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王庭數十里外,中軍大帳里。
「代古湯殿下與拜阿殿下,合力征伐王庭……」
「我部士卒不擅攻堅,久攻不下,兩位殿下怒極,大量抽調後備兵力,全數投入到正面戰場。」
「卻不料賊將蘇言親率千餘騎兵,繞至大營後方……」
一名斥候拜倒在吉台皇面前,面色凝重,飛快地讀著手中的緊急軍情。
吉台皇靜靜地聽著,隨著斥候的匯報,拳頭漸漸地握緊。
沉默良久。
吉台皇怔怔地望著被風吹動的營帳,望著擺放在兩旁的油燈,眼神略略恍惚。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代古湯和拜阿驚慌失措的模樣,看到了大好的本族士卒被瘋狂砍殺,看到了驚駭的敗軍瘋狂逃竄,打亂了格濟阿的陣勢……
他仿佛什麼都看到了,這一切仿佛都映在了搖曳的燈火中,明明是白晝,自己為何要點燃油燈呢?
昏黃的燈火仿佛離得太過遙遠,不足以照亮他的臉龐,那堅毅里卻慘白如霜雪的臉龐,透著一絲無法言說的悲哀。
這些亡故的兄弟,固然因為爭奪汗位而打鬥不休,但年幼之時的感情,卻隨著他們的死訊一同湧出。
年幼時的習武練箭,縱情馳騁於茫茫原野,這一段段被掩藏的記憶,如今因沉重的打擊而浮現。
此情此景,又如何不悲傷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
吉台皇長長嘆息,沒有理會告退的士卒。
他怔怔地望著被風吹得飄搖不定的燈火,方才一閃而過的疑惑,又重新占據了心神——本是白晝,大帳里尚且看得清晰,自己又為何燃起油燈呢?
這個念頭牢牢地占據著心神,直到心神里陡然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蘇言!」
吉台皇悚然一驚,驀地站起身來。
自從蘇言來到北疆後,匈蠻一族行事便次次不順,大舉行進的南征,本該一舉擊潰北疆步卒,進而占據北疆,為匈蠻部開疆拓土,為徹底占據整個大乾奠定基礎。
然而,在蘇言那近乎不可思議的戰術行動下,一次次的殺傷本族士卒,直至一場夜襲,徹底擊垮了十萬匈蠻大軍。
就連父汗赤哈努,也被這人斬殺,淪為對方建功立業的基石。
南征尚且如此,遑論在草原上的戰鬥了。
本該戰無不勝的匈蠻士卒,仿佛遇到了天敵,屢戰屢敗,一敗再敗,敗得連匈蠻族的至高象徵都丟了。
這一切,都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將身處大帳的吉台皇完全籠罩。
於是他下意識地點燃了手邊的油燈,這才看到一絲燈火。
可燈火是如此的飄搖,隨時可能熄滅。
「難道……」
吉台皇仿佛感受到身處的黑暗,默默地抬頭凝望著遼闊的草原,「生養匈蠻一族的草原,難道不再屬於匈蠻人了嗎?」
「在蘇言到來後,一切都變得不可捉摸,就連那浩浩天命,也不在匈蠻族了嗎?」
正茫然無措之際。
「殿下,十四王子和十五王子求見。」
一名親衛走進來,向吉台皇傳達袞爾多和鐸多就在帳外的消息。
「讓他們進來。」
「是!」
親衛領命而去。
下一刻,袞爾多和鐸多焦急地衝進來。
「八哥,咱們何時出兵王庭?」
袞爾多焦躁地望著吉台皇,他也聽說早前的那場戰鬥了,拜阿等人被打得屍骨無存,實在是令人錯愕。
但蘇言斬殺拜阿和代古湯等人,自身也不會太輕鬆,趁著這個機會去攻擊王庭,多半能一舉建立奇功。
不過,他們儘管心中焦躁,卻還是堅決等候著吉台皇的命令。
袞爾多和鐸多是吉台皇一母同胞的兄弟,和代古湯等人不同,關係親善,對吉台皇向來是馬首是瞻。
吉台皇沒說話。
沉默有頃,心底長長嘆息,「收兵,北上雅克薩。」
「收兵?!」
「八哥,咱們馬上就要斬殺蘇言了,幹嘛要收兵?」
袞爾多和鐸多大惑不解,險些跳起來。
這話也就是吉台皇來說,換做是其他的王子,這會兒早就被罵個狗血淋頭。
「你們道我願收兵?」
吉台皇無奈地搖搖頭,臉色分外凝重,「蘇言這番血戰,連著斬殺三名王子。」
在說起被殺的王子時,吉台皇的語氣又恢復了冷漠,他畢竟是鐵血英豪,不會被舊時的感情一直影響心境。
「這般情況下,蘇言的名號已經打了出來,成了氣候。」
「如今草原各部對其畏之如虎,別說去攻城了,就是見到都會打哆嗦。」
吉台皇深深地看了眼兄弟們,搖頭道,「未戰先怯,攻城必定難以成功,而這些草原部族不敢攻城,難不成靠我們九旗士卒去攻?」
九旗士卒不擅攻城,代古湯他們忘記了,吉台皇卻不敢忘。
這種情況下再去進攻王庭,就算不會重蹈滅亡覆轍,但也會大量犧牲本部兵馬,進而衰減己方實力。
這對立志於爭奪大汗之位的吉台皇來說,絕對不是好的選項。
「兄長言之有理。」
「可咱們去雅克薩的話,豈不是要直面羅剎人?」
鐸多皺緊眉頭,雅克薩也不是無主之地。
「不錯。」
吉台皇微微頷首,「就是要北上與羅剎人爭鋒!」
「相比已成氣候的蘇言,羅剎人的威脅要低一些,只要咱們奪了羅剎人的地盤,早晚能夠重新入主草原!」
吉台皇猛地一拍地圖,眼中迸發出精芒。
就算蘇言驍勇善戰,他也不會放棄草原,甚至,他的野心絕不止草原,而是整個大乾,整個天下!
「原來如此,那咱們就和羅剎人干一場!」
袞爾多和鐸多對視一眼,他們向來信服吉台皇,而且自家兄長還給出了充分的理由,焉能有不同意之理?
之前想著打,是想得沒有那麼深遠,現在被兄長點醒,當然意識到再打下去對自己沒半點好處。
就算真的耗死了蘇言,自己本部兵馬能剩下多少?
難不成真有人天真到,以為其他王子會信守承諾,誰斬殺了蘇言,誰就是新的大汗?
沒有人是蠢貨。
說到底,還是看誰的拳頭大。
兄弟三人一拍即合,當即看向地圖,商議起相關的撤退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