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三山堂,石楠興沖沖地就要去問夥計,瑩月忙把她拉住,臉色微紅道:「我們先看一看。」
來暗戳戳打聽自己的書,她怪不好意思的。
石楠笑著忍住了,暫時跟到她後面轉悠,她認識的字少,就去留心瑩月的表情,想藉此來尋到目標。方寒霄負著手,高大的身形慢悠悠跟在最後面走著。
一周店面繞下來,卻是一無所獲。
石楠小聲道:「奶奶,沒找著?」
瑩月點了點頭,難掩失望。
石楠就罵弟弟:「福全打聽的什麼信兒,準是貪玩聽岔了,回去我要擰他的耳朵。」
瑩月道:「沒事,可能還沒印出來,我們過幾天再來看看吧。」
她到底有點失落,平復了一下心情,選了一本新出的遊記,付過帳要走。
出到門外時,方寒霄忽然伸手臂到前面把她拉住。
瑩月疑問轉頭:「嗯?」
方寒霄指了指倚在門邊的一塊木牌。
上面用粗豪的墨筆寫著:《余公案》已售罄,五日後重刊再售,君子有意請早來。
瑩月眨了眨眼。
石楠忙道:「奶奶,這板子上寫了什麼?」
瑩月又平復了一下心情——這下是激動的了,小聲念給她聽。
這時候的店家其實已經很會做一做宣傳了,他們進去的時候一心想找書,都沒留意到門口擺了這麼塊牌子,方寒霄臨走一瞥,方看見了。
石楠驚呼:「這麼快!」
福全早上才跑來看的呢,才過去半天。
在門口迎客的一個夥計正好聽見了,探出身子搭話道:「爺和奶奶也想買這本書嗎?那五天後可得早些來,這書極好賣,那麼厚一摞放那裡,一上午工夫賣完了。」
「當然了!」夥計不知是跟他們推銷還是真這樣覺得,表情甚像那麼回事,「多少年沒出過這樣好的公案故事,我們這牌子打從十天前寫了節略擺在外面,天天有人來問,到今日,書一擺出去,凡拿起來看的就沒有捨得放下的,可不就一下子賣完了。」
石楠一面合不攏嘴,一面又不滿足,還逮住人家追問:「那是好看在哪裡?你看過了嗎?」
夥計挺樂意跟好看的小丫鬟聊兩句,胸脯一挺,道:「怎麼沒有看過?我們先生才把這書收來就誇得不行,我們店裡的人都好奇,趕昨天印出來,我大半夜沒睡,趕著給看完了——真真精彩!那一環扣一環的,邏輯清楚得不得了,官府里的程序也寫得明白。小大姐,你看我這眼睛,都熬出個黑圈來了,我白天要上工,本來不該熬夜,可是看了就停不下來,心裡惦記得不得了,硬是給看完了。」
石楠被他逗得直笑,玉簪也回身笑。
夥計更來勁了,道:「我看諸位面善,好似常來光顧鄙店,告訴諸位個內幕消息,只有我們先生才知道,可不能往外傳去。」
石楠連連點頭:「你說。」
夥計掩著半張嘴道:「寫這書的可不是一般人,是個正經的舉人老爺,人家不靠這個吃飯,寫著玩兒的,拿了來印幾本自己賞玩,我們先生看著好,死求活求把人的稿子買了下來。這位舉人老爺可不得了,跟那公堂上坐著的不少官老爺們都有交情,不然,他怎麼能寫得這樣真切呢。」
他說完看石楠越發笑得花枝亂顫,忙道,「小大姐,你可是不信,以為我胡吹大氣?我們店裡現有別的公案故事,你買兩本回去,看看別的寫的都是個什麼,比一比,你就知道我一句不假了!」
石楠哈哈道:「你倒會做生意,那不好看的,也有詞慫恿著人買。」
夥計嘿嘿一笑。
石楠笑著擺擺手:「你都說了不好看,那我們不買,等過幾天再來。」
「五天,五天後,您可記著!」
在夥計的大聲招呼中,瑩月等一行人喜氣洋洋地上了車。
回去的一路上,瑩月心情都好到不得了,像外面的春風一樣,暖洋洋地,又不止於此,還好像有一隻蝴蝶飛到了她心裡,綺麗的蝶翼扇動著,飛到東,飛到西,把她的心都飛得飄飄然了起來。
這句話簡單到有點土兮兮的,不過當腦子裡塞滿了歡喜的時候,確實也騰不出空來想形容了,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了。
方寒霄微微笑了笑,縱容又調侃地伸手掐了一下她下巴——憨乎乎的,才多大,就知道說一輩子了。
時已中午,他們在臨近街面找了家酒樓用過午飯,才回去。
府里卻不太平,正鬧了起來。
薛珍兒點明提的是要薛侯爺過去看她,因此建成侯夫人原想等薛侯爺下衙後一起過來,但把瑩月的話音想了又想,到底不定心,怕女兒在夫家遭遇了什麼可怕的虐待,午膳都沒用下去,急急命人駕車往平江伯府來。
這一來巧了,正撞上了一出大戲。
要說方寒誠本來也就摟著小妾氣一氣薛珍兒,真怎麼樣他是不敢的,他是書生底子,說句不偏倚的話,確實也不是會跟妻子動手的人。
但他不會,薛珍兒會。
且說薛珍兒出不去二門,也不知瑩月到底給不給她傳話,只有鬱悶地回去棲梧院裡,方寒誠這時候出去了,她見不到這個糟心的夫婿,氣漸漸也平了點,結果中午時分,方寒誠回來吃飯,又興出了新花樣,要打鐵趁熱再煞煞薛珍兒的威風,便說給他布菜的留仙辛苦了,要留仙坐下用飯。
薛珍兒這個出身秉性,豈是能跟通房一桌同食的人?先攢下的氣全翻了出來,厲聲喝令丫頭去扇留仙嘴巴。
留仙也苦,攤上這麼個主母,原不敢攝她的鋒芒,偏方寒誠要拿她去下薛珍兒的臉面,她不敢得罪主母,可也不敢不聽夫主的,方寒誠待她多麼偏愛她享受不著,夾心罪是受了個全。
兩個嘴巴子一挨,她就委頓在地上了。
薛珍兒以為她裝嬌弱,更加惱怒,命丫頭把她提起來繼續打,方寒誠怒了,上來攔著,兩下一拉扯,也不知怎麼弄的,就見留仙身下月白色的裙子裡浸染出血色來——
這下薛珍兒也愣住了。
教訓妾室兩巴掌不要緊,把夫家的子嗣教訓掉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洪夫人又氣又怒,指著薛珍兒訓個不休,薛珍兒開始忍耐聽著,她也沒想到造成這個後果,就在這個時候,建成侯夫人來了。
若是平時,洪夫人才把薛珍兒扣著不准出門,少不得要心虛一下,如今卻是正中下懷,馬上把建成侯夫人請進來,指著留仙流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清理的一小灘血跡給她看。
建成侯府人開始也無話可說,再能護短,活生生的子嗣很可能沒了,總是得服個軟,但薛珍兒耳聽到洪夫人越說越來勁,說到她自己沒本事生,還看不慣妾室生養這一句上,她爆了。
——房都沒圓,她要是有了,方家祠堂的牌位才都要倒了呢!
薛珍兒這一炸,輪到洪夫人傻了,她單知道兒子兒媳感情極差,但不知道差到這個地步——再是相看兩相厭,誰成婚不圓房?
建成侯夫人則心痛得快死過去,拉著薛珍兒就要把她帶回娘家去,還放下話來,回頭就讓建成侯來談和離。
「真是貴府養的好爺們,天天跟丫頭滾一個床上,我珍兒嫁來多久,就守了多久的空房,這般貴府還要睜眼說瞎話,嫌棄我珍兒不生養,怪道先前武安伯家的姑娘死活與你家退了親,這樣的爺們,誰家敢嫁!」
洪夫人再要攔,攔不住了,她能扣兒媳婦,不能把一府的侯夫人也扣著。不過她也不怎麼真心想攔,這個二婚兒媳婦她早不想要了,若是能就勢退掉,再娶誰也比娶她好。
這一番鬧騰的動靜大了,滿府都掩不住,方伯爺得知,反應倒是迅速,他沒想和建成侯府鬧到這麼翻臉的程度,立刻親自帶著方寒誠去建成侯府賠禮接人,要說他也不是沒誠意,緊急還拿了筆錢去——他靠上建成侯,不是白靠的,他手裡沒權,能奉獻的只有財,已經給出去過兩筆了。
不然他不會敢想建成侯能跟他分享陛見時的密談。
但這回,錢沒有起作用。
薛鴻興既沒把女兒放回家,也沒收他的錢。
這一次還罷了,可能薛鴻興震怒女兒受的委屈,但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方寒誠先後去接了三回,通通無功而返。
這就好像不只是想替女兒出氣做的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