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加更)

  汪先生從來沒有小看過傅慎時,他聽說傅六有法子,非常敬佩地拱手道:「願洗耳恭聽。」

  傅慎時姿態閒閒地靠在輪椅上,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扶手,他挑起眼尾,嗓音清凌凌地道:「既督察院管職官案件,刑部掌民案,則領沉船地所在的兩民眾,因拾船上之物起紛爭。將此案移交刑部,由人捉了那活口做此案人證,最後再牽扯出沉船案,便可由刑部初審,大理寺覆核,奏聞天子裁決。」

  他心情愉悅的時候,聲調微揚,音色優美動人,如玉石相擊,十分悅耳。

  殷紅豆見傅慎時眼角眉梢無不顯意氣揚楊,也跟著漾出一個燦笑,目光瑩瑩地看著他。

  離開了侯府,他真的開心了很多,今時今日的喜悅,一點都不辜負當初他向六皇子低頭、以冰雪敷廢腿的痛苦。

  不知怎的,她眼眶有點兒發熱。

  傅慎時似覺有一道灼熱目光落在臉上,緩緩地轉頭看過去,便跟殷紅豆熠熠生輝的眸子對上了,她的眼眸含著點點淚光,在白日裡,頗為明亮動人。

  兩兩相望,傅慎時的心口跳的有些快,胸口似乎有熾熱的東西充盈其中,燒得他心神微動,他不禁收緊了雙手。

  沉思完了的汪先生打斷了這氣氛,他不禁撫掌道:「妙極!六爺此計甚妙!」

  汪先生捋胡沉吟片刻,復抬頭道:「也不需真是沉船之物,船上物資本就是產自揚州,總有些餘下的,從那些商人手裡收來一些假做官船上落水的東西,便足以,不過若是能打撈起真正的物資,倒也不是難。」

  的確,傅慎時此辦法簡易可行。

  殷紅豆卻想起流雲公子來的那日,即便他不是有意試探,到底是無意間提到了和傅慎時相關的事,可傅六卻那般波瀾不驚。

  她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微微欠身,歪頭看著傅慎時的眼睛,問道:「六爺,您不會那天其實就算到有這麼一日,並且提前就想好法子了吧?」

  傅慎時輕微地勾了勾嘴角,道:「是料到有這麼一日,不過並未想到他們會拿此計試我。」

  「……」

  沒法聊了。

  傅慎時淡淡地道:「先知迂直之計者勝,以患為利。」

  「……」

  果然沒法聊。

  耳熟能詳的古文名句殷紅豆還能背一兩句,和兵法相關的,她所知便不多了,更遑論運用自如。

  汪先生也聽明白了,他笑著道:「公子所言不錯,迂迴前進,不與孫七公子爭功勞,看似背道而馳,走了遠路,實則更容易入二殿下之眼。」

  此計一出,孫七再想冒領功勞,也是藏之不住了。

  傅慎時上次替孫七解決問題,目的不再平息他與吏部尚書之子的爭吵,而在順利走進二皇子的視線。

  汪先生坐不住了,他立刻手書一封,派人送給了孫七。

  結果與汪先生所猜一致,孫七一得了法子,便立刻去了父兄跟前炫耀,所幸他祖父刑部尚書不在,否則他還要去孫尚書跟前賣弄一番。

  孫老爺正在房中與長子議事,孫七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闖進去了。

  孫老爺狠狠斥了一頓孫七,說他無知莽撞。

  孫七漫不經心地人了個錯,笑著作揖道:「爹您說的對,兒子無狀,不過兒子這回可是來替父親分憂的。」

  他臉上的神氣之色十分明顯。

  孫老爺沒好氣地瞪了孫七一眼,道:「少來搗亂,別以為瞎貓撞上死耗子一回,就還有第二回,得了,滾滾滾。」

  他連連拂袖,只想快點把孫七趕出去。

  孫七不走,狗皮膏藥一樣貼在孫老爺書房的凳子上,不疾不徐地將解決事情的法子說了一遍。

  孫老爺和孫家大爺起初還皺著眉頭不耐煩,一聽完整個人都呆愣住了,父子二人相視一眼……這法子不和孫老太爺同他們說的如出一轍嗎!

  可是孫老太爺明明說這法子是二皇子集手下謀士,共同商量了三天三夜,才想出來的,連他們父子倆也是早上才得到消息,孫七這臭小子哪裡得來的消息?!

  孫大狐疑地看著孫七問:「你去找祖父了?還是去二殿下府上了?」

  這一問,孫大自己都覺得不對勁了,老太爺一早就出去了,孫七睡到天透亮了才醒,絕不是問孫老太爺的,至於二殿下……他犯得著搭理孫家這貨嗎?

  孫七得意洋洋,搖頭晃腦,擠眉弄眼,道:「父親,大哥,我是不是很厲害?」

  孫大琢磨著,想出此計的人,的確厲害。

  不過不可能吧,這計策尋常人哪裡想得出來?別是泄露了風聲,所以連孫七也知道了吧!

  他嚇出一身冷汗。

  孫老爺也想到了這一層,可就沒這麼好言好語地問,他一巴掌拍在孫七腦袋上,道:「混帳,還不快說,這計策你從哪兒聽來的?!」

  孫七抵死不認,道:「是我自己想的!上次不就是我自己想的嗎!」

  孫老爺沒好脾氣了,他在書房裡找不到棍子,索性用畫軸抽他,一邊抽一邊罵:「你還不說!你還不說!」

  最後孫七沒抗住揍,就將發財坊的汪先生給透露出去了。

  孫家父子倆一聽,先是愣了一下,沒太看得起賭坊這種下流地方,隨後又擔心計策泄露出去,叫大皇子的人毀了此計,便派了兩個心腹出去,一個去發財坊打聽汪先生,另一個則去二皇子府上傳信。

  二皇子見了信的前半截也是嚇了一跳,驚出一身冷汗,他的人好不容易才商量出的計策,這就傳出去了?!他面色一黑,腦子裡將參與此事的人都從腦中里過了一遍,卻一個可疑都沒有,這下他的心的就更沉了。

  他接著往下看,才漸漸緩和了神色,原是有人也想到了此計,並且就是上次給孫七出主意的人。

  二皇子見信上寫著,孫家父子已經使人去打探消息,便暫時沒有動作,只在家中靜等消息。

  等著等著,他把六皇弟給等來了。

  兄弟二人一母同胞,眼下親密無間,這些話沒有什麼好瞞的。

  六皇子聽完二皇子的話,茶都噴出來了,不確信地問道:「發財坊???」

  二皇子皺眉道:「連你都知道?這個賭坊到底什麼來頭。」

  六皇子臉色漸漸嚴肅起來,他前幾日就聽陳管事說,發財坊怕是日進斗金了,卻沒想到,傅慎時的聰明才智,不止能用在做生意在,竟也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腳。他端著杯子,眯了眯眼睛,胸口又悶又堵,倒不是怒,就是心情有點兒複雜。

  「二哥,那發財坊,是傅慎時開的。」六皇子幽幽地說了這麼一句。

  二皇子對「傅慎時」這個名字不陌生,全京城能排的上號的「傅」姓只有長興侯府一家,而他的弟弟,曾經害得傅慎時雙腿殘廢。

  兄弟倆人都沉默著,二皇子冷靜又理智地道:「長興侯從來不參與這些事,不過我前些時聽說,他似乎有意跟張閣老家結親,後來又定了大理寺左少卿的女兒,現在傅慎時又插手咱們的事兒上了。」他緩聲道:「這長興侯府,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閣老是工部尚書,親近大皇子,大理寺左少卿並不參與黨爭,傅慎時又靠近二皇子黨,不論誰看來,這長興侯的意思,著實令人費解。

  六皇子道:「我見傅慎時似乎是有從家中分離之意,他開賭坊之事,託了我的關係,瞞著身份呢。」

  二皇子搖搖頭,道:「只要他生是傅家的人,就跟家族脫不開關係,且等孫家人查一查再說。」

  孫老爺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到了發財坊。

  汪先生一瞧見動靜,就去同傅慎時稟了這事。

  傅慎時沒有太高興,只叫汪先生像待平常客人一般對待。

  皇室中人生性多疑,傅慎時心裡清楚,他只要冠以傅姓,二皇子就沒有那麼輕易信任他,此後還有一番試探要應對。

  不過好歹是讓二皇子看到他了,當下這就夠了。

  傅慎時平心靜氣地在紙上做文章,殷紅豆在旁紅袖添香。

  他忽停了筆,瞧著殷紅豆道:「你過來。」

  殷紅豆走過去,「六爺要喝茶嗎?」

  傅慎時揚唇一笑,用毛筆在她鼻頭上重重地點了一下,墨汁沾染其上,很是滑稽。

  殷紅豆鼻頭一涼,她皺著眉道:「幹嘛呀!」

  她用手一摸,指腹都黑了,鼻子上也暈開一大片,人中上也沾了墨,小臉黑乎乎的,有些好笑。

  傅慎時擱下筆,淡聲道:「就許你拿雪砸我臉?我在你臉上塗點兒墨都不行了?」

  殷紅豆心底大罵一聲,靠!這都過去幾個時辰了,傅慎時到現在還記得?

  這也太他娘的記仇的了吧!

  殷紅豆越擦越不乾淨。

  傅慎時壓著翹起的嘴角,掏出帕子,又道:「過來。」

  殷紅豆防備地看著他,蹙著眉道:「又幹嘛?」

  傅慎時瞪她一眼,道:「又幹嘛?現在就這樣跟我說話了?」他一頓,道:「我要你過來就趕緊過來。」

  殷紅豆乖乖溜溜地過去。

  傅慎時道:「蹲下。」

  好的,蹲下。

  殷紅豆就蹲著了,她心道這廝莫非有特殊癖好?喜歡看人的醜樣?

  她也懶得計較臉上是什麼樣子,好不好看了,托腮仰臉看他,咧嘴乾笑。

  傅慎時動作輕緩的用帕子擦了擦殷紅豆的臉,小心翼翼,好似在拂拭一座玉雕像。

  殷紅豆愣愣的看著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這是怕她記仇,所以打一個巴掌給個棗?

  傅慎時見殷紅豆一副傻樣,兩頰肉嘟嘟的,紅潤可愛,給她擦完了臉,忍不住捏了一下。

  殷紅豆:「???」她的眉頭擰成了一團。

  傅慎時將帕子仍在她臉上,道:「你胖了。」

  殷紅豆猛嗅一口帕子上的墨香,閉著眼暗道:???我胖了你就可以捏我的臉?我還覺得我最近胸也長大了呢???

  還有屁股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