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線路,司屬游騎旗隊三個小隊,沿西北向到白沙洲,哨探白沙洲河岸各處水深及西營船隻數量,今晚抵光化縣二儀堰過夜;一局二局游騎小隊,向正北方
過黃渠鋪,入新野縣五十里過夜;三局四局游騎小隊,往東北向入棗陽縣七十里過夜。💥👺 🎉👻」
襄陽北門外五里舖,安慶奇兵營駐地內,數十名騎兵整理好行裝,牽著馬在帳篷前聚集,司屬游騎旗隊的旗總正在跟幾個隊長吩咐,其他騎兵也一同旁聽。「本次任務,游騎應標註沿途山川、道路、橋樑、市鎮,哨探西營打糧人馬活動,遇敵小股對峙牽制,遇大股敵尾隨,迫敵收攏人馬,縮小敵打糧範圍。一個小隊
負責一條官道,作圖人與隊長同行,是否分伍由各隊長按地形決定,隊長自行確定集合地點,天黑前收攏過夜,按地形安排伏路軍人數。」
旗總幾句說完,幾個隊長沒有多餘的問題,旗總揮揮手,各隊長回到自己隊伍,跟隊員簡單吩咐後準備出營,隊伍中的楊光第站到自己的馬身側。
沔陽港的糧食交易仍在進行,但西營的採購量持續在下降,外出打糧的情況越來越多,從四月下旬以來,西營的人馬開始頻繁出動。目前在襄陽的官軍仍是熊文燦的三大主力,龐雨、左良玉和陳洪範,駐紮地都在襄陽縣,所以西營一般會避開襄陽縣,由於往東的橋樑有官兵駐守,他們多從白沙洲直接船渡,或從縣城南邊的粉水過河,打糧的範圍西至鄖縣,北達新野,東至隨州,往南則進入了荊門的地界,各個方向均為近兩百里左右,附近各州縣的
求援呈請不斷。熊文燦的應對則是下文申斥張獻忠,當然不會有實際效果。
龐雨和左良玉派出騎兵對西營的打糧活動進行干擾,雙方在光化縣和新野縣相遇往往形成對峙,小規模衝突時有發生。因為附近的百姓都逃散一空,西營道谷城之外打糧必須行走較長距離,攜帶車架和廝養,所以行進速度並不快,反倒是安慶營出動的都是騎兵,反而占據了機動性優勢。去年底的追剿中,安慶營的行軍速度開初維持每日六十里,隨後便接連下降,人馬越走越少,最後只剩一百多人還能追擊。現在有襄陽為基地,又多操
練了一段時間,以局為單位行動可以達到每日一百里,並持續三日,整個千總部出動時,仍只能達到七十里左右。
其中出動最頻繁的仍是游騎,今日任務是哨探襄陽以北區域西營活動,並遏制其搶掠,加劇西營的錢糧短缺。
隊長回頭看了看後揮揮手,「上馬。」楊光第熟練的翻身上去,又是第一個坐好的,這種感覺比在塘馬隊的時候好多了,塘馬隊按照普通騎兵條令訓練,上馬分解為五個動作,一個口令動一下,必須
整齊劃一的坐到馬上,現在到了游騎旗隊,這方面就隨意得多,楊光第覺得更舒適。
旗總在前面帶隊,途中也有騎兵在集結,但他們只是例行訓練,都沒有上馬,目送游騎先行,坐在馬上的楊光第不由得挺了挺腰。到了營門時旗總拿出令牌去登記,門前有個書手記錄。隊伍又停下等候,門前地勢不寬,隊伍十分密集,旁邊並排的那匹馬腦袋偏過來,楊光第立刻將馬頭往左
帶了一下避開,旁邊那馬又動了一步,馬頭仍朝著這邊撞了一下。
坐騎明顯有些害怕,往後退了一步想要離開隊列,引起後面馬匹也有些躁動,楊光第趕緊拉住,朝旁邊那隊友道,「餘二哥,把你馬拉住些。」
那餘二哥沒轉頭來看,連馬韁也沒拉,口中說道,「游騎牌都沒拿到的小娃,管你自個的馬。」
「誰在說話!游騎第二小隊出營。」
一聲喇叭響,營門打開了,前面的背影一動,楊光第就輕夾馬腹,坐騎順從的前行,楊光第控制著速度,不讓馬頭超過旁邊,餘二哥那坐騎便沒有再搗亂。到營門前勒馬放慢,營門是營區最重要的地方,出入營門若是引起混亂,不論理由先處罰隊長,再處罰士兵,所以普通騎兵在營內不許騎乘,要求出入時牽馬步
行,但哨馬和塘馬例外,因為條令嚴格,大家仍是小心翼翼,旁邊餘二哥也抓緊韁繩,防止坐騎再搗亂。
書手在門邊點數,楊光第小心的通過,一出大門就鬆了口氣,這些軍馬也很聰明,知道出營門後便可以奔跑,小隊同時加快了速度。大隊出營後便有兩個小隊往東,前往通向棗陽的官道,一里之後又有兩個小隊分路前往正北方的新野縣,楊光第所屬的游騎旗隊則折往西北方,哨探白沙洲方向
,最容易遇到西營的人馬。白沙洲附近是漢江拐彎的地方,河道寬闊平緩,今年穀城大旱,過年後只下了一次雨,各處河道水流大幅減少,贊畫司獲得一些情報,認為這一段河道可能會有
些地方能涉渡,需要哨騎確定位置,今天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查探白沙洲附近河道水深。
游騎旗總策馬從他身邊過,掃了一眼楊光第腰間,仍是木色的腰牌,而並非是遊騎兵的綠黃兩色腰牌,當下對他道,「過了浮渡這一關,你便可領游騎牌了。」楊光第趕緊應了一聲,他以前本是塘馬,因為會識馬養馬,被這個旗總調入了哨馬,月餉高出一兩,這對他不是一筆小錢,游騎在軍中地位高,幾乎比得上炮兵
,更重要的是楊光第特別喜歡干游騎。
當下摸摸坐騎的脖頸對旗總道,「就是它一下水就不聽令,總是往回遊。」
旗總掃了掃馬頭,「這是匹好馬,跟它多練幾次便成了,馬名取的啥。」
「大火。」「土氣,土氣也成,一把火燒光那些流賊。」旗總說罷嘿嘿笑了兩聲,打馬往前去了,楊光第仍應了一聲,低頭摸摸坐騎的鬃毛,這匹馬是到游騎隊之後領到的,
是正宗的戰馬,比他以前騎的塘馬矯健,單日行軍路程能達到兩百里,而且短途加速也很快,唯一缺點就是入水後不聽令。攜馬浮渡是遊騎兵的最後一項考核內容,他考了兩次都沒通過,光靠能養馬是不夠留在游騎隊的,但他因為識字快,又被安排修正地圖,如此才能繼續呆在游騎
隊中。♨🐺 ❻➈ˢℍ𝕦𝕏.ᑕỖᵐ 🍬💋所以他得認真的把這差事辦好,一路上楊光第仔細記錄,不但要核對路程、查看地形,甚至還要查看各處水井是否有水。按照游騎的條令,襄陽地區這樣的地形上,每個時辰行軍三十五里至四十里,然後休息半刻鐘,旗總帶著隊伍時快時慢,不停的與楊光第核對路程,臨近第三次
休整前,游騎隊接近了谷城。
尖哨官道上發現了西營的馬兵,旗總趕到前方觀察,以前西營從不會在漢水東岸阻攔,但今日卻直接在官道攔截,不許官兵靠近河道。旗總估算了一下對方的數量,攔路的流寇有近百,轉頭朝三個隊長道,「他們不許咱們過去,便是河道幹得厲害,不想咱們看到那些地方,那就更要去,一隊居左
,二隊中間,三隊居右,三隊各自散開,每伍五人必須保持目視之內,發現涉渡點後要記下地方,出發!」
三個隊長各自叫喊一聲,三十多名游騎離開官道,隊形逐漸分散,流寇的馬兵隨即反應,大部攔截往西下官道的安慶游騎,因為那邊靠近河道。
從東側下官道的第三小隊立刻加速,想繞過攔路的位置,流寇馬兵又分出一部下了官道阻攔,雙方在野地中開始追逐。
楊光第的第二小隊隨著旗總,尋找流寇攔截的漏洞,旗總一聲令下,第一小隊分散開往西狂奔,流寇的隊形立刻被拉開。旗總看準時機,帶著第二小隊打馬疾馳,順利穿過了對方的攔阻線,西營的馬兵紛紛阻攔,由於名義上都是官兵,雙方多少需要克制,形成的潛規則是不動刀槍
,西營多用馬身阻擋,貼近之後也是用手拉拽捶打,不時有騎手拉扯著雙雙落地。楊光第一時緊張,手中的地圖都未裝進挎包,他換乘大火的時間不長,人和馬的配合遠談不上熟練,便落在了第二小隊的最後,身後的第一小隊那邊蹄聲密集,
身前更是爭鬥激烈,西營馬兵都被吸引過去,反倒沒人留意他這個落後分子。
此時河道出現在左側視野中,奔馳中楊光第抽空望了一眼,對岸有連綿不絕的窩棚,其中間岔著一些大瓦房,那裡就是西營駐紮的白沙洲。
漢江大片的河床裸露出來,但江水並沒有斷流,從這個距離上,是看不出能否涉渡的,還需要繼續靠近。
旗總顯然也是如此想的,他騎術精湛,不停的變速變向,帶著幾個人離河岸越來越近,吸引更多的流寇追截。前方出現一段水面狹窄的河道,西營馬兵明顯的發急,拼命的打馬,完全不顧惜馬力,游騎行軍了一整天,馬力不如這些以逸待勞的馬兵,被對方攔在前頭,只
能朝東偏了一下方向躲避,沒辦法確認那段河道水深。
楊光第馬速慢,手中還拿著紙張,一時竟無人留意,他見游騎都被阻攔遠離河岸,突然醒過來一般將地圖塞進布包,口中大喊道,「旗總我去探!」隨即一打馬朝涉渡點奔去,大火奮蹄疾馳,前方追逐的馬兵此時才發現後面還有一個官兵,慌忙調頭來追,楊光第卻已經跑下河床,馬蹄鐵踩踏在河床的碎砂石
上發出噗噗的悶響。
此時對岸也出現了十多名馬兵,他們朝著這段河道趕來,楊光第已經看到那些人,他的前方後方都是西營馬兵,如果繼續前進,將被這些人圍困。只遲疑了一瞬間,楊光第勐抽馬股,大火的馬蹄下嘩嘩作響,橫向奔入那段狹窄的水面,頓時水花四濺,馬速漸漸降低,繼續往前水深到了馬肚的位置,大火還
在繼續走,楊光第的腳浸入了水中。前後都有西營馬兵趕來,又身處河道,楊光第心中緊張至極,隨即馬身開始上升,水位又降了下去,片刻間已經越過了水面,楊光第回頭大喊道,「這裡可以過!
」這是白沙洲第一個確認的涉渡點,那些西營馬兵氣急敗壞,在今日之前,還從來沒有官兵這般明目張胆的穿越河道。這個涉渡點被官兵確認之後,西營便失去了
一條撤離的隱蔽通道,而且還需要對這裡設防。
領頭的掌盤子惱羞成怒,大聲叫罵著帶人從後追趕,與對岸的馬兵一起圍堵楊光第。雙方雖然平日不動刀槍,但這般圍堵後肯定會被抓,以西營的一貫作風,活命的機會很小,說不定還去熊文燦那裡告狀,最好的結果也就是中軍與西營交涉後領
回,戰馬不會交還,損失了人和馬匹,還損了軍威。
這裡靠近白沙洲,西營的在對岸的力量遠比安慶營強大,旗總不敢派人過河支援,否則被西營堵住損失更慘重,他焦急的停在東岸,看著對面的情況。
楊光第知道退路被堵,過河後趕在被攔截之前,一扭馬頭順著河道往南跑,一群西營馬兵在後狂追。
跑過兩里之後,行軍一天的大火速度開始下降,雙方距離越來越近,楊光第的前方又出現幾名西營馬兵,打馬朝他圍堵過來。
楊光第轉頭看了一眼對岸,安慶游騎在對岸跟著跑,但卻幫不上忙,他一咬牙勐地將馬頭往左帶,一人一馬朝著漢水而去。這一段河道的水面就比方才寬了許多,但楊光第不能停留,水位逐漸上升沒過了馬腹,前方水面還寬,楊光第從側面滑入水中,扶著馬鞍往前划水,越往前水越
深,大火也站立不住開始划水,並且跟前兩次考核一般,扭頭就要往回遊。
前方傳來旗總的聲音,「楊光第不要慌,摸馬脖子,跟它說話!」
楊光第水性還不熟,如果大火往回遊,他自己可能游不到對岸,水壓在胸上,楊光第心頭慌張,聽到旗總喊話稍有緩解。
他拍著坐騎的脖子,儘量平和聲音道,「往前才活命。」大火依然在扭頭,想要往回遊,兩次考核時都是這般失敗的,楊光第心中絕望了,正在此時,大火突然又轉了回來,朝著東岸奮力游去,楊光第一隻手抓著馬鞍
,興奮的一起划水。
終於馬蹄踩到了河床,楊光第懸著的心才又放下,東岸的游騎紛紛跳下馬來高聲歡呼,包括那個餘二哥。
旗總過來拍拍楊光第腦袋,口中哈哈大笑,「把那涉渡點可記錄准了,回去老子給你作證,浮渡考核通過!」
楊光第傻笑一下,回頭望西岸看時,一群西營的馬兵呆呆的停在河岸上。
……「按照余軍門計劃,此番會剿共分四路。」謝召發用一根樹枝指點著牆上的地圖,「我部在第一日午後以換防為名,運入陸戰司一局入沔陽港,吸引沔陽港賊人戒備,防止他們遠出哨探。陸營兩個千總部及騎兵在午前從襄陽營地出發往西行進,第二日按照慣例駐紮以迷惑西營,第三日在西營哨騎收隊後轉向北面,入夜後急行軍至穀城縣南,陸戰司尖哨旗隊已探明涉渡點,各部天亮前必須渡過粉水,截斷通往房縣的官道。第四日天亮時分左良玉部家丁奪橋過河,直抵白沙洲牽制
八賊,不使其快速逃走,楊世恩部從荊門北上,隨在我營之後到谷城,陳洪範所部經光化縣至均州過河,截斷八賊西北逃路。」
龐雨看著地圖,余應桂這個計劃表面看四平八穩,惑敵誘敵都有,主要目標是從南面繞過西營的偵察,截斷西營入山道路,依靠漢江將八賊圍困在白沙洲剿滅。他抬頭看著謝召發,「這就是余軍門最終決定的計劃?時間長達四天,範圍涉及三個府,參與的共有四個營頭。除了楊世恩之外,都不是他的部屬,這般四面包圍
的行動,任一方出了漏子,八賊就跑了。」「八賊營中盡皆十年老寇,便只是一方到達時候略有遲緩,他就會乘亂脫困。」謝召發停頓一下道,「今日我部游騎哨探白沙洲,確認有兩處可涉渡,另有兩處似可涉渡。而余軍門甚至不知道白沙洲的河道可能有涉渡點,即便各部都按他的計劃順利到位,白沙洲東岸卻無人防守,八賊大搖大擺就走了,還能直入河南與曹
操等賊首會合,到時沒剿滅八賊,反倒落個逼反降人的罪名。」「所以這計劃完全不可行,咱們若是要殺八賊,還是只能由自己來,給余軍門回話,告訴他安慶營水土不服,還不能出兵,請他將計劃完備之後再說。」龐雨轉頭
看向旁邊的阮勁,「西營內部情形如何?」「本月以來,西營在沔陽港購糧數比上月少兩成,據諜探回報,西營在南陽一戰丟棄了大部銀錢,目前各長家現銀所余無幾,開始縮減廝養口糧,來沔陽港買糧的
流寇大概有三成開始用珠寶首飾,推斷八賊在錢糧上已漸窘迫。」
「給我一個情報分析的結論,八賊會不會在七月之前因耗盡錢糧而復叛?」
阮勁呆了一下,看看謝召發之後道,「不會,他怎地也會等秋收後,把左近糧食搶奪一遍,又可以維持幾個月,但必定到不了明年此時。」
龐雨揉揉額頭,「但建奴入寇必在今年,八賊維持久了,咱們就維持不了,讓沔陽港把糧價漲到五兩一石,攔截河道上其他運糧船。」
此時房門響了幾聲,龐丁匆匆推門進來,湊到龐雨身邊道,「余軍門被彈劾罷職了。」
阮勁和謝召發都一臉驚訝,龐雨臉色微微一變,「如何罷職的。」
「被熊大人彈劾,罪名是破壞撫局。」
龐雨皺皺眉頭,「彈劾便是京師都走了一個來回,余應桂這事沒辦成絲毫,風聲倒是早就走漏了,就是不知會不會牽連咱們。」龐丁抬眼看看龐雨,「總理衙署的人過來,說熊大人請你去衙署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