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2章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來的人不少,但花廳的位置也足夠多足夠大。

  桑枝夏沒有非要在人落難時,特意踩一腳來彰顯自己高人一等的惡趣味。

  故而在數道目光或是緊張或是厭惡的注視下緩緩走進來,口吻出人意料的平淡:「來者是客,都站著做什麼?」

  「上茶。」

  渣爹曾經威風無限,甚至哪怕病重難起,也不死心想藉助血緣紐帶兩頭加碼,野心勃勃。

  可他如今只能躺著。

  自己坐不起來也走不出去,看到桑枝夏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嘶啞聲,眼珠子死死地黏在桑枝夏身上。

  唯一能動的左手也在使勁兒抬起,艱難地指著桑枝夏,試圖發出讓人理解的聲音。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所有機心萬千被野心帶來的大潮衝散,誰都聽不懂他想說的是什麼。

  桑枝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淡淡,像是完全不感興趣似的挪開,聲調也毫無起伏:「加高些吧,這麼躺在地上到底是不體面。」

  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她是踩在渣爹的臉上,又或者是拿渣爹的骨頭墊了凳子。

  下人訓練有素,得到指令就立馬行動起來,只是丫鬟上茶的功夫,該被墊高的人也離開了地面,原本站著的人也都壓著心驚坐下。

  他們也在打量桑枝夏。

  記憶里的人跟眼前的已經徹底對不上了。

  出嫁前的桑枝夏空有一張貌美的臉,膽弱聲怯,在人前連頭都不敢抬,也從不敢大聲說話。

  出現在這裡的桑枝夏明明沒有身穿盛裝華服,烏髮也只是玉簪挽起,遍身尋不出多的華貴之物。

  但氣質雍容恬淡,眉眼間散出的是由內而外的堅韌豁達,一看就知是被尊養得極好。

  那個被歲月模糊的身影和眼前的人找不到一處可以重合,判若兩人。

  桑夫人眸色複雜地看著她的腹部,過了很久才忍著苦澀說:「瞧少夫人的身形,貴府大約是不久就要有喜事兒了?」

  桑枝夏終於分給了她一個眼神,眼裡溢著一絲難言的玩味。

  這倒是很出人意料。

  她本以為桑夫人聲勢浩大地帶著這麼多人一同上門,勢必是來唾罵自己冷血無情,漠視血親。

  然而這人一開口竟是意想不到的溫和,不像是來找茬的,倒很像是故人敘舊。

  桑枝夏唇邊噙笑嗯了一聲:「托夫人記掛的福,快了。」

  桑夫人聞聲心頭更是百感交集,頓了下說:「我聽說,少夫人與徐大人膝下已經有了一對龍鳳胎,有四歲了?」

  「剛過五歲的生辰。」

  桑夫人揪著袖口露出個笑,對著自己身後的老媽媽示意。

  老媽媽捧著一個盒子上前,打開露出的是一對金子打的圓環扣,還用紅線仔細編了套圈,看尺寸正好是小孩子的手腕大小。

  桑枝夏挑眉不語。

  桑夫人艱難地呼出一口氣說:「如果不是之前那麼多誤會和意外,這兩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我應當也是要給禮的,只是……」

  「當年錯過了,往後再無機會,今日頭一次見面,沒什麼好的,一點兒小玩意兒就當是我厚顏給孩子的見面禮了。」

  「孩子呢?此刻不在家嗎?」

  桑枝夏此時越發好奇這人到底是想幹什麼,含著笑說:「夫人來得不巧。」

  「兩個孩子剛被皇上派來的人接走半個時辰,被皇上留下了要在宮中住幾日,暫時是見不到了。」

  重臣家中子孫得以入宮門不是什麼稀罕事兒,桑家也曾有此殊榮。

  但幾歲大的小兒能被皇上特意接入宮小住,這是桑枝夏的孩子獨有的榮耀。

  桑夫人神色複雜一剎,生生逼著自己忍住了感嘆道:「能得皇恩如此浩蕩,是這兩個孩子的大福氣。」

  「是我冒昧了,還望少夫人見諒才是。」

  桑枝夏搖頭說了句無妨,靜靜地看著躺在盒子裡的金扣不出聲。

  場面一時陷入安靜,唯獨能聽清的就是渣爹不斷發出的嗬嗬聲。

  桑枝夏的定性遠超她的年紀,想等她主動開口的人謀算失敗,眸底苦澀再多一分,面上也染上了揮之不去的灰敗。

  桑夫人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垂下頭說:「我今日前來,其實是有幾件事兒想跟少夫人明言。」

  桑枝夏心說總算是等到了,舒展地靠在椅背上的笑道:「是麼?」

  「夫人但說無妨。」

  「其一,我想讓冰柔給少夫人賠罪。」

  桑夫人使了個眼色,跟著的人急忙上前把坐在椅子裡的桑冰柔拎了起來。

  桑冰柔進屋就一直裹著一件寬大的披風,故而桑枝夏也沒看出蹊蹺。

  此時這人被掀了起來,她才注意到的桑冰柔的手竟然是被反擰在身後,用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

  難怪進來以後這麼老實……

  桑枝夏微微眯眼,桑夫人自顧自的:「這孽女之前與少夫人的過節不可再細究,但之前抄家時對您多有出言不遜,語帶詆毀謾罵,實乃不敬之罪。」

  「我今日把人捆來,不敢奢求您的原諒,只想讓這個不爭氣的孽障給您叩首請罪,也免得來日思及此事心裡不安,惶惶餘生。」

  桑夫人對桑枝夏的稱謂帶上了敬稱。

  桑冰柔的表情顯然是不願,憎恨厭惡殺之而後快的怒氣從面上崩開。

  可她好似並無掙扎的力氣,也沒發出一點聲音,輕飄飄地就被人摁得雙膝跪在了地上。

  桑夫人冷冷地說:「磕。」

  桑枝夏眼睜睜地看著桑冰柔被摁得腦門砸在地上,眉心微蹙。

  可偏偏這人極懂拿捏分寸,在桑枝夏面露反感之前就順勢說起了下一件事兒。

  「其二,我深知早年間與令堂令弟結怨頗深,過錯多在於我。」

  「故而今日要賠罪的第二人是我。」

  桑枝夏正想說你跪我不合適,就看到桑夫人對著謝夫人住的院落方向咣當一聲跪了下去。

  叩首三下,不含糊不摻水,額頭在地上磕得相當瓷實。

  她甚至還為渣爹對桑枝夏母子三人的漠視磕了三個。

  桑枝夏落在扶手上的手指無痕抓緊了扶手。

  跪下叩首賠罪的人也不用人扶,自己站了起來。

  眼看著她要叫其餘人出來細數過往罪過,挨個磕頭賠罪。

  桑枝夏敲了敲椅子,口吻淡淡:「夫人今日來,還有別的事兒麼?」

  桑夫人面色微僵,站直了說:「有。」

  「桑家如今的情形少夫人是知道的,對此惡果我等不敢怨任何人,只能嘆一句命數至此,可是家中還欠著戶部的八十萬兩銀子,明日交不上罰銀,全家都有滅頂之災。」

  「為了能苟延殘喘再留得性命,我不得已才來叨擾少夫人的清淨。」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