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第二次約見了汪先生和六皇子家的陳管事,殷紅豆依舊同行。
這一次見面,是在另外一家酒樓的雅間裡。
雅間格局和上次的差不多,桌上擺著了一個大木盒子,幾人相互寒暄過後,便分別坐下。
傅慎時大概說了自己的打算:「……開三間鋪子,一間藥鋪,一間酒樓,另一間還想聽一聽汪先生和陳管事的意見。」
汪先生道:「另一間可以開瓷器古玩鋪子。」
陳管事捋鬍子道:「不錯,利潤也大,可以替六爺暗地裡的生意遮掩一二,正好小的手上也有人手。」
鋪子這就是敲定了,陳管事經驗老道,他將鋪子內需要的各類東西和人手,全部羅列了一遍,足足介紹了一刻鐘才住嘴。
殷紅豆聽著也跟著開眼界,原來像陳管事這樣管生意的人,是加入了京城的商會,商會裡的人,基本上包攬了京城絕大多數地段好的鋪子,換句話說,好的生意早就被有權有勢的人壟斷了,低等階級的人很難插手進去。
這次傅慎時開鋪子,就有不少重要的大掌柜、二等掌柜從六皇子名下的商號里挑選。
在京城的店鋪里做大掌柜沒有那麼容易,一家商號培養起大掌柜多則十幾年,少也要十年左右,六皇子給的這幾個人,是最大的人情之一。
難怪說生意難做,因為除了資本以外,人才著實難得培養。
傅慎時從未接觸過這些,他聽得格外認真,腦子也反應十分靈活,聽到陳管事說有些瓷器絲綢走的是水路,一月進京數次,便問道:「陳管事和漕幫的人也有往來?」
大業依靠運河南糧北調,供應京師和邊防,維持漕運近百年。水路運輸,雖由朝廷負責,但是這一行里見不得光的東西很多,漕幫應運而生,做水上生意的,沒有不跟漕幫打交道的。
陳管事一笑,道:「的確,若六爺生意有需要,自然也叫他們行個方便。」
傅慎時道:「那倒不必,我不過聽聞一二,才問上兩句。」
他做的生意到底還是合法的,走私這種事不是鬧著玩兒的,他不會去碰。
殷紅豆大概明白過來,他們在聊的是古代黑社會,她不禁慶幸,還好傅慎時是她的主子,要是換了傅二那壞子,只怕根本控制不住底線。
幾人又聊了許久,殷紅豆幫著添茶,茶水都淡了許多,他們才盡興。
末了,傅慎時便問陳管事,大概需要多少現銀操辦。
陳管事從懷裡摸出一本帳冊,雙手奉上,道:「小的已經悉數列出,六爺自可回去細細過目。」
大管事就是大管事,辦事細緻的很。
傅慎時接了帳本,道了謝,看完最後總結的帳款,直接叫殷紅豆和時硯兩人數了六千五百兩銀子給陳管事,多了五百兩,做感激和給他上下打點之用。
陳管事也未推辭,接了銀子之後,便起身告辭,速速去替傅慎時洽談。
待他走後,傅慎時才關起門來和汪先生說話,他道:「賭坊的事,不可盡用陳管事推舉來的人,先生手下可有人用?」
「六爺放心,我手下有十幾人可用,五六個跑腿,七八個坐館的武術師傅,可做看護之用,以維持賭坊秩序。」
傅慎時淡淡地勾起唇角,道:「那便好,另請先生取一千兩銀子去,做買東西和打點之用,如若不夠,先生可隨時派人到我府里送信,我便使小廝送來。」
殷紅豆拿了銀票出來,雙手遞給汪先生,他也未推辭,納入懷中,作了揖復又坐下。
賭坊之事,自然只交給汪先生打點,要緊之事,二人此時才談,半個時辰內,敲定了三十副牛頭骨馬吊、一百斤密寫水和紙張購買之事。
汪先生又問雙章刻什麼圖案,傅慎時從懷裡摸出早就準備好的十二生肖和一些複雜的花紋圖,他看過之後,微微詫異道:「果然栩栩如生,這些圖騰也很複雜,難以仿造。敢問六爺,這些……真的雕刻得出來?」
傅慎時頷首道:「我已雕刻了兩個圖騰的出來,先生過目。」
殷紅豆將大盒子裡的兩個小盒子拿出來打開,用青田石章子按過印泥,在紙上蓋了兩個花紋出來,果然和紙上用炭筆描繪的別無二致。
汪先生驚道:「六爺雕工果然了得,這花紋也想的十分好。」
傅慎時瞧了殷紅豆一眼,狀似漫不經心道:「花紋是我這丫頭想出來的。」
汪先生抬眸笑看殷紅豆,越發不敢小瞧這姑娘。
賭坊事宜基本定下了**成,眼下最要緊的還有一件事兒,就是賭坊的帳房先生請誰來當。
陳管事推薦的人,只能管理明面上的鋪子,賭坊的帳,傅慎時肯定不會讓六皇子的人來管。
汪先生一時也犯難,他會打算盤,可帳目複雜,他恐怕沒有時間打理,他滿面愁容道:「我眼下倒還沒有認識的帳房,且等我這兩天去替六爺尋摸一二。」
賭坊開業在即,只怕遲了,就是一筆亂七八糟的帳。
殷紅豆左右看了一眼,斗膽道:「不如讓奴婢一試,我在院裡管過帳,暫時做個帳房先生,簡單記收入支出,倒是可以勝任。」
現在普遍使用簡明扼要的單式記帳法,殷紅豆從前學過算帳,最難的其實是帳目分類,她擅長這個,應付起來應當沒有太大難度。
汪先生忍不住大笑,管過傅慎時院裡的帳?
這可遠遠不夠。
賭坊盈利巨大,極易出錯,根本不可放在一起比較。
汪先生見傅慎時也微有訝異之色,心知殷紅豆是誇口了,便捻須而笑,道:「姑娘沒有打理過外邊的鋪子怕是不知道,這鋪子裡的帳可和內宅的不一樣,要複雜得多,所以帳房先生難尋,否則我也就不愁人才了。不過姑娘天資過人,若有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為師,假以時日,姑娘便可替六爺管帳了。」
傅慎時抬起眼尾看她,道:「你能不能勝任,不能靠嘴說。」
殷紅豆狡黠一笑,人家汪先生未必有當場教考她的意思,傅慎時真壞,還特意挑起話題,她只得順勢道:「好啊,那就請先生您現在就考察考察我。」
傅慎時沒有說話,嘴邊卻勾了個淺笑看著殷紅豆,眼睛裡閃著微光,手指也輕敲著桌面,似有期待之意。
古靈精怪的丫頭,也不知道腦子裡東西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還一肚子壞水。
汪先生聽了傅慎時的話,也正有此意,他左手騰出來,掐著手指頭出題,道:「三千八百七十六,減兩千九百八十七。」
殷紅豆抿唇一笑,很快便道:「八**。」
傅慎時眉頭稍蹙。
汪先生的拇指正掐著無名指,似乎才算到十位數來,他當即又出題:「二百五十六乘以五十九。」
殷紅豆眼珠子靈活地轉動著,略加思索道:「一五一零四一。」
誒???
太快了點兒吧。
傅慎時眉頭擰著,汪先生也瞪大了眼睛,學著她的報數方式又出一題:「四五六七**,除去一二三四五六。」
殷紅豆嘴皮子快速地動著,眼睛往左看,一半眼白一半黑眼珠,稚嫩的小臉顯出幾分純粹天真,她又是第一個道:「三……點……七……零零零,後邊的我就不算啦!」
「……」
汪先生老臉一紅,方才他說什麼來著——不過姑娘天資過人,若有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師。
殷紅豆笑眯眯問:「先生現在可以收我為徒嗎?」
汪先生臉更紅了,拱手淡笑道:「姑娘可以出師了。」
傅慎時抿住嘴邊的笑,輕皺眉頭,斥道:「不得無禮。」
殷紅豆「哦」了一聲,乖乖低下頭。
不過無傷大雅之事,汪先生隨即笑贊道:「六爺倒是教的好。」
傅慎時緩緩搖頭,斜了殷紅豆一眼,道:「這可不是我教出來的。」
殷紅豆齜牙一笑,同汪先生解釋道:「我在內宅管帳的時候學的。」
單式記帳法,的確是在打理重霄院的時候,才精學一二。
汪先生訕訕一笑,又誇了殷紅豆兩句,重霄院還真是臥虎藏龍,只可惜是個丫鬟出身,若是男子,當有經天緯地之才。
這時候差不多就都商量完了,汪先生起身告辭,傅慎時亦拱手道:「靜候先生好消息。」
隨後不久,傅慎時主僕便回了重霄院。
夜裡傅慎時回上房歇息,殷紅豆替他鋪床暖床,他抱著手爐淡聲道:「過來,告訴我,畫迷宮和算帳,你打哪兒學的?」
殷紅豆手腕一頓,放下手裡的事兒,走到傅慎時身邊,垂頭答話道:「奴婢說實話,不過六爺要信。」
「嗯。」傅慎時淡淡地應了一聲。
殷紅豆抓耳撓腮,皺巴著小臉道:「奴婢若說是夢中所學……六爺不會要打死奴婢吧!」
回去從前無望,以前的事兒,只能當做南柯一夢,說是夢中所學,應該不算騙人……吧。
傅慎時饒有深意地打量著殷紅豆,冷聲命令:「抬頭。」
殷紅豆頭皮一緊,緩緩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北風呼嘯,吹打著門窗,屋子裡溫暖如春,卻寂靜如冬。
殷紅豆揪著袖口,看著傅慎時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夜色里,他真的生得太精緻好看了,凝視中似帶深情,朦朦朧朧,難以分辨。
不知過了多久,傅慎時才道:「手爐冷了,替爺暖手。」
「啊?」殷紅豆一愣。
傅慎時挑著眼尾,睫毛稍卷,薄唇輕啟:「怎麼?跟著我出門兩趟,自己該做什麼事都忘了?」
殷紅豆登時低著頭,道:「奴婢不敢。」
她是貼身丫鬟,要做貼身丫鬟該做的事。
傅慎時扔掉手爐,冷眼瞧著她。
殷紅豆蹲在他腳邊,搓熱了自己的手,捂著他修長乾淨,也冰冰涼涼的手,腹誹道:傅慎時的手怎麼總也捂不熱呢,還要她來做「手爐」。
該不是故意的吧!
約莫有一刻鐘過去了,時硯打了水進來,傅慎時才叫殷紅豆出去。
殷紅豆走後,傅慎時看著自己的掌心,捏起了拳頭,似乎這樣就握住她柔軟的手,留下的溫暖。
傅慎時洗漱罷了,合上眼眸,啞著聲音吩咐時硯:「去掃一盆雪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