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長光來找傅慎時,為的是長公主的兒子,托人通過官船帶一些巧玩意兒的事兒。
刑部提審人證的時候,皇帝派了督察院和大理寺的人旁觀,以示公正,大皇子與二皇子等幾位皇子,也都去旁聽。
當堂審理之時,又鬧了出一齣戲,人證咬出的人,撕咬出了長公主的兒子,長公主當然曉得此案主審官刑部侍郎,受二皇子之意,便立刻鬧去了宮中,找皇帝說理。
皇帝的統共就這麼一位親姐姐和親外甥,到底是要開恩的,便叫皇后去敲打兩個兒子,當時兩位皇子去皇后宮中拿不出主意,便派了人出宮找人拿主意,其中喬三便想到了「殷櫨斗」頭上。
發財坊里發生了喬三調戲殷紅豆那一出,他便沒有順利討到主意。
此事僵持了幾天,薛長光都聽說了,他便來了莊子上找傅慎時請教,他知道,傅六一貫多急智。
他們從前一起吟詩作賦,還有談論刑訴案件,傅慎時永遠是速度最快的一個。
薛長光從傅慎時這裡得了主意,快速回了城,去了十王府,找二皇子。
二皇子正與六皇子和喬三在書房裡。
薛長光去時,便將寫下來的主意遞給了二皇子和六皇子輪流閱覽。
紙上說,托官船帶東西,並非稀奇之事,長公主的兒子托帶的既不是朝廷嚴令禁止之物,若大皇子的人,偏要拿這一點攀咬,則二皇子這邊,也使人隨便指出幾個大皇子手下黨羽族親「走私」之事,不論此事真假,但凡有了人證錄下的口供,刑部便有權利去拿人,或是搜查。
真要搜查起來,京城裡能不被搜出越矩之物的家族,十不足一二。
根本沒有人敢說自己「清白」的。
這一舉雖然會得罪不少人,但大業向來是法不責眾,事後皇帝不過是嚴詞說幾句,實則不會產生什麼後果,這點兒大家都心知肚明。屆時二皇子再讓刑部尚書向同僚訴苦,說是大皇子之人刻意為之,害得他不得不搜查眾家,甚至自己家中也受了牽連,大皇子便能成為眾矢之的。
順勢而為,反咬一口,一箭雙鵰。
二皇子與六皇子看完了信中的分析,皆撫掌撐妙!這主意太劍走偏鋒,即便他們兩個手下有人想到了,只怕沒有這個膽子提出來,倒也真只有薛長光這樣心性的人敢說。
喬三這廂剛剛稟完了事,正好又碰上了薛長光過來送這樣一封信,當即同六皇子笑道:「薛公子足智多謀,殿下您再也不需要讓小的去找那殷櫨鬥了,小的在那邊受氣不是大事,只怕讓您沒臉。」
六皇子與傅慎時心底到底是有一個結在,前幾天好不容易瞧得起傅慎時,派了喬三去傳話,沒想到傅六一點面子都沒給喬三,他與二皇子心中都是不快的。
這傅慎時,有些恃才傲物了。
這樣的「材」,寧折不用。
喬三這番話,算是說到了兩位皇子的心坎上。
六皇子與二皇子兩人默契地不言語,並未當著喬三和薛長光的面多說什麼。六皇子打發了喬三先出去。
薛長光弄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喬三走後,他同兩位皇子道:「表哥,這並非我的主意。」
二皇子與六皇子皆是皺眉瞪眼,後者道:「不是你的主意?」
薛長光的寬袖拂到身後,淡笑道:「我已多年不沾刑訴,哪裡熟悉這些?」
二皇子威嚴而立,雙眉長而凌厲,道:「那是誰?」
「長興侯府的傅六,傅慎時。不知道兩位表哥可還記得他?」
「傅慎時?!」兩位皇子不約而同地問出了聲,表情很是吃驚。
怎麼會不記得他呢,當然記得。
六皇子的表情尤為複雜,他嘴角微動,欲言又止。
薛長光狐疑地點著頭,道:「……他雖多年不出府與京中子弟結交,但不代表他才智也就此隕滅了,難道不能是他嗎?」
二皇子眯著眼道:「你跟他一直都有來往?你去長興侯府找他了?」
薛長光搖頭,道:「我跟他多年沒有來往了,不過今年在寶雲寺找方丈破棋局的時候,與他見了一面,還發生了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他現在在長興侯府莊子上養腿,後來我打獵去了他莊子上,這才有了來往。此局無人能解,我便想去他那兒碰碰運氣,沒想到果真讓我找對了人。」
他語氣微頓,道:「怎麼看二位表哥似乎有些異樣?」
六皇子訕訕一笑,道:「沒什麼,我這就同二皇兄差人將信送去刑部衙門,母后那邊,勞煩表弟替我去跑個腿兒了。」
薛長光拿了六皇子的腰牌,轉身就去了。
六皇子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同二皇子道:「皇兄,我一會兒親自去一趟姑姑那裡解釋一番。」
二皇子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他抄著手喃喃道:「這傅慎時倒是個人物……」
六皇子不置可否。
二皇子又道:「你手下那個喬三,怕是得罪了他,你好好敲打敲打。」
六皇子面色一赧,道:「知道了。」
兩人這才別過,各自忙去。
——
傅慎時在莊子上住了幾日,便帶著人離去了,廖媽媽習以為常,未加阻攔,只叮囑他這次早些回來,馬上要到年三十兒,總要回府去吃個年夜飯,便是不去,他們也要一起再莊子上吃個團圓飯才好。
廖媽媽還叮嚀殷紅豆好生照顧傅慎時。
一行人坐上馬車出發了,五輛馬車,其中四輛都裝著了野味兒,是王武在莊子上住的時候,帶著兄弟們上山去打的。
進了城,天都黑了,汪先生早就提前派人在城門口等著了,正好一道摸黑往新宅子去。
新宅子離賭坊不遠,在一條胡同裡邊,門對著胡同的牆壁開,進出方便,左右一看,便知道有沒有人盯梢。
傅慎時與殷紅豆還有時硯進了新屋子的上房,都歡歡喜喜地落了腳,收拾好東西,圍著暖和的銅盆坐著烤火。
王武跟兄弟們宿在前院的一排倒座房裡,輪班守夜,提燈巡邏,汪先生買來的僕人也暫時住在前院,不見主子,只先做粗活兒。
一行人都修整好了,宅子安靜了下來。
沒多久,汪先生又傳了一封信過來,說是二皇子的人來過了一趟,要找傅慎時。
傅慎時當然知道是薛長光那邊起到了作用,他料想汪先生現在忙著賭坊的事,脫不了身,眼下正好天黑,出行方便,就想趁夜出去。
殷紅豆絞了熱帕子,勸道:「六爺明兒早再出去罷,今兒都這麼晚了,若讓王先大哥手下的人都跟上,豈不是太招眼了?」
傅慎時轉著手上的扳指,道:「不妨事,那些人挑在城外刺殺咱們,必然是不敢在城內動手,這裡離賭坊也不遠,有王武送咱們過去,不大要緊。如若不然,你待在家裡,我去去就回。」
殷紅豆翻個白眼,道:「瞧您這話說的,奴婢能丟下您不管嗎?」
傅慎時眼尾挑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把帕子遞過來,輕聲問道:「你怎麼就不能丟下我不管了?」
屋子靜悄悄的,燭火芯兒燒炸了,劈啪一聲響,反倒愈顯靜謐。
殷紅豆蹲下,拿帕子給他擦手,垂眸解釋道:「奴婢任您一個人去了賭坊,要是有了好歹……廖媽媽還不要奴婢小命。」
傅慎時嘴邊還綴著一絲笑意,他捏住她的手,兩人掌心之間,隔著溫熱的手帕子,他嗓音微啞,帶著點別樣的意味,問道:「就因為這個?嗯?」
殷紅豆看著他好看的手,修長白淨的手指,微微曲著,骨節分明,賞心悅目,饒她不是手控,也覺得漂亮,她的胸口強勁地跳動著。
她眨了眨眼,睫毛微顫動,道:「奴婢一個人待家裡,會害怕。」
傅慎時攥著她的手不放,低頭問她:「胡說,王武和那麼多人守著屋子,你怎麼是一個人?」
「他們又不能進內宅。」殷紅豆嘟噥著道。
傅慎時伸出另一隻手,挑起她的下巴,鄭重地問道:「跟我一起出去有生命危險,你就不怕了?」
四目相對,傅慎時目光瑩潤,殷紅豆眸如點漆,兩人眼睛都不眨動一下,就這樣對視著。
傅慎時傾身湊到她耳邊,問她:「紅豆,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所以寧願跟我一起死?」
殷紅豆心口猛然一跳,臉頰上的緋紅蔓延到耳廓,紅紅的耳朵尖和淡紅的脖頸,仿佛經歷了一場翻雲覆雨之事。
她忙不迭抽回手,站起身,眼神里露出一絲慌亂,道:「您要去就去,奴婢不攔您了。」
傅慎時看著她,眼底的笑意漾開了,他方才聽到了她不大規律的心跳聲,他道:「東西收拾好。」
殷紅豆快步去取了帳本和傅慎時的大氅,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怎麼剛才有種鬼迷心竅的感覺?
她上輩子可從沒這般迷糊過。
殷紅豆告訴自己,肯定是因為傅慎時長的太好看了,所以跟他說話容易失神,不光是她,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會這樣。
就算那是悸動,也絕對不是喜歡。
臨出門前,傅慎時淡聲地問她:「你去不去?」
殷紅豆輕哼道:「去啊,六爺死了,奴婢怎麼辦,奴婢還指著您罩著奴婢發大財呢。」
「哦。」傅慎時靠在輪椅上,懶懶地答了一句。
主僕一道坐了馬車趕往賭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