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告捷

  「走慢些,別掉河裡了!」

  晃動的擔架上,吳達財稍稍坐起,兩個火兵正抬著他過橋,旁邊則是火兵的小隊長在叫喊。👽♛ ➅❾Ŝ𝐡ù𝐗.ᑕ๏m 🐸♡

  橋面上有很多屍體,兩個火兵小心的避讓,儘量踩在屍體的間隙中,偶爾屍體太密集,火兵不得不踏上屍體,擔架就會晃動一陣。吳達財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從骨折處往下已經腫得老大,擔架晃動的時候,就像有人用刀子在割,他不敢繼續看,偏頭橋右側看去,河中的屍體已遮蔽了水面

  ,隨著水流互相碰撞,許多流寇仍在屍體間掙扎。

  過橋的當口,西面傳來幾聲密集的炮響。

  「怎麼還在開炮?」 吳達財有些疑惑,西岸橋頭上有第二司的百總認旗,那裡有些士兵,都在忙活著什麼,吳達財頭暈腦脹,一時也記不起是哪個局的,在他受傷後不久,第二司就奪占了西岸橋頭,並朝東岸攻擊,與吳達財的局匯合後,有兩個旗隊衝到市鎮盡頭。街道上十分混亂,時常還跑出幾個流寇來,吳達財時醒時暈,過了一會終於有手下找到他,先把他抬到一間有瓦頂的典鋪內,後來又送來十多個本局的傷兵,副百總說派人去叫醫官來,但一直沒見到。又過了

  些時間,有人叫喊說傷兵都送到西岸集中,醫官都在那邊,三個火兵便先送他過橋來。火兵在問傷兵匯集點,吳達財又倒回去,由得擔架去搖晃,只是仰頭看著上方的天空,火兵問明了路轉了一個彎,陽光照在了臉上,接著又被街道的牆壁擋住了

  ,每次路過巷口的時候,陽光就又會灑在臉上。光線有點刺眼,吳達財把腦袋往右偏著,下一次路過巷口,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射在旁邊的牆角。旁邊有不少民夫也抬著擔架,在身邊來來往往,看起來傷員

  很不少,吳達財痛得厲害,也顧不得去看其他人的傷情。擔架停下來,周圍的房屋似乎都在安置傷兵,火兵隊長去了找醫官,最後進到一個院子裡面,院裡鬧哄哄的,吳達財打量了一下,前面房子的屋頂都傾塌了,周

  圍地上到處都是傷兵,有些在叫喊,有些只是呻吟。

  空氣中混合著血腥味和汗臭味,天氣仍然悶熱,吳達財額頭上都是汗,過得片刻又暈沉沉的睡了過去。

  ……

  再睜開眼的時候,吳達財最先感覺到的是口乾,睜眼看了看,四周有牆壁,上面是一個瓦頂,瓦片少了很多,露出很多光亮的方格,似乎沒開始那麼刺眼了。

  外面一片吵鬧,左邊有人在哼哼,吳達財偏頭去看,只見一個士兵蹲在牆角,肩上插著兩支箭,嘴裡一直在嘟噥什麼。

  吳達財不想跟他說話,但屋裡沒有其他人,等了片刻後吳達財只得對那人問道,「這位兄弟,醫官在哪裡?我這腿斷了。」

  那士兵停止嘟噥,抬頭認真的看了一眼,「你這是輕傷,你得排我後面。」

  吳達財一愣道,「還輕傷,我這分明重傷啊。」

  士兵認真的道,「不妥,不妥,你都沒流血。」

  吳達財哭喪著臉,「可我馬上就要痛死了」

  那士兵擺擺手,「放心吧,死不了的,最多痛個半死。」

  吳達財怒道,「你個狗才,老子是第二司百總,老子說排你前面就排你前面!」

  「不妥,你說你是個百總,把腰牌給我看。」

  吳達財怒火中燒,要拿出腰牌來嚇死這個長眼的士兵,伸手一摸腰上竟然是空的,不知道是不是被馬撞飛了。

  士兵見他拿不出來,噌的站起來走到他腦袋一邊,直直的盯著吳達財,「你讓不讓我排前面?」

  吳達財骨折處疼痛,又口渴得厲害,聽了不由罵道,「老子偏不讓!」

  那士兵站在吳達財腦袋外邊,突然伸出右手,使勁在吳達財臉上一通亂揉,吳達財猝不及防,手上又用不了勁,被那隻滿是老繭的手揉得暈頭轉向。

  「全身沒一滴血,在這裡裝重傷,不妥,我給你抹點……」那士兵邊說邊揉,直到吳達財使勁亂抓,士兵受不了痛才放開,吳達財已是滿面血污。

  那隻手又粗又有力,吳達財被揉得連呼吸都十分困難,此時連連喘氣,剛喘得兩口,那人又猛地一伸手,「再抹點。」

  手又揉上面門,吳達財忍著劇痛雙手在面前亂打,好一會那手才拿開。

  「老子是百總!」

  「你官大了不起!命都要沒了還怕你個百總。」

  吳達財把頭仰著倒看那人,舉著一隻手指著他罵道,「你媽的哪個司的,你敢把名字告訴老子……」

  不妥那人伸手又過來揉他的臉,「告訴你怎地,告訴你怎地!你讓不讓我排前面。」

  那士兵左臂有一處刀傷,左肩上插了兩支箭,受傷部位都在左側,行走和右手活動都不受影響,對付痛得不能動彈的吳達財十分輕鬆。

  門口一陣腳步聲,那士兵趕緊站起來,吳達財終於又鬆一口氣,抬頭看到進來的是兩個火兵,都是全身血跡。

  那不妥搶先道,「快帶我去拔箭吧,他讓我先去的。」

  吳達財趕緊也說道,「兩位兄弟,我是百總,我這可是重傷,先讓我去見醫官吧。」

  一個火兵道,「你說是百總,腰牌給我。」

  吳達財自然拿不出來。

  「今日老子都遇到三個冒充百總的了。」火兵一指那不妥,「你先去見醫官。」

  吳達財大張著嘴,「怎地他就先了,他都是皮肉傷。」

  「這是龐大人定的,先救好止血的,先救能活命的。」

  說話多了胸膛就痛,吳達財本痛得滿頭大汗,聞言大吃一驚,掙扎著問道,「那我這是活不了了?」

  「他好活些不是。♤🎃 6➈𝕊𝕙Ǘ𝓍.𝒸ㄖ𝐦 ♥😳」

  「我可是百總!」

  那不妥拉著火兵,「這位兄弟,先給我拔箭吧,刀口這裡也要重新包一下,血都快流幹了。」

  不妥說著話,跟著火兵走了出去。

  吳達財絕望的吼道,「送我來的三個火兵呢,他們知道我是百總。」

  火兵的聲音從屋外回來,「少裝了,你分明知道人都被謝司隸調去搜山了!」

  「給我點水!」

  過了片刻後,另外一個瘦些的火兵返回來,遞過來一個扭開壺口的椰瓢,吳達財不及道謝,不停的往口中灌。

  「人手不夠,你自個喝水,咱們全營只有一個會接骨的醫官,那邊排著五六個人,你還得等。」

  吳達財感激的點點頭,看著那火兵走了出去,火兵是軍中地位最低的群體,平日在自己的局裡面,吳達財也是不正眼看他們的,現在卻幾乎成了掌控生死的人。

  「真不該傷了。」悶熱的房中只剩下吳達財,身上痛得厲害,心中有些後悔該聽旗總的,如果守在橋頭,就不會被馬撞,也不會被踩斷了腿。

  他自己喝了一口水,由於躺著喝,又灑了不少,他調息了好半晌才恨恨罵道,「你幾個混蛋,看老子不收拾你們,當流寇一樣收拾。」

  ……日頭西斜,通往二郎鎮的驛路上,楊學詩騎著一匹繳來的坐騎仍在趕路,北面的田地和丘陵中,還能看到從車馬河逃散的流寇,很多還是紅衣賊,他們沿著鄉間

  的小路逃跑,在丘陵間時隱時現。這些流寇大多都是老營兵,若是在平時,是絕佳的殺老賊的機會,但龐雨給了嚴令,先救援二郎鎮,中途不得耽擱。他現在要考慮的不是攔截這些逃走的老賊,

  而是如何用炮兵對付那上萬的流寇。在車馬河收羅了一群步兵之後,楊學詩先去救援了陳如烈,戰場周圍已經到處是流寇的潰兵,墨煙鋪來的流寇馬兵看情形就知道已經戰敗,立刻士氣全無,炮兵

  只打了一輪,馬兵便奪路而逃,兩百名步卒在後面沒命的追。接著便來親兵司一起救援二郎鎮,隊伍裡面有兩個把總,楊學詩代表龐雨帶隊,負責作戰的決策,楊學詩抬頭看了看,莊朝正正在前方帶領鐵甲兵,從車馬河到

  二郎鎮十里路,一路上不斷有鐵甲兵掉隊,現在已到達墨煙鋪外,能堅持到這裡的鐵甲兵不到一半。騎兵司在最前方,實際只有一百多騎兵,他們已到達墨煙鋪街口,根據哨騎先前的情報,墨煙鋪已經落入流寇手中,裡面有步卒守衛,但出乎楊學詩的預料,騎

  兵只遭遇了輕微抵抗,少量流寇步卒稍一接戰,立刻朝西北方落荒而逃。「楊司隸。」陳如烈策馬迎面過來,「墨煙鋪的流寇事先已撤退,定是已得知車馬河戰敗,二郎鎮的大股必定也在撤退,騎兵司可以不必等咱們步兵,先行突擊擾

  亂流寇。」

  楊學詩叫過莊朝正,三人簡單商議便確定了新的計劃,陳如烈立刻帶領騎兵疾行,兩里的路程轉眼即到。陳如烈舉起遠鏡,日頭下的二郎鎮外一片喧囂,成千上萬的流寇正在撤退,鎮內街道上積屍遍地,各種兵刃旗幟散落各處,一門小炮歪倒在屍體堆中,在夕照下

  散發出幽幽的金屬光澤,第三司的把總旗退到了橋頭位置,仍在飄揚,但沒有看到守備營士兵向鎮外追擊。朝向驛路的方向有兩百左右紅衣的馬兵在戒備,陳如烈收起遠鏡,整場戰役中騎兵司都處於憋屈的狀態,未交戰前邊減員高達四成,攻不下掃地王守衛的墨煙鋪

  ,在車馬河只能被作為不合格步兵,幾乎成為了作用最小的一個司。

  陳如烈一把抽出馬刀,「殺賊!」

  一百餘名騎兵衝下驛路,朝著殿後的兩百流寇馬兵殺去。

  ……

  入夜後的城河寨外,到處點起了火把,數不清的被俘流寇被集中在一起,一片片密集的人頭。

  龐雨大步走過便橋進入寨中,周圍的地面上有許多屍體,還有散落的銀子,但龐雨看也沒看,叫過幾名傳令兵。

  「一個獨腳虎還不夠,他只是個小賊首,去告訴陸戰司,今晚不得休整,於土峰寨山後各道路設防,每個路口都要點起火堆,布有弓箭手。」

  「把這裡的哨馬都派出去,一定要找到馬先生,如果遇到史道台,請他先到舊縣裡。」「讓謝召發部署明日的軍務,命騎兵司、親兵司加強偵防,若有可乘之機,當發動夜襲,明日一早攻擊隘口,如攻擊順利,應推進至隘口進山處,並於此處設險據守,阻斷殘餘流寇進山通道。第一司及陸戰司繼續清掃土峰寨以北山地,以抓賊首為第一要務,對那些步卒和廝養,不要隨意砍殺,願意投降的一律押回土峰寨

  ,還有各司天亮前給我回報死傷人數。」

  「去湖上找宿松知縣來車馬河……」

  龐雨說罷徑直走到一個草屋前,只見侯先生也剛到門口,侯先生恭敬的道,「屬下正準備帶文書官巡視傷兵,接大人令前來候命。」

  龐雨點點頭,示意他一起進屋,屋中有一張桌子,上面已經擺好了筆墨,還有幾張寫了字的呈文紙。他拿起一張呈文紙看起來,口中一邊對侯先生道,「楊學詩已擊退二郎鎮之敵,騎兵追至隘口,賊步卒踩踏死傷甚重,只是流寇馬兵眾多,楊學詩無力攻過山口去

  。周二受了傷,第三司死傷眾多,傷亡雖尚未清點,但肯定超過半數,火炮損壞一門。」

  「屬下恭賀大人,僅以一營之力,一舉擊潰巨賊十萬眾,此乃滁州以來未有之大捷。」

  龐雨終於笑了一下道,「確是大捷,全靠全營將士奮勇殺敵,我營損傷頗為慘重……你方才說要去巡視傷兵?」「屬下年老力衰,沒有本事大人上陣殺敵,今日一直帶著人在照料傷員,車馬河一處傷員有五百多,此處醫官民夫皆不足,房屋又頗為侷促,老夫聽聞二郎鎮解圍

  ,便想連夜送傷兵去二郎鎮,乘船去雷港好調養,以免中了外邪」

  龐雨點點頭,「做得甚好,晚一點我們同去,但先要把塘報修改完,今晚必須發出去,這是承發房寫的初稿,這一份是給江南時報的快報。」

  侯先生也不多說,接過認真看起來,雖然點了幾個燈籠,光鮮仍然有些昏暗,侯先生眯著眼睛,一時把呈文紙拿遠,一時又拿近。

  過了片刻後,侯先生低聲道,「大人,塘報大多妥帖,但這一處略微不妥,便是這圍殲二字。」龐雨看著侯先生手指的地方,侯先生繼續道,「我營並非與援剿官兵圍殲群賊,史道台當時發來的令信中,言稱程副鎮被困酆家鋪,著安慶守備營星夜馳援,乃是

  大人領兵痛擊流賊,可將令信附後為佐證。」「甚為有理。」龐雨立刻用毛筆在圍殲二字上劃了一筆,這份塘報極為重要,雖然只是兩個字,但涉及到戰後軍功的分配,如果是圍殲,則守備營和援剿官兵功勞就要對半分,而程龍和許自強都比他官大,龐雨現在也不知道這兩人生死,如果兩人都活著,會分走很大部分功勞。龐雨又揉揉額頭,連續的行軍和作戰,持續

  的壓力,讓他的精神有點恍惚,差點漏掉這個重大的紕漏。

  現在侯先生指出之後,可以修改為程龍被圍酆家店,龐雨領守備營經宿松救援,那車馬河的大勝就全是龐雨的,正好還有史可法的令信為依據。

  侯先生又道,「大人這塘報可是給史道台的?」

  龐雨搖搖頭,「史道台去向不明,本官直接發給蘇州巡撫衙門。」

  侯先生沉吟一下,「大人可同發給巡按大人,安慶府那邊,也當派人送去捷報,以免皮大人驚擾。」

  「說得有理。」龐雨考慮一下道,「安慶府那邊送口信,塘報給巡按大人……和南兵部也發一份。」侯先生沒有繼續接話,他心中猜到龐雨是不願史可法分配軍功,便借著找不到史可法的藉口,先發給巡撫衙門。按照一般情況,流寇大舉入境的時候,史可法必定會先向巡撫衙門告急,巡按和南兵部可能也會收到消息,事關大江安危,以眾官接報後的焦急心情,收到告捷的塘報必定會最快速度上報京師,到時龐雨就先

  落定了軍功,而且裡面寫了是史可法的命令,並不影響他的論功,便不會得罪道台大人。

  龐雨揉揉額頭道,「侯先生幫我再想想,還有哪些遺漏的地方?」

  「大人上次說了潛山知縣朱家相的事……」

  龐雨一拍手,「還好有侯先生幫我,不過此事不急在今日,還是要預先籌劃。」

  此時門口郭奉友報告,一名塘馬跟著進了草屋,「報大人知道,第二司回報,酆家鋪似仍有官軍。」龐雨驚訝的站起身來,「酆家鋪還有官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