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說不舒服是明顯的託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可進了屋,徐璈還是擰著眉問了一遍。
要不是桑枝夏攔著說不必,徐璈當場就要讓人去找大夫。
桑枝夏拉著眉心緊鎖的徐璈坐下,對著外頭抬了抬下巴,口吻古怪:「我瞧昨晚的樣子,你跟那人不像是認識的,今日怎麼就攀上交情了?」
徐璈是肉眼可見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可那個叫江遇白的是怎麼回事兒?
這所謂滾泥坑的交情到底是怎麼滾的?
徐璈的臉陰沉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擰出水來,開口字裡行間也充斥滿了寒意:「我上一次跟江遇白見面,還是十八年前的皇上壽宴。」
「當時他是惠王之子,我是徐家長孫。」
桑枝夏眸子微縮,難以置信地說:「你是說,他是……」
「可是祖父之前與我講史的時候不是說,惠王是先帝極為寵愛的么子,膝下獨子早夭,惠王妃為此悲慟心悸而亡,惠王十多年前就自請了封地遠至嶺南了嗎?」
老爺子的嘴裡可不跑空話。
他老人家都說早就死了的人,現在怎麼還活得好好的?
徐璈被她臉上的驚訝逗笑,心累地把頭杵在桑枝夏的肩上,悶悶地說:「可說呢,早該骨頭都爛成渣的人突然活了,我瞧著也瘮得慌。」
惠王的封地在嶺南,此後十多年不曾踏足皇城半步,不曾聽聞過惠王再得子息的消息,惠王一脈似乎是徹底銷聲匿跡了。
可江遇白身上的嶺南王印做不得假。
沒有人敢拿這樣的東西造假。
徐璈悶著嗓子說:「是我大意了,竟是沒注意到暗中還藏了一雙眼睛。」
徐家被流放至西北後,徐璈起先是疲於生存,緊接著又是暗中調查當年洪北之戰的真相,設法找到當年的知情人。
徐璈本以為天高皇帝遠,再加上有陳年河的遮掩,不會有人留意到西北這邊的動向。
誰知千算萬算,偏偏算漏了一個悄無聲息多年的嶺南。
桑枝夏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來回打鼓,反覆咽了咽唾沫,少頃才啞聲說:「祖父曾說,先帝在時,惠王之才遠勝當今,立嫡立長也曾反覆在朝中掀起風浪,最後是以惠王一脈徹底退出皇城,才得以平息。」
「惠王傳聞中早夭多年的獨子此時出現在這裡,豈不是說……」
桑枝夏心頭一涼沒能說得下去。
徐璈難掩燥郁地閉上了眼,冷冷道:「惠王曾距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遙,想來哪怕是遠在嶺南,也不曾放棄過半點對那位置的覬覦。」
「咱們一家剛到西北,說不定就已經被人盯上了。」
徐璈自認對西北的局勢了如指掌,本不該有如此紕漏。
可不管是江遇白還活著的消息,還是江遇白何時到的西北,目的為何,徐璈卻毫不知情。
徐璈眼底暗色不斷沉浮,耳尖上被桑枝夏輕輕一捏:「那他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兒?」
「好好的小王爺當著不快樂,裝的什麼文弱書生去給你擋箭?」
就算是命中缺木也不帶這麼玩兒的吧?
江遇白就不怕一箭扛了當場就死了?
𝐬𝐭𝐨𝟓𝟓.𝐜𝐨𝐦
徐璈說起此事直接被氣笑了:「那一箭就是江遇白的人看準了射的,他要是不衝出來攪局,十有八九還沒有多出來的那麼一支箭呢!」
江遇白被識破後只承認了苦肉計的事實,卻一口咬死了說自己不知那伙山匪是怎麼回事兒。
可傻子都知道這話當不得真!
徐璈眉眼間驟起戾氣,咬牙說:「江遇白不知從何處知道了西北糧種多豐的消息,看上了你手頭的糧,但一時又沒想到合適的由頭接觸,索性就鬧了這麼一出拙劣的把戲。」
這一手苦肉計實在是玩兒得太假了。
一眼看穿的那種假。
又或者說,江遇白在打定要用這種把戲撞在徐璈跟前的時候,就沒指望能瞞得住。
這人壓根就不想瞞。
他是明晃晃地帶著目的來的。
徐璈把人帶進青陽縣就扔了,昏迷不醒的人原地就醒,一刻也沒耽誤攆了上來。
客棧里前後一封,江遇白穿著一身血不滋啦的衣裳,就開始訴起了幼時過往,張嘴閉嘴就是你我兄弟情分。
徐璈想把人扔出去,好人皮子原地就垮,脫口就是一句:那我就只能是進京了。
桑枝夏自認還是見了不少世面,可此時此刻還是不由得為這種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兇猛震撼
桑枝夏心情複雜地說:「進京告御狀?他到底怎麼想的?」
徐家流放至此,按律的確是不可自由行走在外,也不能過得太舒服,應當人人都去礦山賣命。
被皇城裡的人知道了徐家在西北的滋潤,的確是會惹來不小的麻煩。
可是在皇家玉蝶里,惠王獨子十多年前就已經是枯骨了。
死了十多年了,活蹦亂跳地鬧著進京,這人是一點兒都不擔心欺君的大罪?
徐璈氣得冷笑:「大約是真的活太膩了?」
「更惱人的是我還真不太敢讓他鬧。」
江遇白可以孝感天地,直接帶著他在嶺南的爹勇赴黃泉。
可徐璈不能不管不顧。
徐家老少這麼多人,眼下好不容易在西北紮根立足,他手中在辦的事兒勉強有了眉目。
這種時候,他不可能跟著江遇白那種失心瘋的一起喪心病狂。
桑枝夏稍一思索就懂了徐璈的言外之意,眉心失控地緩緩聚攏。
「卑鄙。」
先是不動聲色盯上了徐家的東西,緊接著又報復性地拿出了同歸於盡一起滅亡的狠招,這是要逼得徐璈不得不上他的賊船。
可是……
桑枝夏指尖發涼地抓住徐璈的手,微不可聞地說:「嶺南是個完整的封地,獨屬惠王一人。」
「正常情況下,哪怕是糧種不佳收成有限,可一方水土養一方民,若無天災人禍,是足以供養一地子民的。」
可江遇白開口說的就是要糧種,要糧食,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這些東西絕不是拿去給嶺南的百姓吃的。
對糧食需求最大的,只有軍隊。
可據桑枝夏所知,封地王只可有私軍三千。
超過三千之數,便可視作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