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聲響徹全城,牆內的茅屋被火箭點燃,火勢開始蔓延,城外的火箭依然沒有停歇,一波波的從城頭飛過,落在瓦片上濺射出無數的火星,有些箭頭沒能擊穿瓦片,就在屋頂繼續燃燒。,-*' ^ '~*-.,_,.-*~ ~*-.,_,.-*~' ^ '*-,
龐雨從牆頭看去,城內到處都是火頭,火光中無數百姓提著麻搭扑打火焰,另一些人則用水桶從大水缸中提水,到處是嘩嘩的倒水聲。
往城頭送水的社兵和衙役都返回救火,城頭的水很快用完,燃燒的懸簾火光熊熊,發出大量濃煙,有部分燒掉外側後失去平衡,開始往城下掉落。
城下火勢還沒有得到控制,街道上百姓胡亂奔跑,龐雨心頭有些著急,來到城梯旁邊準備下城牆。
剛摸到女牆時,龐雨停下來,轉頭往城牆看去,煙霧遮蔽了視線,兩側城頭都有些模糊,火光和高燈透過煙霧,變成朦朧的光影。
龐雨停了片刻,突然調頭回到城樓,這裡還有兩個小隊的壯丁,是白日從第五中隊調過來的,因為北牆的地形和位置不適合展開隊形,遭遇的威脅比較小,所以龐雨便沒有歸還。
原來鎮守東作門的第四中隊都派到了城牆上,這兩個小隊就是預備隊,雖然城牆亂成一鍋粥,但龐雨也沒把他們放出去。除了這些壯丁外,還有何仙崖帶的近十名快手,基本是當傳令兵在用。
「你們往北牆巡邏。」龐雨指著一個壯丁小隊長,他甚至不記得此人名字,也不記得是五中隊哪個小隊,壯班編制是有了,但都是新來的,龐雨也沒空去記。
那小隊長連忙帶隊要出發,龐雨又叫住他道,「你們不准救火,一隊人不能走散,必須走在一起,如果遇到流寇上城,一起攻擊。」
那小隊長點點頭帶隊走了,還剩下一隊人。
「你們這隊跟我去向陽門」
龐雨抄了一支七尺的短矛當先走了出去,他先蹲低後來到城垛邊,然後飛快的探頭一看,腦袋露出的時間才一瞬間,看一眼便縮了回去,這種速度連有預備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射中他,若是沒有預備,連弓都還沒舉起來。
周圍的壯丁都疑惑的看著龐雨,他們很懷疑龐雨這麼一晃能看到什麼東西,實際龐雨只需要這一點時間。在那一瞬間他不用判斷看到的東西,只要像照片一樣記錄下來,縮回之後才回憶看到的場景,減少暴露在敵人攻擊下的時間。
東作門下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攻擊門頁,想來流寇也知道,門洞堵塞之後攻擊城門收效甚微。
確定東作門門樓安全後,龐雨帶著這一小隊壯丁,沿著城牆往向陽門行走。
城下發射的火箭已經減少了,但還有部分弓手在持續的發射,火箭呼嘯著掠過頭頂,路上熱浪炙人,視線之中全是棉被燃燒的濃煙,龐雨周圍的人都在咳嗽。
城頭有半數草廠著火,社兵們忙著把裡面東西搬出來,有一部分則用長矛把著火的茅草往女牆下面捅,引來城下陣陣罵聲。🎉✌ 👻💲
不但城內著火,連城牆外也有不少茅屋著火,不知是否是射歪的,兩座城門中間的位置煙霧最重,城上城下的煙霧重疊著。
龐雨邊走邊咳嗽,眼淚不停的流,心中咒罵哪個流寇想出來的餿主意。
忍著這種折磨,龐雨一路用那種快速觀察法偵查城下,並未發現流寇近城,還未到向陽門,有一段煙霧濃重的位置,一群社兵躲在煙霧之外,正用水缸的水打濕衣袖捂住口鼻。這一段高燈也被射掉了,裡面什麼都看不清楚,遠處的火光也無法穿透這一段濃煙,就像明亮城牆上的一個黑洞,
龐雨也把衣袖打濕,偏頭對那個小隊長道,「跟緊點。」
那小隊長答應之後,龐雨捂著口鼻領先進了煙霧,打濕的衣袖也擋不住濃重的煙霧,龐雨忍不住又要咳嗽時,前面的煙霧中突然傳出兩聲咳嗽。
龐雨趕緊憋住,放開衣袖後大聲問道,「前面是誰?」
那邊又咳嗽了一聲,但是沒有回答,龐雨蹲低一些,煙霧都是往上的,下面果然沒有那麼嗆人。
「那個坊的?」
煙霧裡面依然沒有回應。
一種危險的感覺襲來,龐雨大聲道,「壯班聽著,你們家人都在城中,誰也不許退,前面過來不說話的都刺死。」
後面的壯班都應了一聲,有人排到了龐雨身邊,龐雨蹲低身子,把短矛舉在身前,小心的往前挪動。
前面又一聲咳嗽,比上一次更近了,似乎也在向這邊接近。
「只管向前刺!」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衝出濃煙突然出現在側前,右臂在猛烈的揮動,幾乎將眼前的煙霧打散。
龐雨還未反應過來,一股風聲從頭頂划過,龐雨不用想都知道是一把利刃,衝著脖頸位置來的,因為他降低了身形,剛好躲過奪命一刀。
那人已經進入了短矛長度之內,龐雨趕緊收槍,後面不知被哪個壯丁頂住了,那人一刀砍空,左手夾住龐雨的矛杆,右手又揮刀砍回。
龐雨無法後退,立即準備往前一步頂住那人手臂,左手剛剛一動,一支長矛擦著他衣袖呼一聲掠過,刺中那人的肋下。
那人慘呼一聲往後退去,後面的煙霧中又衝出一個人影,龐雨這次有了距離,照著一個影子刺去,那人直接撞上矛刃,矛刃入了半截,龐雨用力抽出,人影慘嚎著停在原地。
龐雨頭皮發麻,腦中沒有任何思索,全身幾乎是機械的反應,朝著那人影又一矛刺去,周圍兩個壯丁也照著那人影不停捅刺,那人轉眼就被捅刺七八槍。
有液體噴在臉上,龐雨沒空去想是什麼,那人影已倒了下去。☺👤 ❻❾s𝓱ยЖ.ς𝔬ϻ 🍫👑
前面的煙霧中響起吼叫,不是桐城口音。
「城牆上有流寇,往前走,遇人就殺!」
龐雨叫完往前走去,頭頂嗖嗖聲響,仍有火箭間斷的射往城中,好在壯丁們沒逃,龐雨感覺身邊有人趕上來,跟他並排往前,眾人一邊咳嗽一邊前進。
龐雨臉上涕淚橫流,眼睛紅腫著卻仍要拼命睜開。前面的煙霧中危險重重,他不知有多少流寇乘亂上城,但他知道一定要把他們趕下城去,而且越早越好。
煙霧中有咳嗽,距離不遠了。
龐雨忍著咳嗽大聲道,「排好隊列!」
對面一聲大喊,幾道人影同時衝來,壯丁們大喊著,十多杆短矛瘋狂刺殺,在危險的刺激下,速度比平日訓練快得多。
煙霧中鮮血狂飆,那幾人手執的都是單手兵器,大多都是短刃,腰刀都算長的,在密集的七尺短矛面前毫無威脅,前面幾個人影轉眼就倒在地上。
其他幾人也都受傷,紛紛往後邊退去。
龐雨信心大增,帶著壯班往前走去,隊伍保持著隊列。龐雨訓練這些壯丁隊列,只是為了培養他們的紀律性,此刻才感覺到了隊列的實際效用,不光是紀律。
身邊忽然一股風聲,有什麼東西飛過。側後一聲大叫,隨即響起長矛落地的聲音。
接著又是一個東西,這次幾乎擦著龐雨的臉,龐雨只在煙霧中看到是一個圓頭短柄的東西,應該是專用的投擲兵器。
「跟我沖!」龐雨嚎叫一聲,往前發足奔去。
退去的人影很快出現在眼前,其中一人正舉起手臂準備投擲,龐雨不顧一切猛撲上去,那人則揮動手臂要搶先投出。
嗤一聲響,龐雨手上感到一陣阻滯,長矛命中那人胸膛,將他正在前俯的上身頂得往後仰去,人影手中的東西剛好脫手,呼一聲飛上了天空。
後面的壯丁趕上來,追著那幾人刺殺,前方不遠處有幾聲桐城口音的叫喊,幾人抵擋不住,有三人都被刺中倒地,最後一個人影嚎叫一聲,朝著城牆外跳了出去。
雖然沒有做多少動作,龐雨卻已汗流浹背,不敢放鬆警惕,一路走出了濃煙,見到外邊一群手執短矛的社兵,幾乎要委頓在地上。
周二舉著標槍等在外邊,見到是龐雨才放下標槍,帶著三隊的壯丁又進入煙霧,過了片刻後幾人拖著兩個人出來。
「有兩架梯子,都被屬下推倒了。」周二對用水洗臉的龐雨低聲道,「班頭,有兩個還活著。」
「帶去城樓。」龐雨狠狠道,「老子馬上就要審。」
……
向陽門城樓中,龐雨紅著眼睛坐在上首,何仙崖在他旁邊,面前擺了一個桌案。
「你們這些狗差才是賊,官賊!」一個紅衣少年嚎叫道,「主家欺壓我等家生子的時候,你們這些狗官差何時問過我死活,老子就是要殺光天下縉紳狗差。」
他滿身是血身中兩槍,眼神卻依然兇惡。
龐雨對周二道,「換另一個。」
周二將少年拖走,拖入另一個流寇,此人只是大腿中槍無法移動,精神看著尚可,他一一進來就朝著龐雨磕頭,只是大腿捲曲不了,顯得有些彆扭。
龐雨知道此人容易交代,當下嚴肅的道,「你若是說得有用,可饒你不死。要是不老實交代,本班頭就要對你用刑。」
那人驚訝的看看龐雨,「小人交代,為何不交代。」
龐雨愣一愣,有些尷尬的乾咳一聲後坐下來,「原籍何處?」
「山西陽城。」
「何時從賊。」
「前年,崇禎六年,小人不是要從賊,小人當時在外地跟人打架,被關在南監中,流寇來把人都放了,左右無處求活,便跟他們走了。」那人倒也沒有什麼抵抗,沒有讓龐雨心中預備的酷刑發揮用處。
「跟隨哪個流寇頭子?」
「八大王,西營八大王張獻忠,我們都叫他老爺。」
原來是個名人,龐雨想起這人就在城外,不知是否就是黃旗下面那人,頗有點想去見見,不過見了也沒啥用處,當下繼續問道,「你們有多少人?」
「小人不知,八大王有十九個哨。」
「編制。」
「啥叫編制?」
「就是每哨下面多少人,還有什麼將領之類的。」
「每哨有多有少,一哨有一個頭子叫將官,將官有兩個襄助的的,一個叫寶纛旗,一個叫高照。哨下邊是掌盤子、老管隊、管隊、長家。」
龐雨仔細聽著,卻沒聽到下文,抬頭對那流寇道,「長家下邊呢?」
「下邊就是各家的廝養,少的七八個,多的數十,廝養當不得打殺的,每次跟官軍打,都是長家以上才上陣。」
龐雨摸摸下巴,這麼聽起來,流寇倒有點像歐洲的騎士老爺,一個人打仗帶幾十個僕人伺候。
「白日攻城那伙人什麼來路?紅衣的又是什麼來路?」
「抬梯子的都是廝養,等著立功變成長家,白日紅衣射箭的我只知道有上五哨,但晚間射火箭的都是老營的三個哨。」
「啥叫老營?」
「八大王的親兵,總跟著他走,他們一人至少三五馬騾,平日只騎騾子,打仗才騎馬,那馬當寶貝,只給他們自己婆姨照料。」
龐雨和何仙崖對望一眼,難怪晚上的組織力遠高於白日,原來是八大王的御林軍。
「說說你們從何處進入南直隸,一路攻克哪些州縣。」
「小人跟著八大王從固始往霍邱,有三個哨從固始直接去了六安州,還有掃地王、革里眼是從潁州,統共是三路。一路破了固始、潁州、霍邱,壽州有個鄉官厲害,沒打下來,便去了鳳陽,小人跟掌盤子去了紅心驛,截獲漕銀十萬兩,也沒啥用處。之後來廬州,把瓮城都破了,有個壯漢一個人拿根長矛守住登城口,去一個死一個,不知那人是個什麼東西做的,就那麼幾級梯子硬是沒打下來,最為可惜。廬州分的三個哨破了巢縣,接著破了廬江。」(注1)
「破城之後是否殺人?」
「小人從來不殺人,今日原本是沒叫上城,我那掌盤子非說能破城,叫我等上來的。」
龐雨瞪他一眼,「問你八大王殺沒殺。」
「潁州殺得可慘,滿城都是死人。」那流寇搖搖頭,「霍邱怕殺一半,鳳陽不知多少,巢縣一打就破了,怕殺了七成,廬江殺人那日有霧,小人不知殺了多少。」
龐雨看著他眼睛問道,「人都殺光了,誰來生產糧食。下次你們再從這裡過,又能搶到什麼。」
「不殺人,誰會讓你搶,殺了清淨。」那流寇偏著腦袋,「咱只想要東西活命,那些孩兒軍才想殺人,八大王最喜孩兒軍,就是知他們易騙。」
何仙崖也在記錄,他不停的觀察那流寇,此人說話時都沒啥表情,就像在跟鄰居聊天一般,心中也覺得頗為詫異。
那流寇乘著兩人記錄的空閒,試探著問道,「老爺是否要殺我?」
「那也未必。」龐雨放下毛筆道,「方才說了,只要你說的實話,對咱們有用的,我自會稟明堂尊,到了過堂的時候,知縣大人自會為你開脫罪責。」
何仙崖湊過來低聲道,「楊知縣真的還要過堂審問這些流寇?這打仗呢,怎地不是想殺就殺了麼?」
龐雨肯定的點點頭道,「咱們又不是軍隊,堂尊說了,若是有抓住的,只能按著《大明律》、《問刑條例》、《明會典》裡面來,啥能適合這些流寇,就問什麼罪,等到刑部覆核才能殺頭。」(注2)
何仙崖露出荒謬的表情,搖搖頭後繼續記錄。
龐雨對那流寇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明日是否要攻城?」
「自然要攻。」那人討好的道,「明日掃地王、革里眼與我家老爺合營,三家幾萬人,說明日要屠光桐城。」
……。
注1:廬州守城中的真人真事,此人叫魯能所,當時流寇已攻克瓮城的城牆,廬州的主城牆比瓮城稍高,流寇順著瓮城牆攻擊主牆,此人一支長矛鎮守那幾級樓梯,硬生生殺得沒有流寇再敢上,逼不得已又退下城去,幾乎靠一己之力守住了廬州。
注2:當時地方衙門抓獲流寇,確實要按流程審問,按法律定罪後上報刑部,依然是按地方治理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