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傅慎時領著殷紅豆去了老夫人的永壽堂里,他們到的時候,老夫人的上房裡已經坐滿了人,秦氏和傅慎明夫妻二人,還有潘氏和傅二和五太太,都在這邊。

  大房和二房的人對坐著,壁壘分明。

  傅慎時的輪椅剛進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打了過來,有憤怒的、疑惑的,還有怨恨的,他虛靠著輪椅,雙臂分別擱在扶手上,自然地垂在身側,他眼眸稍抬,神色從容鎮定,同長輩見了禮。

  老夫人和潘氏都穿著一身體面的馬面裙,卻因為近日消瘦厲害,衣服有些肥大,二人顴骨都有些突出,面相很是刻薄。

  二房的幾個人見了傅慎時,就像餓狼見了羊,眼睛都紅了。

  秦氏正要開口說話,老夫人冷冷地掃她一眼,搶在她前面質問傅慎時:「京城裡的發財坊,可是你開的?!」

  傅慎時面色冷淡依舊,道:「不是。」

  殷紅豆垂手而立,豎著耳朵聽著。

  老夫人雙手捏得緊緊的,冷哼一聲問道:「你還裝!誰不知道發財坊的東家腿有疾,身邊還帶著個貌美丫鬟,不是你和這個丫鬟,是誰!」

  她指了一下殷紅豆,殷紅豆霎時間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她的腦袋埋得更低了。

  秦氏面色也不大好看,她抬著下巴道:「六郎都說不是他了,老夫人您怎麼能逼著他承認!」

  傅慎時仿佛無動於衷。

  潘氏也眥目指著殷紅豆,道:「紅豆,你給我說實話,你跟著傅六去莊子上養病的時候,可見過他去賭坊里!」

  殷紅豆很堅定地搖了搖頭,道:「沒有,六爺從未接觸過賭坊等事,六爺只做些正經生意。」

  潘氏不信,老夫人也不信,傅二一聽殷紅豆說話,就沉不住氣了,用右手指著她和傅慎時,哭吼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傅六就是記恨我調戲了這賤丫鬟,才打殘我的!否則我和那賭坊的老闆無冤無仇,人家怎麼會做籠子斷我的手!祖母,您要給孫兒做主!」

  潘氏本就有些瘋癲了,傅二一哭,她看著兒子的廢手,也跟著傷心起來,讓老夫人用法子好好撬開殷紅豆的嘴。

  老夫人正有此意,她冷眼吩咐道:「把這丫鬟給我拉出去打一百板子,我就不信她不說實話。」

  秦氏和傅慎明夫妻兩個臉色一變,紛紛出口去攔,管他真假,挨了一百個板子還有不說「實話」的人?

  殷紅豆也往傅慎時身邊縮了縮。

  傅慎時眯了眯眼,看向身邊的丫鬟和婆子,面色陰沉沉地道:「你們動一個試試看。」

  下人們還是懼怕傅慎時的,又怕神仙打架,她們遭殃,一時站住不敢動。

  潘氏和傅二見不得傅慎時這般張狂,又給傅六繼續扣帽子,潘氏還道:「二郎說的不錯,老夫人您看看,老六在您面前都這樣護著一個丫鬟,他還敢說發財坊不是他開的!」

  這話毫無邏輯,傅慎時都沒打算和潘氏費口舌。

  秦氏也不欲與潘氏說話,只繃著一張臉和老夫人儘量平和地道:「這沒影兒的事,您可不能妄下定論,家裡正不可開交,大郎還要去獄裡見老二,何苦拿這些事鬧個不得安寧!您還是好好養身子罷!」

  她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又拿二老爺的事威脅老夫人和潘氏,老夫人就這麼一個兒子,她心裡果真掂量了一番,準備按下不提,潘氏卻瘋子一樣,站起來指著秦氏罵:「你這黑心肝的!拿了我們二房所有的錢,掏走了老夫人的老本,現在你還敢說這種話!」

  五太太拉著潘氏的袖子,拿軟話勸她,潘氏這些日經歷了人情冷暖,又近乎一無所有,根本就不聽兒媳婦的勸,哭著斥責秦氏。

  秦氏黑著臉,不好在小輩們面前像個潑婦一樣和潘氏吵架。

  殷紅豆也有些頭大……她之前就聽丫鬟們說潘氏病的不輕,眼下看來是真的。

  傅慎時可沒心思聽他們廢話,他嘴角沉著,朝老夫人道:「您若無事,我就走了。」

  老夫人還在猶豫,一聽說傅慎時要走,皺著眉就道:「站住!」

  傅二也憤怒地攥著拳頭道:「傅六,你這死殘廢是心虛嗎?!你別囂張,我一會兒就讓你無話可說!」

  殷紅豆心裡緊緊地揪了一下,兩手絞著,咬著一點唇,臉色難看了起來,當初應該把傅二舌頭也割了,讓他說不了話才對。

  傅慎時勾著唇角道:「心虛?我心虛什麼?就是我斷了你的手臂又如何?」他嗓音微啞地添了一句:「廢物。」

  秦氏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這兩個人這種話都說出口了,今日還怎麼好收場,她慌忙起身,攔在傅慎時身前,同老夫人道:「老二說話太口沒遮攔了些!」她又假斥傅慎時:「沒做過的事你胡說什麼!還不回去給我思過!」

  潘氏卻跑到老夫人跟前,道:「您聽聽,他承認了承認了!」

  老夫人再問傅慎時:「你這是承認了?」

  秦氏立刻轉臉瞪著傅慎時:「你還不解釋清楚!手足相殘的名聲,是能亂擔的嗎!」

  傅慎時滿不在乎地道:「我說過不是,他們偏不信,既逼著我說是,那就是吧。」

  秦氏氣得仰倒,傅慎明和姜氏心裡發急,傅慎時這是什麼回答!

  潘氏和傅二咬定了傅慎時承認了。

  秦氏怒視傅慎時,道:「你給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個『不是』!立刻說!」

  殷紅豆在旁屏息凝神,秦氏強硬地命令傅慎時的場景,出現過無數次了,這一次,傅六忍一忍,事情就會平息下來,可她意外地希望,事情平息不了。

  傅慎時抬頭望著秦氏,隨意安放的雙手,忽然握緊了扶手,他臉色冷冷冰冰地道:「是,就是我,是我讓人打殘了他的手,是我讓他和我一樣,做一個殘廢。就是我。」

  屋子裡一下子寂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傅慎時。

  殷紅豆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盡力地壓著翹起來的嘴角。

  傅慎時繼續用剛才的態度道:「是我又怎麼樣?以為兩萬兩就能撈出文選司主事了?索性讓督察院的從嚴處理,滿門抄斬好了。」

  眾人面色又是一變,顧不得到底是不是傅慎時乾的,老夫人黑著臉問出口:「你什麼意思?」

  傅慎時抬頭看著他們,手上緩緩地轉動他貫戴的扳指,直視著老夫人道:「二叔任文選司主事的時候貪了多少,您當真不清楚?收銀子的時候痛快,怎麼沒想到會有抄家的一天?」

  二老爺案件的詳細內容,二皇子另有一封信寫給傅慎時,不過傅六沒有告訴秦氏。但長興侯府的主子,都是知道二皇子不見秦氏卻見傅慎時這件事,他們都相信,傅慎時說的話,是真的。

  潘氏已經臉色煞白了,她聲音尖銳地道:「你放屁!老爺不會有事!我交了銀子!我交了銀子!」

  傅二的表情也由怨恨漸漸變成了害怕。

  潘氏太失態了,老夫人快速扭頭示意丫鬟,將人按進內室里。

  傅慎時唇邊掛著詭異陰森的笑,道:「若非看在我這一雙腿的份上,二叔的命就留不到就今天,傅二的一隻手,換我心裡痛快,我心裡痛快,就能換你們的命,不值得嗎?」

  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傅慎時道:「你是個瘋子!瘋子!」

  秦氏和其他人也是背後發寒,傅慎時這說的叫什麼話!手足之情都不顧的人,哪裡還有人性!

  傅慎時一抬手,臉色又如常,淡聲吩咐時硯道:「回去。」

  時硯雙手扶上輪椅後邊,殷紅豆讓出一點空間,打起帘子,主僕三人一道出了次間。

  傅二心有不甘,在次間裡錘著牆壁。

  老夫人心神定下來,緊閉雙眸,同秦氏道:「……他打殘二郎的事,先不提。發財坊的名頭我也聽過,既然發財坊是他開的,肯定也是從長興侯府拿出去的銀子,快叫他補五萬兩銀子進公中帳上!你弟妹出的錢,就從這五萬兩銀子裡劃出來。」

  秦氏暗暗嘔血,她也是才知道發財坊是傅慎時開的,她還沒從自己兒子手裡摳出銀子來,其他人倒是先打上主意了,一要就要五萬兩!

  她正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有丫鬟打了帘子進來,稟道:「夫人,二門上的人傳話來說,二爺的人送了東西過來。」

  屋子裡的人都看出去,傅二如壓抑著憤怒野獸,怒吼一聲,道:「滾!」

  傅慎時都承認了,這時候才送來的東西有什麼用!

  老夫人卻問道:「什麼東西?」

  丫鬟捧了手上的兩幅畫軸過去,老夫人一看,正是傅慎時和殷紅豆的畫像,上面寫著大大的三個字——不認識。

  老夫人問傅二:「不認識是什麼意思?」

  傅二跑過去死死地盯著畫卷,道:「不認識?!發財坊……不是傅六開的?」

  老夫人越發糊塗了,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秦氏也一臉發懵地等著傅二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