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守備府,門廊下點起燈籠,在秋風中微微擺動。😎🐨 ➅➈s𝓱𝓾𝓧.𝒸O𝓂 ♢🐻
府門前一個人影在拴馬的鹿柴邊,他約莫有四十多歲,一副養尊處優的富商墨陽,此時正恭敬的站著,不時用手錘一下大腿的位置。門前的兩名持矛的衛兵目不斜視的肅立,就像那人不存在一般,挎刀的那個軍官則在一旁面朝他站著,讓他有點不自在。
側門吱呀一聲開了,等候的人連忙上了平台,急急上前兩步,「有勞先生了,不知龐大人可有閒了?」
候先生躬身道,「陳把總久候了,龐大人剛剛與陸營眾官議事完畢,請陳把總進去說話。」
陳把總趕緊跟著侯先生進了側門,一路入了大堂,右側還有兩間房亮著,裡面有人在說話,不像是商量事情,但陳把總心中有事,也無暇去仔細分辨講的什麼。
從大堂左側通道過的時候,陳把總看燈光昏暗周圍無人,趕緊拉住侯先生袖子,塞過去一錠銀子,侯先生沒有言語,直接收了銀子。這種也就是個見面禮,希望侯先生平日美言幾句,含義是不言而喻的,此時夜間寂靜,言語多了被周圍士兵聽見,兩人沒有交談繼續往前走。
跟著過了二堂,又有兩個衛兵,一樣的筆挺肅立。陳把總經過時不由多看了兩眼,方才他在門口等了足足一個時辰,門口兩個兵愣是沒動,只有那軍官走了幾步,陳把總從來沒見過這種兵,不知道他們的腿酸不酸。
到了後衙的書房外,又有兩個士兵。一路上莫名的氣氛肅殺,陳把總心情也越發緊張。
侯先生在門口通報了一聲,陳把總進了書房,終於見到了自己那個年輕的上司。
「屬下拜見守備大人。」
「陳把總請起。」龐雨並沒有站起身來,眼睛仍然在看手中的兵書。
陳把總站起來,依然埋著頭,以示對上司的恭敬,眼角看到自己那張禮單正放在桌案上,心頭稍微放下了一些。
以前陳把總並不太畏懼龐雨,因為龐雨並沒有任免他的權力,那權力都在王公弼那裡。安慶以前主要是水營,用於防備大江,守備一般都是水營出來的,桐城民變之後,張國維鑑於安慶陸防空虛,增設陸軍兵額,又讓潘可大接任守備,等到年初流寇入侵,安慶的防禦越來越轉向陸地,龐雨能從桐城壯班班頭躍升守備官,也是借安慶軍力由江向陸的契機。🎉✌ 👻💲
但即便這樣,以前王公弼在任的時候,陳把總並不怕龐雨,但現在史可法上任,還不等陳把總打通關節,就來了一個北峽關大捷。
由於這次大捷,使得應天巡撫轄區在最近官軍的低迷中取得了一個亮眼的戰績,張國維給史可法回了一封信,對史可法和龐雨都是大加讚賞,史可法顯然不會為了陳把總那點銀子與龐雨為難。
在王公弼離任的情況下,陳把總無人照拂,雖然給史可法也送了銀子,但現在龐雨顯然大占優勢。陳把總在兵備道衙門是有些人脈的,流傳出來一些消息,都是龐雨要拿水營開刀,而史可法已經答應,這才是他如此驚慌的原因。
就算史可法放過了陳把總,只要龐雨往張國維那裡告個刁狀,眼前面臨流寇威脅的情況下,用他給龐雨送個人情,張國維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前幾日陳把總已經連續求見了幾次,都沒能見到龐雨,今天午後才通知他晚間過來,他早早過來等候,結果在門外就站了一個時辰。
屋中十分安靜,龐雨仍在看手中的書,陳把總心中惶恐,又不敢打擾,場面頗有點尷尬,連侯先生也進退不得,不知道龐雨要不要他旁聽,只得把門虛掩後等著龐雨吩咐。
好半晌之後,龐雨才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陳把總,「兵書雲,十卒而殺其三者,威振於敵國;十殺其一者,令行於三軍。不知陳把總以為然否?」
陳把總愕然片刻,語氣有些不善,他心頭又提了起來,趕緊回道,「這…既然是大人都看的兵書,必然沒有錯了的道理。」
龐雨放下手中的兵書,「本官覺得道理是有的,至少本官殺了幾個人之後,守備營在北峽關,可算令行於三軍。」
「大人仁厚,那什麼,待兵若子,想來那些兵將,也是願意為大人效死的。」
龐雨不假辭色,開場白算是說完了,他也沒讓陳把總坐下,仍是讓陳把總站在案前。👻🐸 6➈𝔰Ĥ𝐮Ж.ĆᗝⓂ ♨🐯
等了片刻後,龐雨淡淡開口道,「陳把總是安慶水營的老人了,有些事情不必繞圈子,我們說明白一些。照著往年的常例,水營做自己的生意賺錢,上官分潤一些,自己收一些,剩一些給手下,各家可以養活一家人。運送漕糧也是水營的好生意,從各地次水倉往萬億倉,萬億倉往京師,船頭可以拿捏糧頭、倉子,一年下來船工軍戶日子過得下去,當官的還能成個有錢人家。若是那時節,本官也不說什麼,一切依老規矩辦。」
陳把總張張嘴似乎要辯解,龐雨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打斷。
「但如今不是往日,流寇肆虐中原,安慶地處要衝,一旦有警則數日已至城下。屆時陳把總可以坐船過江,我陸營走不了,史道台走不了,安慶數十萬百姓走不了。」
語氣雖然平淡,但隱含著殺氣,陳把總額頭開始有了一點細細的汗珠,「屬下不敢敷衍大人,只是水營這個一向就是運送漕糧為主,大人所說的那些生意…小人不敢隱瞞,但一定照規矩辦,屬下不是那不識好歹的人,但憑大人吩咐,小人必定盡力而為。」
說罷陳把總微微抬眼看了看,龐雨臉色嚴肅,似乎他所暗示的分潤並沒打動龐雨,
只聽龐雨繼續道,「水營是朝廷的營兵,朝廷的規矩才是規矩,營兵就是要打仗,不是做生意的。」
陳把總額頭的汗水越來越多,後面的侯先生不敢出聲。他以前在縣衙做事,官吏之間有矛盾,吵鬧打鬥的都見過,但從入了這守備府,動輒就威脅要砍頭,侯先生聽得膽戰心驚。按道理龐雨若是威脅陳把總,是不方便其他人聽得,可龐雨並沒叫他出去,他也不敢走,只能在後面一動不動。
屋中沉寂了一會,才聽得龐雨的聲音又道,「有些事不需要本官吩咐,營兵要打仗,都是將官的分內之事。陳把總回營整頓人馬,本官明日要點驗校閱,按兵冊所列員額、器械、兵船,本官皆要看到,點閱完畢,水師臨江操演,旗號、船陣、兵器放列,一樣不得少減。」
「屬下這水營…」陳把總舉了一下袖子準備去擦額頭的汗水,倉促中想起是在守備府,趕緊又放下來,有些結巴的道,「不瞞大人,水營積弊多年,每年運漕養家,實無力操練,且,且漕船還有部分未曾返回。」
龐雨站起身,來到陳把總的身側,看著陳把總緊張的面孔,「陳把總統領水營,卻告訴本官無力操練。當知為將之人,聚三軍之眾投於險,用兵乃生死之事,豈容半點敷衍,最後敷衍的是自己個的命。」
陳把總粗粗的喘著氣,趕緊又補充道,「待船隊回來,小人一定加強操練」
「軍情緊急,由不得我等慢慢操練。奉道台大人將令,流寇出沒於安慶左近,為加強安慶陸防,水營凡在營者,明日校場點閱,擬調防宿松桐城等處迎擊流寇。」
陳把總顧不得恭敬,惶恐的抬頭看著龐雨,「小人這水營哪裡能陸戰?」
龐雨直直的看著他眼睛,「哪本朝廷典制說了水營只用於水戰?安慶設守備,防備沿江之江徒、礦徒,難道那礦徒也是在江上的,是不是江徒上了岸,你水營就掉頭回去了?」
「這…小人並非此意,但這,這。」
龐雨大聲打斷道,「只要是沿江之警,無論陸營水營都一體作戰,水賊來,陸營要水戰,陸賊來,水營也要上岸。」
陳把總眼神閃爍,但他雖然害怕,那桐城卻是絕不會去的,水營常駐安慶,懷寧就在江邊,就像龐雨說的,流寇來了上船就走,肯定沒有生命危險。這些年安慶水營就是個船運公司,他也賺了不少銀子,絕不會去桐城或宿松那種地方送命。
他低下頭,身體有點顫抖,過了片刻才道,「不是小人不願意,那水營都是些窮困軍戶,從未操練陸戰,流寇若從水上來,水營自去拼殺,但大人此令,讓水營與流寇陸地拼殺,乃是讓船工拼命,小人倒是願意,但必定召集不了那些船工,小人無能。」
侯先生屏息靜氣,陳把總這是要耍賴,同時用船工脅迫龐雨,暗示那些船工都只聽他的。
龐雨倒不動氣,靠在桌案上道,「按陳把總的意思,以後流寇來了懷寧,就算把府城百姓殺個乾淨,水營也只在水上,因為不會陸地拼殺。」
「小人不敢,守府城或許也成。」
「既可守府城,為何不可守桐城,陳把總難道以為本官調兵打仗,可以由得手下討價還價挑三揀四?」
陳把總一不做二不休,「大人明鑑,水營確實未有操練,不可戰。」
「陳把總方才說水營打不了仗?」龐雨看著陳把總冷冷道,「本官也體諒陳把總的難處,但口說無憑,陳把總把方才這段話寫下來,就說你統制之下的水營不堪一戰,不敢與流寇交鋒,明日之內由水營交給守備衙署承發房,本官就不調水營參戰。」
陳把總一呆,「屬下…屬下…」
侯先生偷偷看向陳把總的背影,只見他有點站不穩的感覺了,陳把總自然是不敢寫這個文書的,有些事情下面說可以,形成文書就會要命,若是龐雨往史可法哪裡一送,砍他腦袋明正軍法也大有可能。
龐雨見陳把總不敢言語,氣勢已經徹底被壓下去,緩緩走到陳把總背後,「本官知道你曾與焦國柞往來,你自然也應知道,焦國柞是本官的結拜大哥。他在本官營中的中軍當差,不說還沒想起來,剛好也是個把總,便當是十卒殺一人,但是不是十卒一定要殺三,似可商榷,也要看陳把總的意思。」
陳把總額頭細密的汗珠,終於凝結成了一滴,順著額頭慢慢滑下,一路吸收了其他小汗珠,在眉梢處劃出一道彎曲的汗跡。
他雖然是個軍官,但多年來在大江和運河做生意,本身是水營的船,那些江徒尋常不敢跟官家作對,所以這種刀口舔血的經歷基本沒有。現在他面對的,無論是流寇還是龐雨,似乎都是想要他命的角色。
「現在陳把總給本官一句話,水營到底是能戰還是不能戰?」
陳把總汗流浹背,能戰就要去打流寇,不能戰要被龐雨找理由砍頭,竟然兩頭都是死路。
想到此處陳把總噗通一聲跪下,「小人求大人指點一條活路。」
龐雨點頭道,「這樣才是變通之道,陳把總便不用憂心,本官平常也不殺人。你回去告知水營,本官調水營駐守桐城以對抗流寇,本官給你們一次機會,無論官兵,皆可自願退營,本官不予追究。留下的將開赴桐城,給你三日時間,三日後本官校閱水營,剩多少人就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