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真定

  徐州城外的官道上人喊馬嘶,譚癩子如同一座雕塑般坐在路邊,雙手握持著一份報紙,首面上書江南時報幾個大字。💢😝 ❻➈𝓼Ħù𝐱.¢𝐨Ⓜ ♝🍪

  一隊裝滿糧食的騾車正從他眼前經過,路面上的煙塵升騰,卻不能影響他分毫。「要到明年九月,才能兌換全額,現在去換就沒後面的利錢,貼息是這個意思,那要是過了九月去,也是按九月貼息?」譚癩子帶著疑問,放下這份九月的江南時

  報,深邃的眼神投向遼闊的北方,「九月這些狗韃子該走了吧,不要影響老子兌換。」習慣性的把報紙揉成一團,正要扔到地上,譚癩子的手懸在半空片刻,突然又把手收回來,往自己懷裡塞進去,但這報紙揉了之後有點硌人,當下又把報紙摸出

  來,招手叫過伺候自己的墩戶,拉開他衣服塞了進去。

  「譚爺可跟你說了,這是咱們安慶營的軍令,你給老爺我帶好,掉了殺你的頭。」

  那墩戶嚇了一跳,趕緊把腰帶捆緊。

  路邊有不少徐州的百姓在售賣食物,自從賣糧那天之後,徐州人已經不怕這支官兵,城郊的人還專門趕來,就是想把東西高價賣給這些丘八。但丘八身上並沒什麼錢,從守備營時候起,出征就只能隨身帶二兩,後來改為一兩,就是為了方便清查私藏繳獲銀子,所以兵將消費能力有限,只有靠輜重營統

  一購買物資。反倒是這幫民夫沒有具體規定,現在譚癩子又有錢,這兩日買了不少酒肉,準備帶在路上吃。

  「行軍冊!」

  譚癩子右手一伸,另一個墩戶立刻將一本小冊子遞到他手上,譚癩子拿過冊子翻看起來。行軍冊是在安慶印刷出來的,格式都固定的,包含起點、終點、行軍距離、地形、水障、飲水點、紮營處等內容,行軍之前那些贊畫填好,每一天的行程就是一

  頁。

  安慶營在徐州買夠了軍糧,休整了兩天之後,今天傳來軍令,說要往北開拔了,贊畫房的軍官給輜重隊下發了新的行軍計劃。譚癩子仍帶領潛山二號墩堡的輜重隊,今天的目的地叫茶城,行程三十里,今天只行軍,不直接向軍隊供應物資,到了就可以按哨馬設定的表旗紮營,潛山二號

  輜重隊的表旗顏色仍是紅邊黑底。再往後翻了翻,明天的行程是四十里,目的地叫豆腐店,後天過沛縣到廟道口紮營,行程是六十里了,算是慣常的行軍速度,之後的一天突然變成了二十里,目

  的地沙河,在徐州和山東的邊界上。☺👤 ❻❾s𝓱ยЖ.ς𝔬ϻ 🍫👑

  山東境內的行軍計劃有點慢,單日行程在三十里至五十里之間,沒有超過六十的,譚癩子沒有去數總共多少天,翻到最後一頁,顯示的終點是德州。

  譚癩子雖然是牙行,但從來沒出過遠門,上次到和州已經是生平最遠,山東什麼的聽過不少,但從來沒去過,具體徐州和德州什麼位置關係,完全沒有概念。

  但越往北就是離韃子越近了,這一點譚癩子還是知道的。

  此時一隊騎兵正從官道上經過,馬蹄聲敲打在石板上,發出密集而清脆的噠噠聲。譚癩子平日在墩堡就要供應往來軍隊後勤,每次騎兵經過之後,路面上都是馬糞成堆臭氣衝天,他往路邊讓開些,把背對著那些騎兵,一邊繼續看了行軍冊片刻

  。

  「每天走三十里,哼哼,龐棍子也怕。」

  旁邊一個墩戶跑過來大喊,「譚老爺,輜重司那位軍爺說等太湖一堡走了就是我們。」

  譚癩子把行軍冊胡亂塞在懷中,起身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懷裡揣著報紙的墩戶立刻遞過來一個雞蛋,譚癩子瞟了一眼後沒有去接,只是嗯的乾咳了一聲。那墩戶愣了片刻,突然回過神來,趕緊把手翻過來,握著雞蛋朝自己額頭猛地一拍,嘣的一聲脆響之後,雞蛋殼上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墩戶全神貫注雙手運轉

  ,完整的蛋殼迅速化為碎片,消失在官道的滾滾紅塵之中。

  一個晶瑩的雞蛋奉到了跟前,譚堡長這才伸手接了,正要去咬時,突然聽得有人叫「譚癩子」。

  一股怒氣從心頭升起,這幾日譚堡長已經是安慶營的行情人,去買個糧都有鐵甲兵跟著,誰還敢惹得起自己,當下轉頭去看,卻看到了唐二栓滿是真誠的笑臉。

  兩人早就識得,是盛唐渡上一對受氣包,現在唐二栓早就上過報紙,連江南地方都知道,譚堡長覺得這唐二栓還勉強有叫癩子的資格。譚癩子忍不住也滿臉帶笑,這唐二栓竟然沒穿軍服,就一身挑夫的打扮,混在一群類似打扮的人裡面,他上下打量一下問道,「唐二栓,你……你不是水營的,陸

  戰司又不勤王,你怎地來的?」

  「跟著武學遠哨試驗隊來的。」

  「那是幹啥的?」「不知道幹啥的,安慶出來走在後面,這次說要去山東,就得走前面了。」唐二栓抓抓腦袋,「本來是那魯百總說讓我去武學幫忙水訓來著,不知怎說的,幫完就

  被留在這個試驗隊,路上就讓我扮那騎馬、趕馬啥的。」

  「那是扮做頭口營生的人,那你這衣服不對勁,誰給你打扮的這是,那誰你倆去,把王騾子那身行頭扒了送過來。」譚癩子吩咐完,報紙墩戶立刻去找王騾子,乘著這時間,譚癩子仰頭仔細打量,這唐二栓臉上兩道疤有點嚇人,但整個人比以前在碼頭的時候挺拔了許多,看起

  來就特別精神。

  譚癩子有點莫名的羨慕,摸了摸懷裡的貼票後問道,「二栓兄弟你都上過江南時報,名字到處都傳遍了,每個月領多少月餉來著?」

  「四兩……又加了五錢,弓弩考核過了。」

  譚癩子聽到四兩,手在懷中用力捏了那疊貼票的厚度,神態間不由頗有得色。

  他暢快的哈哈笑了兩聲,伸手拍拍唐二栓的肩膀,「小唐啊,回了安慶譚爺我請你喝酒去,譚爺給銀子,你那點銀子就自個留著。」

  譚癩子才留意到手中還抓著一個雞蛋,猶豫一下之後遞到唐二栓面前,還沒等唐二栓去接,譚癩子又收了回去,把雞蛋掰成兩半,才又遞了一半過去。這時那隊人里有人吆喝一聲,唐二栓趕緊接過蛋,跟譚癩子揮手道別,一群人往北匆匆去了。雖然都是穿的百姓衣服,但譚癩子覺得這群人扮得一點都不像,混

  在一起就還是丘八的感覺。把半個雞蛋塞進嘴裡,感覺手背上有點痛,譚癩子翻過來看了一下,手背上起了兩個凍瘡,他以前並不長這東西,還是那年哨探和州的時候,在城牆上受凍那一

  夜第一次長凍瘡,之後每年冬天都發,也不知到底怎麼回事。

  把手捂在懷裡,貼票後面又摸到了裝銀子的錢囊,心頭頓時安穩不少,銀子的感覺總還是比紙可靠。

  譚癩子突然想起了城牆上凍死的那個行客,當時他問過行客的名字,但並沒用心去記,後來怎麼也想不起了。

  「也不知有沒有人埋他。」

  譚癩子有點出神,這幾年間他從來沒去想過這人,不知怎地現在想起了他來。

  那時候是打流寇,現在又是打建奴,好像建奴更厲害一些,那時候和州沒人去救,現在好歹安慶兵在往北去,北邊那些人多少有個指望。

  「等著龐棍子救你們去,唐二栓也去了,他殺人可厲害,那韃子不是對手,譚爺我就不去了,韃子不是好相與的。」

  譚癩子在心中想完,準備去整隊的時候,突然看到輜重司的把總騎著馬過來了。這幾天譚癩子和這個把總關係不錯,他趕緊堆起笑容迎過去,那把總遠遠就喊道,「游騎在山東也沒糧了,龐大人讓你跟遠哨隊去接應,帶夠銀子在購糧,不要耽

  擱了游騎行動。」

  譚癩子的笑容瞬間凝固,把總渾然不覺,「游騎在往臨清路上,這是龐大人指派的任務,譚堡長你好好干,以後前途無量啊,都靠吳副總文書官對你大力舉薦。」

  譚癩子口中喃喃罵道,「你媽的吳瘸子,遇到建奴把你好腿也打斷……」

  ……

  十一月十七日,北直隸真定府城外。

  清軍的中軍帳篷中有七八個人,比起在京師的時候少了一半,清軍右翼到達真定數日,在城周紮下了十多處營盤。

  岳托自己撥弄著火盆中的炭塊,待火旺一點後,順手把木條扔在地上。

  待他做完這些,鑲紅旗的固山額真葉臣說道,「宣大兵馬在慶都交戰之後,便失了行蹤,勞薩一直等在北邊路上,數日來未見宣大兵馬南下。」

  岳托轉向其他幾個固山額真,「誰家有宣大兵的消息?」眾人都搖頭,在慶都的時候盧象升追擊而至,當時留在當地搶掠的是鑲紅旗所部,領兵的是碩翁科羅巴圖魯勞薩,雙方交戰並不激烈,勞薩往南緩緩撤離,但之

  後就失去了宣大兵的蹤跡。

  右翼的副帥杜度沉吟道,「盧都堂三月時在宣府調度得法,是不是識破了咱們在圍城打援。」「三月時我兵去得少,他們守在自個信地原比如今便宜。」葉臣繼續道,「勞薩抓到十多個宣大兵,分別是虎總兵、楊總兵、李副將屬下,說是他們軍中缺糧,說

  不定還在慶都鄉間找糧。」聽到明軍缺糧,幾個清軍統領並沒有一臉疑惑,他們跟明軍打了幾十年仗,這種事聽過不少,明軍缺糧是常事,但花點時間也會自己搶夠。他們哪裡會想到,盧

  象升缺糧的程度如此嚴重,不得不返回了保定府城清苑縣就糧。岳托知道宣大兵馬跟在右翼的身後,所以攻破慶都、行唐之後,右翼四旗沒有繼續分散,而是集結到真定府城,但真定府城是北方重鎮,城高牆厚又有兵駐守,清軍並不知道上月的兵變,更不知道裡面根本沒什麼兵,所以右翼並未真正攻城,只是做出圍攻府城的姿態,希望吸引宣大兵馬救援,右翼大軍可以以逸待勞,

  一舉解決宣大兵馬這個威脅。

  盧象升因缺糧返回保定,反而讓清軍失去了宣大兵馬的蹤跡。

  岳托想想後問道,「今日真定城下來的是什麼兵馬?」

  正紅旗的谷山額真杜雷接話道,「陝西來的兵馬,總數怕有兩千,領兵的是個姓孫的軍門。」

  一直沒說話的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此時抬起頭,「明國那兵部既要從陝西調兵勤王,不會只調一千人,陝西也有三邊,這怕是陝西兵的前鋒。」

  杜雷偏著腦袋道,「那位盧都堂或是在等陝西三邊的兵馬匯同夾擊,所以不往真定來。」

  「宣大兵是不是另走了一條路,避開勞薩往南來了。」杜度看向岳托,「或許也是等這新來的兵馬,既是陝西兵到了,宣大兵馬不日就該南下。」「只要他往南來,逃不過葛布希賢超哈的哨探。」葉臣起身道,「勞薩帶我們鑲紅一支分兵,在慶都跟宣大兵打了數日,未見得落下風,哪一旗也不懼宣大兵,那

  盧都堂不過如此,明國九邊精兵名不副實,咱們這些年都打過了,既是宣大兵要等著陝西兵來,何必理會他,待他來時一併殺滅便是。」

  杜度搖頭道,「許是他小心,未盡全力來戰,這是兩萬的邊軍,哪一旗單獨對上都吃力,身在敵國絕不可大意,還是要把這兵馬引來聚殲方可。」「左翼後邊跟的是高起潛,遼鎮的人無膽來戰,定然已經四下攻略,說連當年的孫都堂都斬了,不知已奪了多少錢糧人畜。」葉臣停頓一下,看了看岳托的臉色之

  後道,「到時左翼各旗所得遠超咱們,不說旗中人閒話,便是給大汗的心意,左翼也比我們多。」岳托面無表情,葉臣說的就是實情,他們冒著嚴寒千里入邊來,不是為了爭奪某個戰略據點,不是完成某個戰略目標,就是為了錢糧人口而來,岳托一心想消滅

  宣大兵馬,也是為了方便分兵搶掠。雖然前幾次交戰看來,這支宣大兵的戰力和戰意都很尋常,但畢竟是兩萬多的機動兵力,岳托的心中,盧象升這支宣大兵仍是目前最大的威脅。但宣大兵馬不出

  現,右翼幾萬人不能在原地呆等,各旗從包衣到固山額真都不會答應。過了片刻後,岳托沉聲道,「宣大兵既不來,咱們離開這真定府,先去打州縣,明國的皇帝急了,那盧象升便只能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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