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選擇

  「打點江南兵,把炮都用上了。」

  宿松墨煙鋪外,道路上擠滿了行進的人群和車架,遠處隱約傳來兩聲炮響,引起周圍廝養一陣騷動,管隊們叫罵著,讓廝養繼續前進。

  掃地王張一川背負著手站在驛路上,周圍是手下幾個哨的將官,其中一個仔細聽了片刻道,「老爺,這炮有點怪,一會在前面一會在後面。」

  「驢球子的是怪,一邊打炮兩頭響。」

  張一川揮揮手,讓周圍人別說話,果然又有一聲炮響,確實是從西面來的,西面是他們來的方向,剛剛經過不久,估計廝養的隊尾都還沒過完那二郎鎮,不知為何會放炮張一川偏頭道,「莫不是誰在放炮仗?」

  那第二哨的將官皺眉想了想,「又不過年的,誰在放炮仗?」

  掃地王停頓片刻道,「想不出來就派人去看,把上一哨歸攏,派五個老管隊去方才那鎮上看看。」

  上一哨就是他的老營,也是保命的依仗,此時就跟在身邊,要集結也是最快的,將官還未離開,就有數騎急奔而來,領頭的是一名老營的掌盤子,身後的騎手一臉焦急,馬身上跑出了汗,那將官一看是從西面來的,便知道那鎮上果真有情況,當即停下等待消息。

  帶路的掌盤子大聲道,「這兩個西營劉文秀派來的管隊,說有官兵打到了方才那鎮上,從宿松縣城那邊來的,請老爺回兵救援。」

  「宿松縣城不是早被老爺我掃了個乾淨,怎地竄出來的官兵。」

  掃地王摸摸下巴,崇禎八年初時,他就輕鬆攻克了沒有城牆的宿松縣城,各處打掃得乾乾淨淨,還順路擊敗了從安慶來援的潘可大。

  他看向後面劉文秀的馬兵,「老爺來問你,宿松的官兵從哪裡來的?」

  那馬兵滿頭的汗水,「劉老爺說是安慶守備營,沒說從何處來的。」

  掃地王聽到安慶守備營幾個字皺皺眉頭,但也沒有驚慌,「讓人家打到跟前了才來求救,你們的哨馬怎地在打探?」

  那傳信的馬兵回答不上來,劉文秀當時第一批就派遣的他,什麼也沒細說,只叫他趕緊通知八老爺,可能是安慶守備營,甚至連坐船來的也沒說及。🍪🐟 ❻➈丂𝐡𝐮𝓧.Ⓒ𝓸𝔪 🎄🐤

  現在掃地王問起來,他只以為是自家的哨馬大意。

  「那守備營來了多少兵馬,怎地有炮響?」

  那馬兵又呆呆的,他出來的時候也經過鎮上,但急著傳令,根本都沒看到官兵。

  掃地王一把抽出馬鞭,朝著那馬兵劈頭就是一下,「入你媽的毛,啥都不知道救的個驢球子!」

  那馬兵趕緊用手擋住,袖子頓時被打得裂開,手臂上皮開肉綻,連忙勒馬退開幾步,口中連聲慘叫。

  「小人還要給八老爺傳信。」

  這裡全是掃地王的手下,那馬兵不敢爭執,趕緊拉馬就跑,就當白挨了一鞭。

  掃地王狠狠瞪著那馬兵,待他跑遠之後才轉向幾個將官,「老八打的是何道理,到底是打哪邊的官兵,咱們是不是走錯路了,就該在方才那鎮的南邊圍剿江南兵?」

  這一句連問幾個問題,幾個將官自然答不出來,老營的將官是個幹練的三十左右老賊,他看看周圍道,「老爺,路怕是沒走錯,劉文秀派人領的,這路咱們前年走過,不是驛路沒這般的路面,就是往太湖去的。

  八老爺說是咱們一起去前邊圍攻官兵,眼下後邊鎮上反倒有官兵來,咱們現下得先弄明白,到底是咱們圍攻官兵,還是官兵在圍攻咱們。」

  「前後都有官兵,又不知來的有多少,他劉文秀一句話倒是容易,總不好這般就打過去……」掃地王神色變幻,遲疑片刻之後目光落在驛路上,眼神不停轉動,這次合營規模龐大,是八大王挑的頭,各家的廝養和家眷人數太多,不可能都到酆家鋪那附近,劉文秀為了安排營地,也是費了一番苦心。

  曹操的規模最大,又是先來的便安排在隘口,占了那處平坦地方,墨煙鋪已有闖塌天的營地,劉文秀便安排掃地王去車馬河,距離墨煙鋪還有幾里路。

  此處距離酆家鋪只有十幾里,掃地王打算明日一早帶領精銳去參與圍攻,因為有西營和闖塌天在前,今日行軍完全沒有戒備,隊伍拉得很長,作戰的馬兵處於分散行軍狀態,聚攏十分費時,又耽擱行軍,讓他頗為為難。

  「那鎮上的橋咱老子走過,往來黃梅只有這一道橋,官兵打此處地方,難道這宿松是個圈套?」

  老營將官靠近道,「老爺擔心的是,你看這前後都有官兵,劉文秀既然求救,來的必定不少,堵住就不美了,咱們好歹要有個預備。」

  掃地王抬頭看了看,流寇的行軍隊列龐大又雜亂,馬兵都有各自的廝養,行軍時廝養隨自家管隊老爺行走,為馬兵提供馬匹保養、煮飯、砍柴、紮營等後勤支持,行軍狀態下隊列雜亂,沒有任何戰鬥力,所以極度重視前後的哨騎偵查,以便獲得及時的戰場情報,好聚攏馬兵交戰。

  隨著流寇戰法成熟,這樣驀然被官兵出現在幾里之外的情況已極為少見,因為此次是前來合營,前後都是流寇自家營頭,掃地王自然就沒有放出哨馬,只是派出少許馬兵跟西營聯絡,誰知能從後面冒出一支官兵來。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把步卒都匯集起來,老營和各哨的,掌盤子管隊都把常坐的馬騎上,調到一起好幹仗,備用的馬讓自家婆姨騎著跟在身邊,管家把廝養看管好了。」

  幾個哨的將官立刻各自去傳令,收攏各部的馬兵和步卒,形成可以作戰的力量,而這往往費時不短。

  掃地王回頭對自己的老營掌哨道,「把兵馬收攏咯,等老八定下章程,但也不要乾等著,咱們走遍天下,靠的是個小心,自己得有底,沒探明白的不要蒙頭去打。

  派一隊可靠的老管隊去那鎮上,看看到底多少官兵,再派幾個人去前面老八那裡,看看圍攻的是何情形,到底都有誰家官兵來了。」

  眾手下紛紛離開,片刻後最近的老營開始吹起螺號,紅衣的老營馬兵從前後同時向寶纛旗下匯聚,此時西面又一聲炮響遠遠傳來。

  ……二郎鎮外震耳的炮聲仍在迴響,一枚炮彈剛剛打向步卒的集結地,小娃子抬頭往那邊看去,只見人群中飛起兩截長矛,步卒陣內一片驚叫隨即潰散,步卒丟下兵器朝著鎮內落荒而逃。

  小娃子張口結舌,沒想到步卒敗得這麼快,他們幾乎剛剛才到達戰場,在開始炮擊之後,周圍的廝養精神崩潰,驚叫聲充斥荒野,步卒本就倉促組織,根本沒有形成陣型,尚在人心惶惶之際,這兩輪炮擊之下,陣型頓時潰散,約束陣型的馬兵砍殺十餘人,仍無法阻擋逃竄,隨即放棄了努力,有馬兵隨著步卒一起逃走。

  回頭往南邊看了一眼,官兵的陣線朝著鎮內快步推進,官道上的那一股步兵攻得特別快,已經脫離了官兵的陣型,就像浦子口那支奪橋的騎兵,不管不顧的直撲市鎮。

  劉文秀的旗幟還在,周圍的馬兵仍在抵擋,但顯然已經士氣低落,人人都不願拼力死戰,根本擋不住那支氣勢如虹的步兵,只能稍稍延緩他們的速度。

  雖然還沒有交戰,但小娃子知道已經敗了,按照官兵推進的速度,他的營地很快就要陷落,時間所剩不多,小娃子丟下手中的人頭,從屍體身上一把扯回帶珠寶雲肩的披風,竄入帳中翻找,左手中一直牢牢拉著馬匹的韁繩,此時什麼都比不過馬匹,是萬萬丟不得的。

  金銀丟了多半,珠寶也散落一地,餵馬的黑豆只剩下半包,當下顧不得金銀,沒有多想匆匆將黑豆提起搭在背上。

  外邊又一聲炮響,小娃子單手不便,不及收拾遺落的珠寶,快步跑出帳篷,自家的廝養只剩下五個,都在地上抱頭尖叫,其餘的則不知所蹤,其中包括他的管家。

  半年收攏的廝養少了一半,小娃子口中怒吼一聲,發泄了憋在心中的悶氣,今日原本是個好日子,前方八老爺開始圍攻官兵,打通了官道之後就能在安慶獲得補給,此番各營匯集,說不定能一口氣攻下那桐城,給他哥哥報仇。

  沒曾想風雲突變,安慶守備營又象浦子口一樣乘船而來,毫不耽擱的直撲二郎鎮,甚至沒有作任何偵察和試探。

  各營空有大量馬兵,卻沒有時間集結起來,生生讓一支步兵突襲到了大營。

  正要去踢打地上哭叫的廝養,外邊幾聲驚叫,接著蹄聲急促起來,小娃子探頭一看,官兵步陣的右翼出現一支騎兵,人數大概只有五十上下,但這支騎兵徹底擊潰了流寇的意志,無論掌盤子還是管隊,都放棄了抵抗,一窩蜂的往北逃竄。

  「想要活命的都跟著老爺我。」

  小娃子拉起地上一個痛哭的廝養,那廝養雙手亂揮,根本已經失去理智。

  小娃子猛一揮刀,腰刀砍入那廝養的頸側,鮮血飆飛之中那廝養的哭聲頓止,胸口還在起伏,但只能從頸項的創口中噴出帶血的氣泡。

  「你們被官兵逮著,都要被砍了腦袋給他們記功,一個也活不了。」

  小娃子一把抓起靠在帳篷邊的汪大善。

  汪大善已面無人色,他下意識的抓住小娃子的手。

  「官軍抓著你,先就要剖了你媳婦的肚子,將你的娃烤了吃。」

  「小,小,小人求老爺救……」「官兵對著鎮子去的,往東走!」

  小娃子丟下他,朝其他幾個廝養道,「想活命的都跟老爺往東走。」

  他說罷也顧不得廝養,逕自上馬逃走,眼前不時有馬兵身影一閃而過,卻是往鎮裡逃竄,小娃子心頭緊張,一邊策馬一邊偏頭看向南邊,紅色的官兵人潮已經撲進鎮外的營區,官道上的那支步兵快要到達市鎮。

  開始側翼的那支騎兵沒有再往外圍擴大,只是護著步兵的側翼,官兵的目標的確是二郎鎮。

  小娃子確定自己逃對了方向,他方才從市鎮通過,那裡的街道此時必定仍是擠滿人馬車架,絕不是逃命的好去處,往西是河流是不可能去的,只有往東是八老爺所在,又能躲開擁擠的市鎮。

  急奔一段之後,脫離了官兵的兵鋒,小娃子甚至停下來,仔細觀察進攻的官兵。

  四散而逃的人潮中,汪大善扶著自己的媳婦,周圍喊殺聲震天,還有些沒聽過的號鼓喇叭聲,每一樣都讓他驚恐不已,頭腦中幾乎一片空白,毫無思考能力,兩人一邊哭泣一邊無助的往東走,連這個方向也是下意識的選擇。

  走出營區之時附近有隆隆的馬蹄聲,汪大善茫然抬頭,剛好見到一名官軍騎兵在前方呼嘯而過,一名逃命的廝養身上噴出一蓬血雨,隨即栽倒在地上。

  汪大善除了啊啊的哀嚎,已發不出任何其他叫喊,他媳婦披散了頭髮,幾乎要癱軟在地上,周遭奔逃的人影中,官軍騎兵不停經過,砍殺一個又一個遇到的人,有人已經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汪大善不知該往何處去,就這般呆立在營區的邊緣。

  驚恐的四顧之時,汪大善突然見到了小娃子立馬的身影,他大張著口喘息幾聲,拖著癱軟的媳婦,向那個原本陌生此時卻唯一熟悉的身影艱難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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