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讀詩書的擺明了要桑枝夏自食其力,肚子裡還沒二兩墨的也被強行摁頭。
桑枝夏看著手裡的碗頭大了一圈,吃過飯就被摁在了小桌邊細想,只是抓起的筆怎麼都落不到紙面上去。
幾小隻來陪著思考,但被勒令了不許亂出主意。
徐嫣然乖巧研磨,看著桑枝夏頭疼的樣子有些好笑:「大嫂,起個名兒比被祖父查問課業還難呢?」
桑枝夏苦笑道:「珠玉在前,我哪兒想得出好的?」
徐三叔的釀酒坊前些日子也在縣城裡開了一家酒館,門頭上的匾額就三個字:巷子深。
一字不提酒,可說出去了,哪怕是大字不識的,聽了也能猜到,這家叫巷子深的鋪子賣的是酒。
通俗易懂但是又沒那麼俗。
向上可接不缺錢的狗大戶,向下也可無縫銜接勞苦大眾。
這就是好的。
但是桑枝夏想不到能跟這個差不多的。
見桑枝夏實在為難,徐嫣然試探道:「那大嫂想叫什麼?」
「你先說個想到的,然後再順著選出個最好的?」
桑枝夏搓了搓臉,聲音悶悶:「皂花之家。」
徐嫣然:「……」
也不怪桑枝夏在人多的時候死活不開口,畢竟就她脫口而出的這幾個字,實在是……
徐嫣然一言難盡的托腮,微妙道:「還有呢?」
「還有?為什麼還有?」
桑枝夏頭大地吸了口涼氣,齜牙說:「我現在滿腦子就只剩下了皂花之家了,哪兒還能想到別的?」
「要不就直接叫皂花?」
徐嫣然抿著嘴搖頭:「不行,二伯母說要文雅的,這個一點都不文雅。」
「那……那叫什麼?」
在幾小隻眼中無所不能的桑枝夏頭一次露出如此無措的表情,一時間受了禁嘴令的幾個都忍不住了。
徐明陽踴躍道:「叫油皂!」
桑枝夏顧名思義:「因為是豬油做的皂花?」
「對!」
「不好。」
徐錦惜嘟著嘴喊:「不好聽,一點都不好聽!」
桑枝夏也搖頭:「用豬油做的是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這個不行,下一個。」
徐明陽搓著下巴去苦思冥想,徐明煦拿著手裡的紙,蹬蹬蹬地跑到桑枝夏身邊,帶著隱秘的自得舉起了紙:「大嫂看這個!」
這孩兒心眼多,嘴上不許說,那就用筆寫出來了給桑枝夏看。
桑枝夏接過紙低頭:「白玉香?」
「對呀,皂花看起來不就是跟白玉一樣一樣的嗎?還是帶香味的白玉。」
都是白的,還都潤潤的。
桑枝夏眉梢提起說不出哪兒好,一時也說不出哪兒不好,正當她琢磨時,徐嫣然說:「可是大嫂要賣的皂花也不都是白的啊。」
「你之前沒聽大嫂說嗎?以後還會做出許多種不同的顏色來,只叫白玉香怎麼行?」
徐明煦沒想到自己忽略了這茬,啊了一聲扭頭回去接著想。
至於徐明陽……
徐明陽已經在思念他的大哥和二哥了。
徐明陽說:「要是大哥和二哥在就好了,他們肯定什麼都知道!」
徐璈和徐明輝就是最聰明的!
桑枝夏深感贊同,扼腕道:「哪怕只在一個也好啊。」
可恨的是一個都不在。
徐嫣然實在見不得他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搖搖頭抓起徐明煦寫來的那張紙,想了想說:「白玉是不妥,但玉字其實是可行的,跟玉沾邊的不是都很貴嗎?」
這樣不就好高價賣了?
桑枝夏眼底有了恍然,鼓勵地看向徐嫣然:「你接著說。」
徐嫣然歪了歪腦袋:「大嫂你要擺在鋪子裡賣的皂花,是不是都裝在小盒子的?」
「是,要不我把小盒子拿來給你看看?」
「我看過那些盒子。」
徐嫣然努力開動自己的小腦瓜使勁兒想,在桑枝夏期待的目光中遲疑道:「既是裝在盒子裡的,又形似白玉,那要不……」
「要不就叫盒中香?」
「盒中香?」
次日一早,老爺子摸了摸鬍子,笑道:「這名兒倒是大俗大雅。」
一聽便可知是何物,但也不過於俗套。
也算可用。
桑枝夏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討好地露出個笑:「祖父既然都覺得可行,那不如就此定下也好。」
「一事不煩二主,祖父今日得閒,勞您幫我把匾額的字題了,我也好及時拿去找人做上?」
「找我題?」
老爺子失笑道:「你的鋪子,要我寫的匾額作甚?」
「自己寫去。」
「自己寫?」
桑枝夏滿臉的掙扎不樂意,苦哈哈地說:「祖父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一手狗爬字兒,躲在家裡看看也就罷了,拿出去掛上豈不是要貽笑大方嗎?」
「祖父還是……」
「練了這麼久的大字,縱是比不得雅士手筆,風骨也是有了的,哪兒會有人敢取笑?」
老爺子罕見拒了桑枝夏的請求,擺手說:「匾額自己去寫,開張那日我給你題一副聯拿去掛上。」
「就這麼定了,別跟著幾個小的學了痴纏,去忙你的,別吵著我看棋譜。」
「可是我……」
「再多話就來陪我下棋。」
桑枝夏看看老爺子手邊擺著的殘局,悻悻地擠出了個笑:「好的祖父,我現在就去忙。」
「祖父您慢慢看,不打擾了,告辭。」
桑枝夏望棋盤當即旋走,同樣跟著老爺子學棋藝的幾小隻臉露茫然。
在詩書上一竅不通,但是在棋盤上大殺四方的徐明陽不解道:「大嫂為什麼這麼怕下棋啊?」
下棋明明比讀書簡單很多好嗎?!
小小年紀也入了棋道的徐明煦也不理解:「大嫂可能是不喜歡下棋?」
「而且大嫂的棋藝很臭。」
從來都是護著桑枝夏的徐嫣然小臉上寫滿了微妙,口吻複雜:「上了棋盤,我是真的不敢相信那是我無所不能的大嫂。」
徐錦惜倒是想插嘴,只可惜她自己都還看不懂棋譜,只能遺憾地眨眼。
老爺子聽著他們這些話忍俊不禁,失笑道:「想知道?」
幾小隻用力點頭。
老爺子把棋盤上的黑子拈起,慢條斯理地說:「棋局講究走三看四,縱橫謀劃,一子落定可見全局。」
棋局博弈,既是技藝上比的高低,對抗的也是心計的縱橫起落。
或大開大合,或孤勇直闖,再或是溫吞弒敵,可棋盤上總會見一線殺機。
持殺心者,戰局勝。
老爺子溫和的目光在幾小隻臉上一一滑過,輕嘆道:「仁為一善起,心思純稚只想悶頭做好一件事的性子,很難喜歡這種太耗心神的東西。」
「不過這般性子,是徐家之幸。」
這幾小只在家看似溫和無害,最小的徐錦惜目前也看不出端倪,可稍大些的這幾個卻不是那麼省心的主兒。
再加上徐璈和徐明輝……
老爺子想想不由得覺得萬般慶幸。
桑枝夏果決不缺,手腕也有,餘下的溫和恰好可讓這些長了反骨的小混帳多幾分收斂。
若個個都是殺伐冷手的性子……
老爺子搖頭笑笑,在黑白交錯的棋盤上落下一枚棋子:「罷了,我還是想多活幾年的。」
「總之你們都記著此時她對你們的好,來日長大了,也得多護著她。」
「如此便是足了。」
幾小隻安靜聽著,至此齊刷刷地站起來垂首應聲:「祖父教誨,孫兒謹記不敢忘。」
「孫女記下了。」
老爺子含笑點頭:「記住了就好,都坐下瞧瞧,眼前這棋怎麼解,你們可有想法?」
徐家書房裡老少應答聲不絕,農場裡的桑枝夏對此一無所知,因為現在擺在她眼前的,是另一個更加直觀的難題。
鍋不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