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樹的歸屬根本不難認定。
墨鼎山本就是無主之物,遠出了墨鼎山長在峭壁間的茶樹,百十年來因長的地勢特殊的緣故,在今日之前更是從未見過半點人煙。
這其實完全就沒有爭論的必要。
可今日的事兒全然是為此而起。
到底是強搶他人之物,還是有人因為見財起意生出了不該有的貪心不足,起因經過一目了然,根本不必多說。
桑枝夏話說完現場無人敢應,趙大人見狀惱道:「怎麼都啞巴了?!」
「早的時候不是鬧得風風火火,人人都說這東西是自己的嗎?這就沒人說話了?!」
趙大人目光掃過在場所有的人,忍著怒說:「誰說這東西是他的,又是誰要阻攔桑東家挪茶樹,現在就站出來當著本官的面說清楚!誰有了冤屈本官現在就給他做主!」
跟桑枝夏爭執得傷了胳膊的村長陰沉著臉沒說話。
被趙大人看到的人臉上火辣辣的,人群中慌鬧一陣兒,最先跟桑枝夏嗆聲的一個漢子漲紅著臉站出來,底氣不足地說:「那……那茶樹誰的也不是……」
「早些時候,我們壓根就不知道崖的半腰上還長了那麼一棵茶樹,這……這都是村長的主意啊!」
這話一出立馬有人附和:「對對對,都是村長的主意!」
「這些人一開始是來村里說是想買茶樹,村長壓著不許誰鬆口賣,也不許帶人去瞧。」
「村長還說了,這些人買不到茶樹肯定不會甘心,說不定在別的什麼地方就找到了茶樹,要我們出人悄悄跟著,等他們找到了茶樹就一口咬死說是我們村的!」
「村長還說了,只要把他們找到的茶樹說成我們村的,鬧起來沒人敢把我們怎麼著,找到的茶樹賺的銀子還能大家一起分!」
「沒錯!村長就是這麼說的!」
村民你一言我一語瞬間就把村長賣了個徹底,因為失血過多而臉色慘白的林雲咬著後槽牙,冷冷地說:「我們找到茶樹黑崖村的人就圍了上來,口口聲聲說那棵茶樹是他們村的,我們若是想要,就必須出五千兩銀子來買。」
「我氣不過與他們爭執了幾句,村里人一擁而上,鬧起來就有人趁亂上前割斷了繩子。」
陳鋒和謝安因輕功拔尖,被選出來腰上拴了繩子順著崖壁往下。
萬幸也是這兩人輕功一流。
否則從那麼高的崖壁摔下去,換一個反應稍慢些的都該當場沒了命。
「五千兩銀子?」
桑枝夏要笑不笑地看向被摁得單膝跪地的村長,口吻譏誚:「一棵無主的茶樹,和村長一開口倒是喊得出大價錢。」
休說那茶樹本就是林雲他們先找到的。
就是正經拿了銀子去買,也斷然沒有如此獅子大開口的道理!
和村長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明知大勢已去,卻還是硬著頭皮咬牙:「他們被嚇破了膽子生怕被牽連,心慌極了胡言亂語說的話,該不會有人真的信了吧?」
「這些愚民……」
「你說誰胡說?!」
出聲的人不滿瞪眼,惱火道:「這些事兒本來就是你要我們做的,咋地到了這時候就都是我們的錯了?」
「就是!」
「我們一開始是不知道要茶樹的人是救命的恩人,可我們也沒想坐地起價去割人家的繩啊!還不都是你鼓搗了我們去做的?!」
有年紀大的老人是聽說鬧起來了趕到的,見此痛心道:「我早就說了太過貪心遲早出大錯,早的時候你們怎麼一個都不聽我勸呢?!」
吵吵嚷嚷的村民因為老者的一句話安靜了下來。
桑枝夏注意到老者身上打著無數補丁的衣裳,視線定格在老者的臉上,面露思索。
老者被幾個中年男子扶著,走到桑枝夏的跟前二話不說就要往地上跪。
「恩人,我們……」
「老人家快起來。」
桑枝夏猛的一驚連忙伸手去扶,鬚髮皆白的老爺子卻推開她的手,執意跪了下去。
桑枝夏趕緊側身躲過老爺子的大禮。
老者紅著眼說:「恩人許是記不得我了,可我這輩子卻都忘不了救命的大恩。」
「數月前北城外的城郊,我帶著村里幾個還能動彈的後生去城中想法子求糧,當時在路上餓得瀕死暈厥,是恩人的馬車停下給了五袋大米,還叫了護衛的人連我們帶米一起送回了村里。」
五袋子大米總共也就是五百斤。
這點兒糧食放在平常算不了什麼,可在饑荒鬧得最厲害的時候,卻是實打實救命的大恩。
桑枝夏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想起了是怎麼回事兒,頭疼一嘆趕緊躬身雙手去扶。
「老人家,您這不是在折我的壽嗎?我年紀輕輕的,如何擔得起您如此大禮?」
「老人家您快起來,有什麼話咱們起來再……」
「我不能起來。」
老者沙啞著嗓子擦去眼角的濁淚,抓著桑枝夏的手枯瘦得只剩下松松垮垮的一層皮,力氣卻大到驚人。
他說:「這不單是為我這條老命跪的,也是為我們村里這些辜負了好人心的在孽障跪的。」
「恩人事忙大概是不知道,我當初得恩人施捨的那五百斤大米,拉回村後救下了大大小小數百條性命,今日在這裡鬧得最厲害的,十個出來有九個,吃的都是恩人給的那些東西。」
若無桑枝夏的一時善意起,黑崖村餓死的屍骨遍地,圈了那麼多茶樹起什麼用?
老者再三哽咽泣不成聲。
桑枝夏眼圈莫名一紅,托住老者手腕手上用力,咬牙把人扶了起來。
「一碼歸一碼,當初的事兒我早忘了,何必如此記著?」
薛柳趕緊伸手幫著扶,執意不起的老者被桑枝夏和薛柳合力扶起來站定。
按下葫蘆浮起瓢,這邊剛扶起來一個老爺子,跟著老爺子一起來的幾個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桑枝夏還沒來得及出言阻止,目睹這一幕的其餘人也不管不顧的跟著往地上砸腦門,呼啦啦就跪了一地。
一聲猝不及防的驚呼卡在嗓子眼,桑枝夏腦袋大了一圈。
鬧成這樣,這正事兒還怎麼往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