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間隔

  「臨洮正兵營合併參游來援,總兵額五千餘人。」

  德州大西門白衣庵中,龐雨揉揉額頭,安慶營的幾名高級軍官都在這個偏殿裡,塗典吏在傳達最新的軍情。

  「孫大人把他人馬仍分散到附近各城守衛,沒有跟建奴交戰的意思,濟南那一路韃子若是北上合營,就更難打了。」

  龐雨參與了那天的會議,知道當時的情況,孫傳庭恐怕沒有辦法把這些營頭捏在一起。

  當天軍議之後,孫傳庭將勤王兵馬分散到德州附近各個州縣,孫傳庭自己帶著陝西撫標和王朴兩部往濟南方向行進,在平原縣附近就停了下來。

  劉宇亮和顏繼祖仍留在德州,龐雨算是直屬於劉宇亮,得以留在德州休整。

  「根據這兩日從劉中堂那裡轉發來的塘報,屬下發現一作戰良機,但又怕是誤報。」

  龐雨笑笑道,「是你贊畫,有本官不聽的,沒有你不能說的。」

  塗典吏用手指點著地圖,「屬下發現德州這一路在繼續北上,而孫都堂那邊說濟南的韃子仍未見開拔,這兩路韃子的距離越來越遠。」

  龐雨皺皺眉,認真看地圖上的標註,又把昨天收集的塘報拿來核對,吳達財連忙過來幫忙整理塘報,還認真的一同核對,一副所有字都認識的模樣。勤王軍雖然不敢交戰,但各鎮的家丁總數量不少,分散開來之後,返回的情報比以前多,特別是德州附近那股清軍在持續北上,對哨馬的壓制逐漸減小,各地州

  縣傳來的消息也開始暢通。地圖上的左路清軍的箭頭快到滄州,但濟南的一直沒動,這出乎龐雨等人的意料,濟南是正月初四破的,這股清軍攻破濟南之後,已經停了十幾天,不知道究竟

  是什麼原因。(注1)

  「濟南的韃子確實沒動?」「王朴回報劉中堂的塘報,至正月十五日,該路建奴有向北的苗頭,但只見亮甲韃子先鋒,尚未見大股北上。」塗典吏的手在德州東南方向指點,「濟南這股韃子搶掠這許久,人畜車架眾多,必定也不會只用一條道路,會分數路往北,就是說韃子會再次分兵,若是能在寧津、樂陵一帶堵截住一路,濟南這伙韃子就會進退

  失據。」陳如烈站在桌案對面,他臉上新添了一道箭傷,看了地圖之後道,「我們自家的騎兵哨探,建奴確實已經北上,但濟南這裡都是聽友鎮塘報,會不會又是誤報,不

  是咱們自家打探來的消息,還是不要輕信的好。」

  龐雨未置可否,吳達財轉頭看向陳如烈,「遊騎兵眼下不足,總還是要靠別家的,如龐大人說的取長補短。」陳如烈沒有多作爭辯,他在突襲博平一戰中受了輕傷,整個騎兵千總部都被龐雨嘉獎,但在夜間被韃子圍攻,陳如烈那一路分散突圍,戰後統計損失也不小,跟

  銅城驛裡面留守的騎兵一起才湊了三個局,所以他最近情緒也有些低落,一般不與人爭執。此時門口贊畫送進來一份新的塘報,塗典吏匆匆看過後道,「大人,劉中堂那裡轉來了宣府正兵營的塘報。確認德州這支東虜逕自往北去了,哨騎一直跟到了滄州

  ,與遊騎兵哨探回報相同,可以確定此路韃子確實過了滄州,而且還在繼續北上。」龐雨匆匆接過塘報,趕緊在地圖上標註了一下,看著地圖上兩支清軍之間巨大的空隙,心頭突然有些激動,按照之前龐雨和贊畫房的估計,兩路清軍的匯合地點

  在滄州至天津之間,現在左路清軍確實符合,但右路卻沒有跟上。地圖上清軍的左翼已經過了滄州,而右翼仍在濟南。全然不像從京師南下時那樣齊頭並進,如果情報沒有錯誤的話,說明清軍兩翼之間出現了重大失誤。現在就

  是難以判斷濟南清軍是否真的未動,還是早已北上,只是明軍沒有偵察到。孫傳庭帶的這一支勤王兵馬在德州,這裡正好處於兩路清軍之間,左翼清軍已經過了滄州,與濟南相隔差不多四百里,是不可能互相策應的。不管是攻擊還是攔

  截,德州勤王軍的位置都極佳。「若是濟南一路確實未動,就太好了大人。」塗典吏滿臉興奮,「滄州這股該當是建奴左翼,全然未有停下等待的意思,屬下以為兩路韃子互相間已經斷了聯絡,

  眼下最要緊的,是出動各鎮家丁,在德州至武定之間截殺韃子信使,務必讓他們不通消息。」龐雨微微點頭,孫傳庭選擇德州匯集兵力,對清軍北返的路線和時間判斷都很準確,只是沒算到濟南會被攻克,但目前清軍出現了意外的情況,明軍所處的位置

  很有利,就看能否抓住機會重創濟南的清軍右翼。塗典吏繼續道,「其二便是請劉中堂傳令高總督,嚴令遼鎮主力北上德州,總督總監合軍一處,攔截濟南一路韃子,京師其餘人馬牽制滄州一路韃子。大人,只要

  攔住濟南這股的去路,把他困在山東,就大有機會剿滅了它,東事就有指望了。」龐雨心頭跳得厲害,勤王以來他雖然拿到了不少首級,但交戰時完全被清軍壓制,原本是不願和其他各鎮協同的,但最後不得不到德州匯合,來了也是圖個安全

  ,上次開會看來,大家也沒打算跟韃子拼命。

  但沒想到突然出現了如此重大的良機,兩路清軍相隔四百里,以如此規模的軍隊,又攜帶眾多物資人口,左翼清軍絕不會再回頭來,最多派出小股部隊接應。右路清軍同樣臃腫緩慢,而且遠遠落在了後面,他們始終是深處敵國腹地,士兵的心理是不同的,只要能堵截道路讓他停止下來,這支人馬的軍心很快就會動搖

  。

  塗典吏最後道,「其三,便是儘快收攏分防州縣人馬,匯集一處攔截建奴去路。」莊朝正看向龐雨,「大人,屬下以為值得一試,今日已經正月十七了,這附近人都說往年最遲二月初江河就會開凍,韃子隊列龐大,克水障千難萬難,只要把他們

  困在山東,讓他出不了邊,他們一支孤軍撐不了多久。」

  塗典吏繼續向龐雨道,「後面定然還有新的援軍趕來,朝廷大軍合圍這一路韃子,左路這伙韃子不敢來救,又不敢丟下撤走,說不定能將兩路都剿滅。」龐雨手指抖動,他在偏殿裡面來回走動了兩圈,實際上他並不知道還有多少援兵,此前還有左良玉一部在赴援,但昨天兵部來文,說左部已經返回河南。附近能

  調動的可能就只有登萊和倪寵了。最重要的還是臨清的遼鎮,龐雨反覆看了幾遍,又再次核對了塘報,手指在寧津、樂陵、滄州三個地方反覆點擊,最後一把收起那張地圖,「此事必須劉中堂居中

  運籌,本官先去找他呈請。」龐雨大步出門,之前孫傳庭去了平原縣,帶的是撫標和王朴,德州就由劉宇亮主持大局,駐節地還是在兵備道衙署,就在大西門內不遠,找這位首輔是很方便的

  。

  到了兵備道衙署,龐雨剛到二堂就看到孫傳庭和劉宇亮在說話,劉宇亮邊聽邊點頭,他一看到龐雨,就招手叫他過去。龐雨現在大體有點體會了,劉宇亮自詡知兵,但實際上對行伍知之甚少,每次別人跟他商議行軍打仗的事,他就儘量把龐雨叫到一起,這樣事後能讓龐雨幫著拿

  主意,就是把龐雨當做了一個軍事秘書,龐雨也樂於擔任這個角色,因為能接觸更多信息。孫傳庭大概也懂這意思,見到龐雨時一點不擺架子,龐雨當然知道這主要是給劉宇亮面子,只是這兩個大人正在交談,龐雨不便插話,只得把那張地圖捏在手中

  。

  劉宇亮溫和的對龐雨道,「孫都堂剛從平原縣趕回,濟南東虜苗頭向北,孫都堂意思要重新匯集兵馬,好與建奴交戰。」

  龐雨喜出望外,他來的訴求之一,就是希望孫傳庭匯集兵力,集中攔截清軍分兵,現在孫傳庭先就做了。

  孫傳庭跟龐雨客氣的還禮後,轉向劉宇亮繼續道,「臨洮來援各部,途中譁變游兵一營,領兵將官賀人龍,這一千多人逃返陝西去了。」

  龐雨偷眼去看孫傳庭,這位援督幾天不見,已經憔悴了不少,想來當初盧象升也是如此。「?剩下三千來人皆是臨洮正兵營,因來得倉促,兵部又催得急,都是輕裝趕路,披甲者不足兩成,大多是綿甲,加之去年還欠餉五月……」孫傳庭說到此處,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氣,「該部驟然調去跟東虜交戰恐怕力有不逮,老先生在朝中說得上話,各部各衙都聽老先生的,該部錢糧甲仗實在欠缺不得,還要請老先生多操

  持。」

  劉宇亮微微頷首,「此事老夫理會得,伯雅勿要焦慮,還是以剿賊復地為要,若是實在兵馬不足,可以跟總監再商議。」

  孫傳庭從袖中摸出一個信封,「這是高總監來的信。」

  劉宇亮接過信件快速的瀏覽起來,他故意把紙面傾斜,讓龐雨也能看到,但龐雨正對著孫傳庭,不好意思去偷看。孫傳庭低聲解釋道,「總監認為東虜是虛晃一槍,假作北返實際西進,待遼鎮一旦離開,便要復攻臨清,原本已經走到高唐州的遼鎮各部,已盡數返回了臨清州布

  防。」

  龐雨愕然看著孫傳庭,他實在無法理解,形勢如此明確的情況下,高起潛為何還認為清軍會復攻臨清。孫傳庭顯然也對此不滿,他停頓了片刻道,「濟南東虜苗頭北來,此確定無疑,但總監既有此顧慮,下官也無話可說,只是遼鎮不應援,勤王兵馬便成孤軍迎戰,

  不利平奴大局。」劉宇亮皺眉看完,將信件交還孫傳庭,他並未發表意見,因為臨清是兵部關注重點,給高起潛的任務就是必須保全德州和臨清,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優先顧

  著這兩個地方。即便劉宇亮認為清軍不可能再去臨清,也不會把話說出口,因為打仗難保萬一,就像濟南一樣,陷落之前誰也沒有預料到,如果臨清也陷落了,到時候責任就全

  落他身上了。

  孫傳庭也是如此考慮的,他這個總督奈何不了總監,所以希望首輔出面協同,但劉宇亮並不願意。龐雨咬咬牙,抬頭對劉宇亮道,「稟老先生知道,韃子兵分兩路,前面一路已到滄州,濟南一路孤懸於後幾百里,其搶掠之後隊伍必定及其龐大,兵力護衛前後已

  經十分吃力,下官以為,必定是往北來了。」龐雨硬著頭皮說完,讓自己擔上了不小的干係,與他划水摸魚的計劃是不符的,但畢竟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現在遼鎮比剛勤王時增加了吳襄一部五千人,臨清

  城中還有通州總兵劉澤清和天津總兵劉復戎,總兵力超過三萬人,如果他們能到德州參與攔截,才有成功的希望。但這最後還是要劉宇亮去說,在指揮體系上,遼鎮自行其是,連營伍都能從孫傳庭那裡生搶,完全不按兵部的分派,孫傳庭確實拿遼鎮沒辦法,只有劉宇亮是內

  閣首輔,地位最為超然,能有一點指望說服高起潛。

  孫傳庭顯然沒想到龐雨能出言支持,看向龐雨的眼神都親切了許多。劉宇亮面無表情的考慮片刻後道,「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高總監精於行伍,這般突然調頭返回臨清,必定是得了消息才判定了苗頭向西,現下孫都堂又說

  苗頭向北,哈哈哈……」劉宇亮乾笑了幾聲又道,「這老夫畢竟只是視師,打仗的事還得仰仗總督總監拿主意,若是苗頭未定,便儘快打聽清楚了,總督總監隔得也不遠,多派塘馬多通消

  息,也好早些定下行止,以免讓那韃子跑了。」

  他說罷留下發呆的兩人,逕自往後進去了,龐雨偷眼看看孫傳庭發黑的臉色,默默將那那張已捏得發皺的地圖揣入懷中。

  ……注1:清軍左右翼北返時的行軍進度,因為濟南右翼的停留而出現脫節,按照威縣分路時的約定,兩翼應該在正月二十在靜海縣運糧河會師,多爾袞左翼的行軍進

  度基本按照這個時限,而右翼在攻克濟南後陷入停頓,僅僅為了搶掠的可能不大,應該是因為岳托在此期間中了天花,無法繼續行軍,只能留在濟南等待。當時感染天花的不止岳托一個人,有記載的將領就有三人。所以右翼遲至正月十五才從濟南出發,此時的左翼已經過了滄州,前鋒應接近靜海縣。這造成左右翼之間的間隔達到了四百里。孫傳庭此時在德州,高起潛在臨清,兩路總兵力在五萬人以上,面對脫節的清軍右翼,明軍形勢是占優的,但是各營毫無士氣,錯失了機會,而清軍一直拖到二月初六日,左右翼才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