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橋頭

  雨點般的蹄聲此起彼落,數百人在王家套河以東的狹窄區域內追逐。🎅💘 ➅❾𝓼h𝐔χ.𝕔Øm ✌🐚

  騎隊由東向西北,與步兵的距離逐漸拉遠,部分流寇的馬兵從曠野進入官道,提高馬速追趕,官兵的企圖逐漸明顯,他們要堵截猛虎橋。

  在混亂的追逐中,分屬各部的流寇在追逐中混雜一起,指揮體系已經不復存在,大多馬兵只知道跟隨其他人一股腦往西北跑,下意識中他們知道一定要過河。

  萬峰門外是江北水源最豐富的地方,萬曆十年江北大旱,只有萬峰門外水源不竭,沿途二十里蒼翠如故,王家套河即便是在冬天,水位也比其他河流要高,一旦猛虎橋被截斷,馬兵就失去歸途。

  前方劉文秀的背影在一群馬兵中時隱時現,小娃子驅策著身下的馱馬,奮力在後追趕,但這馱馬一旦跑起來,跟戰馬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突然劉文秀減緩了速度,他大聲招呼旗手,跟著響起了螺音,一些馬兵靠攏過來,以西營的為主,其他大部分馬兵並不理會,依然打馬向猛虎橋衝去。

  小娃子心中疑惑,為何此時還要停下,趕緊策馬追趕,終於來到了旗幟附近。他此時的位置,距離猛虎橋接近兩里,前面的官兵仍在直撲猛虎橋,而後方的官軍步兵已經接近。

  「九條龍你帶人攔住後邊步兵!」

  劉文秀的聲音帶著焦急,小娃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衝過去的官兵只有幾十人,馬兵拼死衝殺有打通的可能,而後面的步兵隊列鋪滿官道,一旦他們到達猛虎橋,騎兵就絕不可能在那種地形取勝。

  周圍的馬兵神情慌亂,在原地遲疑著,包括那個九條龍在內,在這種撤退的時刻,誰殿後誰就容易被大隊拋棄。看起來像是捨棄自身保存主力,並不會被大多數馬兵接受。

  小娃子緊張的喘息著,也許劉長家的決定是對的,橋頭那裡容不下許多馬兵交戰,三百人或四百人區別不大,如果由得右面的步兵趕到,他們從後面一衝,馬兵就潰散了。

  只有拖住步兵,前面的馬兵才有機會打通猛虎橋,但在這個慌亂的時刻,誰能想得那麼多。

  眾多馬兵在原地惶然的看著劉文秀,小娃子大聲道,「我隨九長家去。」

  「一起走!」劉文秀改了主意,一打馬股,親自向步兵方向衝去,那些西營的馬兵猶豫片刻,陸續扭轉馬頭迎向步兵。

  ……

  側面射出的輕箭連綿不斷的飛來,射入密集的步兵隊列中,一個中間的長矛兵慘嚎著倒地,後面避讓不及的兩個矛手滾作一團,後面的人紛紛繞開,有幾個同隊的矛手準備去攙扶地上的人。

  「不准停下!」

  吳達財揮舞著七尺的旗槍,對著停下的士兵連踢帶打,幾個矛手趕緊放棄,奮力跟著隊伍向前跑動。

  左手的藤牌嘭一聲響,吳達財一個趔趄,又被步弓命中,趕緊離開原地跑動起來,讓對方不好瞄準。

  他這個旗隊還沒有配置任何重甲,全部只有七斤的綿甲,他的旗隊最近對抗成績好,被王增祿選中作為前鋒,也是看中他們負重少,但為了讓他們活著到猛虎橋,特意從親兵步兵司借了十多面藤牌。

  左手套著九斤的藤牌,要是平時快速負重行軍,他並不覺得累,但現在剛跑出一里多,卻讓他感覺要跑斷了氣。

  身後嗖嗖飛出幾支弓箭,那是百總配給他的弓手,每個局有十名弓手,是以前的中軍箭隊,他們都沒有甲具,每次射箭需要停下藉助腰腿力量,每還擊一次就需要跑步追趕大隊,但有了這些弓手的存在,那些馬兵就無法安穩的攻擊。

  「弓手跟上。」

  吳達財喊完有些氣喘,原本他該豎起旗槍在隊列前排左側引導全旗隊,但這次突擊有些不同,他需要前後跑動,讓隊形維持在一起,既要趕速度,又不能把士兵累垮,否則到了猛虎橋也只能送死。

  後面的第二個旗隊來自第六局,也是輕裝步兵,同樣遭到馬兵弓箭的打擊,他們的藤牌數量少,前排有人被射翻,引起後排步兵連續跌到,此時隊形大亂,與吳達財所部拉開了百步的距離。

  再接著則是第四局一個鐵甲的步兵旗隊,由王增祿親自帶領,他們穿戴三四十斤不等的甲具,此時遠遠落在後面,吳達財指望不上他們。

  跑了幾步路過一名受傷的士兵身邊,那矛手大腿中箭,躺在地上哀嚎。

  「不准擋路,滾下路邊去!」吳達財對著他一腳,那士兵趕緊單手往右側爬去。

  藤牌上又中了一箭,吳達財轉身又去追隊伍,賣力的跑了一段追到隊尾,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左側曠野上喊叫夾雜著蹄聲,吳達財移開藤牌看了一眼,成群的馬兵在曠野中跳躍跑動,追逐步兵隊列,那些配置的弓手被後面的馬兵牽制,已經傷亡幾人,跟吳達財的旗隊脫節了,現在對這群馬兵沒有任何的反擊能力。

  流寇靠得越來越近,有人在曠野上下馬,取出了步弓,就在二三十步外對著步兵發射,更有馬兵上了官道,就在隊頭前二十步回身射箭,前排的步兵需要不停的遮擋,速度漸漸減慢。

  好在流寇的馬兵並不多,來攻擊步兵的只有幾十騎,其他的騎兵都在遠離,也不知他們是在奮勇追擊還是倉皇逃竄。

  隊列左側的矛手全部都加配了藤牌,箭支雨點般襲來,大部分被藤牌遮擋,仍有箭支穿過縫隙,擊中中間的長矛兵,旗隊中不斷有人被弓箭擊中,旗隊三十四人,除去坐船生病的三人,從萬峰門出發三十一人,現在只有二十五六人,到了猛虎橋還能剩多少,吳達財不敢去想。

  吳達財心頭焦急,隊伍跑得太寬,堵滿了整個官道,他沒法回到前排。

  前方突然一陣喊殺,隊列跟著停頓下來,吳達財仰頭看去,一匹馬的上身插著幾支長毛,高高揚了起來,周圍的長矛朝著上面的騎手攢刺,馬身跟著倒下,那裡刀槍亂舞。不知是哪個莽撞的馬兵衝擊隊頭,反被一群步兵殺死。

  吳達財擠入隊列,到了前排時,一人一馬的屍體擺在地上鮮血淋漓,那馬兵身首異處,馬匹則還在掙扎。

  「繼續前進,不准停!」

  吳達財在連綿的箭支攢射中,叫喊著推搡那些士兵,士兵們有些茫然,高度緊張下,他們服從了吳達財的命令,跨過人馬的屍體繼續前進。

  隊伍恢復了速度,箭支仍不斷的射來,隊列中的士兵還在減少。

  吳達財衝到左側偏頭看去,無數騎手在曠野和官道朝猛虎橋亡命奔馳,流寇大多也是紅衣,遠遠看過去,一片雜亂的場景,根本分不出來誰是流寇誰是官兵,不知騎兵局是否已經到達橋頭。

  ……

  坐騎激烈的奔跑著,脖頸上的細微汗珠逆風飄飛,落在陳如烈的臉上。

  猛虎橋就在前方,這裡也有幾十戶的人家,大道穿過這個小集市,延伸到河道的位置就是那座猛虎橋。

  一些零散的馬兵剛剛逃到橋上,還有十多名原本在橋頭位置的流寇,出乎陳如烈的預料,他們根本沒有上來攔截,而是打馬向河那邊跑去。

  陳如烈回頭看了一眼,後方漫野的紅衣騎兵,夕陽下光線弱了,陳如烈都分不清誰是官兵誰是流寇,更不用說這些留守的馬兵,他們對整個戰場的形勢一頭霧水,看到如此多的騎手往橋頭飛奔,驚慌之中逃竄毫不出奇。

  「你帶第二隊繼續追過橋去,追散他們立刻回來。」陳如烈向身後的一個隊長吼道。

  那隊長繼續打馬,帶著幾個人追上了橋面。

  陳如烈一收馬韁,筋疲力盡的坐騎嘶鳴著減速,順手在它的脖頸側面一拍,滿手都是汗水,有什麼東西碰到了手肘,陳如烈低頭一看,腰上掛著一支輕箭,這支箭意外的破開了鎖環,他此時感覺到腰上有點痛感,抓住箭尾一狠心,箭頭跟著拔出,陳如烈痛得一皺眉,隨手將箭仍在地上。

  後續的騎隊陸續趕到,陳如烈看到隊列短了許多,許多人和馬身上都帶著弓箭,漫野的流寇已經接近,他來不及去點數,立刻跳下馬來大聲道,「全部下馬,四匹馬系一起……」

  剛說到一半,旁邊巷子中突然衝出一個騎手,把陳如烈撞得一個趔趄,紅衣紅巾竟然是個流寇,他從曠野跑來,只想忙著逃命,混沒想一頭撞進了官軍的人堆里。

  街中正在下馬的騎兵猝不及防,頓時一片紛亂,紛紛取兵器來圍攻,那馬兵反應靈敏,奮力一扯馬頭的同時朝陳如烈砍出一刀。

  陳如烈慌亂的舉起刀一擋,待要還擊的時候,馬兵已提起馬速,朝著橋面上逃了。

  「你姥姥的流賊,封住這個巷……」

  還不等陳如烈安排妥當,又一名馬兵從那個巷口衝進街道,這次陳如烈有了預備,乘著那馬兵減速,一把抓住了騎手的腰帶和袖子,那流寇拿的線槍,此時哪裡管用,他抓著馬鞍拼命掙扎,無暇控制馬匹,周圍幾個騎兵一擁而上,一頓刀槍將他砍殺下馬。

  陳如烈丟下那流寇回身過來,此時街中人馬混雜,奔馳後的馬匹噴出大股的白霧,下馬的騎兵手忙腳亂,將三四匹馬的韁繩連接在一起,這樣它們很難逃散,甚至難以離開街道,這樣可以阻擋通路。

  街道中擁擠而混亂,充斥著各種叫喊,這支騎兵並無什麼巷戰訓練,這一次也沒有充分時間布置,下馬之後騎手各自打算,大部分仍留在街中,尋找好作戰的角落,有些進入了門市,有些提著弓箭上了二樓,隊長則在到處找人。

  後面蹄聲如雷,流寇已經近在咫尺,按當時的安排,郭奉友中間帶塘馬,楊學詩在最後,到達之後隊尾變成了前線,由楊學詩就地指揮。

  陳如烈對找到的兩個隊長安排完畢,便大聲催促著往街口走,街中人馬混雜,他看不到後面的情形,目前橋上沒有敵情,他擔憂楊學詩的安危,準備穿過擁擠的人馬去查看。

  如雷的蹄聲越來越近,似乎傳來楊學詩發令的聲音,還有一些緊張的回應聲。

  陳如烈剛走到兩步,街口方向一陣大喊,陳如烈趕緊踮起腳從一匹馬的背上看過去。

  街口方向晃動著刀槍,幾名流寇馬兵急速策馬而來,直直的撞入了街口的隊列,隨著幾聲強烈的悶響,那邊一片慘烈的叫喊,馬兵的身影也隨之消失,那裡有兵器揮動,有人在互相砍殺。

  街中人喊馬嘶,馬匹不安的躁動著,一些來不及連接韁繩的馬匹開始試圖尋找出路。

  陳如烈幾人原本預想中,到達後將馬匹連接後放在街口阻擋對方,騎兵則在其後列陣迎戰,萬萬沒想到最後變成如此的混亂,流寇就跟在身後,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做任何準備。

  陳如烈焦急的扒著眼前的馬鞍,一腳踏上馬鐙,街口前方無數紅衣的流寇策馬飛奔,他們一改方才攔截時的小心,毫不猶豫的向著猛虎橋蜂擁而來,仿佛要生生踏平這個小小的集鎮。

  那一片奔騰的馬群前方,騎兵的三角紅旗在街道中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