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靜墨軒,蘇棠喝了半盞茶,就一頭扎進了藥房。
不多會兒,搗藥聲就傳來了。
不知道拓跋擎會在京都待多久,既然答應要幫著調製養生丸,還是儘早忙完的好。
不過大部分活蘇棠都只動嘴,由半夏茯苓動手,教了這麼久,兩丫鬟調製藥丸起來已經有模有樣了。
這一忙,一個時辰就過去了。
蘇棠正教茯苓趁熱分丸,外面陳青進來道,「世子妃,馮府吳媽媽來了。」
蘇棠看了茯苓一眼,就邁步出去了,半夏緊隨身後,留下正在搓丸子的茯苓,眼巴巴的看著她們出門去,自己卻脫不開身。
傳過迴廊,從側門進書房,蘇棠就看到了吳媽媽,之前在李府見過,搜遍記憶也想不出來她的模樣,但一看到就覺得眼熟,只是臉色比上回見蒼白的多,神情忐忑,帶著不安。 ✵
不過蘇棠的眸光只在吳媽媽身上逗留了一瞬,就被一道悶疼聲吸引了過去。
謝柏庭在給信安郡王上藥。
蘇棠見了就道,「郡王怎麼受傷了?」
一點皮外傷,並不重,信安郡王笑著邀功,「大嫂,我今兒可立大功了。」
蘇棠,「……???」
「馮府送吳媽媽來靖南王府,正好我有點事要和柏庭兄說,就一起了,」信安郡王道。
「得虧一起,不然吳媽媽這條命就交代在來靖南王府的路上了。」
蘇棠聽得眸光一縮,她還以為吳媽媽臉色蒼白,神情不安是因為來見她的緣故,敢情是因為來的路上差點沒命嚇著了。
吳媽媽在街上閒逛都沒事,她一找吳媽媽,吳媽媽就差點被人殺了,擺明了是不讓吳媽媽來見她,是怕她從吳媽媽嘴裡問出點什麼來嗎?
蘇棠看向吳媽媽,「連累吳媽媽受驚了。」
吳媽媽一臉惶恐,「不敢當,只是不知道護國公主找奴婢來是?」
蘇棠坐下來,看著她道,「你與我靖南王府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有何舊怨,她看到你竟嚇的險些失足從晚翠閣台階上滾下去。」
吳媽媽心頭一震,脫口道,「那日在晚翠閣台階上崴腳的是府上老夫人的人?!」
吳媽媽聲音高而且顫抖,沒提到孫媽媽,反倒提到老夫人,看來和吳嬤嬤有瓜葛的不是孫媽媽,而是他們靖南王府老夫人啊。
蘇棠道,「看來你猜到要你命的人是誰了。」
吳媽媽臉色更白,眸底是隱忍的怒火。
她衣袖下的手狠狠一緊,「噗通」一聲跪下,「公主救我。」
蘇棠道,「我靖南王府老夫人為何要殺你滅口?」
吳媽媽臉上眼底是濃濃的恨意,她鼻子酸澀道,「因為她是踩著我家舊主子和先老夫人兩條人命才坐上的國公夫人之位!」
謝柏庭臉色一變,「你舊主子是誰?!」
吳媽媽哽咽道,「南寧伯府三姑娘。」
南寧伯府……
這四個字有點耳熟啊,好像什麼時候聽到過。
蘇棠一時間沒能想起來,她看向謝柏庭,謝柏庭臉色緊繃,「太夫人就出身南寧伯府。」
蘇棠眼睛睜大,她想起來了,就是謝柏庭和她提過南寧伯府,因為娘家侄女包藏禍心,害了先老夫人,太夫人愧疚,親自撫養王爺長大,更對謝柏庭疼愛有加。
聽吳媽媽的話,當年南寧伯府三姑娘害先老夫人一事似乎另有隱情。
蘇棠問道,「先老夫人到底是被誰害死的?」
吳媽媽跪在地上,含淚將這件壓在心頭三十幾年,她以為會帶進棺材的往事說出來。
事情得從三十六年前,先老夫人難產說起,先老夫人難產,拼命生下王爺後發生了血崩,好在先老夫人福大命大,太醫幫著止住了血,但因為失血過多,元氣大傷。
太夫人出身南寧伯府,最是疼愛娘家侄女,南寧伯府三姑娘經常來靖南王府陪太夫人說話解悶,當時的老國公,身份尊貴,容貌俊逸,一來二去,南寧伯府三姑娘看上了自己的表哥,芳心暗許。
只是以南寧伯府嫡女的身份,不可能給老國公做妾,南寧伯府三姑娘因此有些鬱鬱寡歡。
那一日,吳媽媽永遠記得那一天,老夫人是如何給她家姑娘種下的惡果。
老夫人是先老夫人的胞妹,嫡姐身子虛弱,臥床不起,她三不五時前來探望,那日她和姑娘從花園路過時,正好聽到老夫人和孫媽媽在說話。
老夫人在嘆息,孫媽媽就問她嘆氣什麼,老夫人擔憂道,「都好幾個月了,長姐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南寧伯府三姑娘三天兩頭的來靖國公府,她是國公夫人的娘家侄女,深得國公夫人的喜歡,一旦長姐過世,我怕國公夫人會選她為新的世子夫人……」
孫媽媽勸她道,「姑娘多慮了,奴婢聽說她正在議親呢,她不可能會嫁給姑爺的。」
「但願長姐能撐到她出嫁。」
兩人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低。
吳媽媽從小就進了南寧伯府,貼身伺候三姑娘,她比誰都清楚三姑娘沒有害人之心,可聽到這一番話,邪惡的種子埋下,她起了殺心。
她本就傾慕自己的表哥,只要表嫂一死,她就能取而代之,南寧伯府三姑娘被愛沖昏了頭腦,先是讓算命先生在她娘面前散播她命里無子的流言,然後往先老夫人喝的湯藥里下致命的毒藥,先老夫人一命嗚呼。
畢竟是南寧伯府嫡女,給人做續弦有辱門楣,可若是命里無子,嫁去誰家都不會被待見,表哥好歹知根知底,而且膝下已有嫡子,有嫡子的男子,即便身份再尊貴也大打折扣,這麼看,這樁親事倒是天作之合了。
就在南寧伯府三姑娘成竹在胸,高高興興準備嫁衣的時候,她毒害先老夫人的事敗露了,罪證確鑿,由不得她狡辯,南寧伯府承受不起老國公和先老夫人娘家永定侯府的怒火,不得不將女兒送往庵堂反省,最後因為愧疚悔恨,三姑娘在庵堂中自盡身亡。
說到這裡,吳媽媽泣不成聲,「三姑娘自盡當日,正是府上老夫人嫁給老國公做續弦的日子,伯爺和夫人都知道三姑娘是被人利用了,卻無可奈何,永定侯府逼著他們處置三姑娘和奴婢,夫人不甘心,對外宣稱將奴婢杖斃丟到了亂葬崗,實則放了我一條生路,將我賣給了人牙子,帶離京都……」
只是年輕時候的她,有幾分姿色,人牙子為了錢,將她賣給了涼州一家青樓,青樓老鴇逼著她賣笑接客,她不堪受辱,趁人不注意,跳了涼州湖。
她一心求死,奈何閻王爺不收她這條命,被當時還待嫁閨中的李家大太太救了起來,從此留在了身邊。
吳媽媽雙眼被淚水模糊,她看著蘇棠道,「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就算我當年沒死,府上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也不至於看到我就嚇的失足,差點從台階上滾下去,在李家待的這三十幾年,奴婢見多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護國公主的生母沈皇后就是被人害的難產而亡,先老夫人的血崩未必不是……」
吳媽媽沒明說,但書房裡只要長了耳朵的都聽的出來她是在懷疑先老夫人血崩是老夫人害的。
蘇棠看向謝柏庭,只見他好看的臉上陰雲密布。
不怪謝柏庭這副神情了,他們和老夫人一個屋檐下住了這麼久,見識過老夫人的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要當年老夫人真看上了自己的姐夫,也就是老國公,對自己的親姐姐痛下殺手不是沒有這可能。
要真是老夫人害先老夫人血崩,差點一屍兩命,見先老夫人僥倖沒死,又慫恿太夫人娘家侄女補一刀,然後揭穿真相把太夫人娘家侄女踢出局,這般算計和手段,叫人不寒而慄。
更可怕的是這些年太夫人一直活在愧疚中,疏遠南寧伯府,王爺雖然沒有蓄意報復,但殺母之仇擱那兒,王爺越有權勢,就越沒有人敢和南寧伯府往來,如今的南寧伯府已經沒落到大小宮宴都見不到南寧伯府的人參加的地步了。
蘇棠越想越覺得心底發寒,但願這只是他們的猜測,不是真的,不然叫王爺知道,他認賊作母幾十年,天知道會氣成什麼樣……
松鶴堂。
屋內老夫人跪在蒲團上,她雙眼緊閉,手中佛珠撥弄的飛快。
自打知道蘇棠也在找讓孫媽媽受驚之人,而且已經找到了後,她就不安起來,讓三老爺派人去阻攔吳媽媽進靖南王府後,更是心緒不寧。
她極力誦經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時候,屋外快步走進來個丫鬟,湊到孫媽媽耳邊低語了幾句,孫媽媽臉色大變,飛快的上前兩步,顫抖了聲音稟告老夫人道,「三老爺派去的人沒能攔下香秀,她被信安郡王帶進了靜墨軒。」
啪嗒。
老夫人手中佛珠一斷。
一百零八顆碧玉佛珠掉到地上。
珠玉墜地,聲音清脆悅耳。
然而聽在老夫人耳中卻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