怎麼跟隆昌侯做親家?她不可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徐二老爺狐疑:「能管用?」
方寒霄不能把招支得太明,垂著眼帘只又寫了一句:您如實說便是,包括來此處見我二叔而未得的事。
方寒霄這個舉止氣度,不像是會信口開河的人,徐二老爺漸漸地有點信了,屁股微有鬆動。
徐二老爺一想,也是,平江伯府這麼大門第擺在這裡,還能跑了不成?
終於磨蹭著站了起來。
方寒霄慢悠悠地走在後面送客,眼神隨意地順勢把屋裡外都掃過一遍,發現丫頭們比他先進來時似乎要少了一兩個,不知是在旁邊的廂房裡忙碌,還是出去了。
他沒問,嘴角勾起笑了笑,瑩月這時間裡一直站在院子角落,見他們出來,勾頭望了望,恰對上方寒霄的笑意,心底立時毛毛的。
她也不知自己怎會生出這個感覺,他笑起來其實很明朗的,可她就是覺得不大對勁,可能是他嘴角勾的弧度不對?嗯,總覺得他不是笑,是要吃人——
好吧,誇張了點,那也是要坑人,總之,不像干好事的樣子。
她心裡忐忑著,腳下慢慢地要過去,他送的客是她的二叔二嬸,她應該也要跟著一下,不能就站這干看吧。
方寒霄發現了她的小動作,他笑意依舊,但是忽然擡了手,告誡性地向她一指。
別、別動?
瑩月一嚇,頓住了。
方寒霄的本意是叫她別出來,但見她停在原地,也算符合要求,就轉了頭,逕自繼續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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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少掉的那個丫頭是氣喘吁吁地跑去找了洪夫人通風報信。
洪夫人是有成算的人,一聽徐二老爺要告隆昌侯,立即就命人去尋方伯爺。
「夫人,真是多虧了你。」
洪夫人先前安插通房出了錯,鬧了沒臉,又使好大力氣才勸住了方伯爺沒去揍兒子一頓,這時終於描補回來,矜持地笑了笑:「伯爺,天無絕人之路,這是伯爺的運道到了。」
方伯爺點了頭,連忙出門,匆匆找他的運道去了。
但丫頭跑來找洪夫人,訴說一遍,洪夫人著人去找他,找來了,又訴說一遍,這裡面必然是要耽誤一些時間的。
方伯爺腳步匆匆地走到了新房,瑩月除了拜堂那日,如今還是第一回 看見他,嚇了好大一跳,道:「窩,我二叔,二嬸,已經走了。」
她說話還慢,把方伯爺聽得急得火星子快冒出來,顧不得斥她,忙掉頭去追。
追的半途上,遇見了方寒霄。
他心下咯噔一沉,劈頭問道:「徐二老爺呢?!」
方寒霄隨身沒帶紙筆,笑著向他做口型:早走啦。
他牙齒雪白,笑意宛然。
方伯爺頭腦一暈。
又一個機會,又一個機會讓他攪和了!
不,還有機會的,徐二老爺一定走得不遠,他還能追上去!
他不顧形象地快步往外走起來。
他不但已經送走了徐二老爺,還叫人想法去徐家傳信了,徐大太太一定會知道徐二老爺要告隆昌侯的事。
所以方伯爺沒機會的。
他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他晃著手,走回了新房。
瑩月這個時候正要進屋。
她早該進去了,只是方寒霄走後,她莫名所以,跟丫頭聊了一會兒,沒聊出個所以然,把方伯爺聊來了,雖然他很快又走了,但她驚得沒回過神,玉簪石楠兩個也茫然得厲害,主僕三個在院子裡又胡猜了一陣,才想起要進屋。
這個時候,方寒霄走回來了。
……
他怎麼還會回來!
瑩月也不知自己怎樣想的,總之可能是又嚇了一跳,然後她抱著一直沒機會放下的他塞給她的書,老老實實地站回到了院子角落裡。
方寒霄:……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走過來的,可能是心情太放鬆,打發走了徐二老爺,他本來是該回去靜德院了。
他眼睜睜看著瑩月挪著碎步從台階下退回了那個角落,嘴角抽了抽,沒憋住,也就索性笑了出來。
他笑著沖她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動了,然後轉身走了,看背影肩頭還有點聳動。
瑩月:「……」
她知道自己犯了蠢,但還是被嘲笑得紅了臉。
這個人好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