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殷紅豆從來都不是肯吃虧的性子,傅五攪和了她的好事,她才不會放過他!

  她刻意拔高了聲音,看著傅五的身後道:「啊?五爺,您要坐享齊人之福啊?」

  傅五一見殷紅豆這般舉動,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以為未婚妻蕭山伯夫人的女兒在他身後,驚慌地回頭看——根本沒有人!

  傅五扭頭怒視殷紅豆,道:「賤丫頭,你敢作弄我!」

  他抬起手想動粗,傅慎時一把抓住傅五的手臂,冷著臉道:「難道就只准你作弄我?」

  傅慎時的意思很清楚了,沒有齊人之福這一回事。

  殷紅豆則躲在傅慎時身後狐假虎威,她眼看著蕭山伯夫人家的小娘子來了,便又故意提高音量,看著傅五道:「五爺,您真要坐享齊人之福啊?」

  傅五勾起唇角,道:「你以為我還會上當!」

  殷紅豆抿唇一笑,道:「您還是回頭瞧瞧吧!」

  傅五遲疑著旋身面向長廊,蕭山伯夫人家的小娘子可不就站在他身後嗎!他臉色大變,滿面通紅地看著未過門的妻子,扭頭剜了殷紅豆一眼,便趕緊跑上前去解釋。

  可是兩個人還未成親,怎麼能談論這個話題!

  小娘子又羞又惱,蹙眉瞪著傅五,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絞著帕子要掉眼淚,傅五便越發著急。

  殷紅豆忍不住大笑,很快便收了笑容,同方素月解釋溫聲解釋道:「姑娘莫要誤會,奴婢只是伺候六爺茶水的丫鬟。」

  未娶妻先納妾,正經人家做不出來這種事。

  方素月地誠懇輕聲道:「姑娘安心,我知道。」她又看向傅慎時身上打濕的一處,繼續將帕子遞過去,柔聲道:「傅六郎君擦一擦。」

  傅慎時瞧了她一眼,道:「不必,我有帕子。」

  方素月沒想到傅慎時拒絕她,她舉在空中的手不太好意思收回來。

  殷紅豆捉住她的手往回推,道:「姑娘的好心我們六爺知道,不過不能給姑娘惹麻煩不是?」

  方素月點了點頭,沖殷紅豆淺笑一下,又朝傅慎時福一福身子,婉聲道:「告辭。」

  說罷,她牽著弟弟款款走向花廳。

  方素月性格溫柔,身材纖細,殷紅豆看著裊娜的背影直發笑,這樣好性兒的姑娘,要是真嫁進來了,應該不會不放她走的吧!

  傅慎時凝視著殷紅豆,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扶手,眸光結上一層冰霜。

  水榭的長廊上,傅五不知道說了什麼,蕭山伯府的小娘子羞得掉眼淚,急得他手足無措。

  殷紅豆翻個白眼,暗罵他活該!

  傅慎時無意看熱鬧,冷臉吩咐時硯推著他走,殷紅豆便也跟上。

  回了重霄院,廖媽媽正好在院子裡,她迎上來看了一眼傅慎時,問殷紅豆賞花宴會如何。

  殷紅豆三言兩句就概括了,還把傅五那個小意外同廖媽媽說了,她噘著嘴道:「廖媽媽,您可作證,奴婢清白著呢!」

  廖媽媽目光微微遲鈍片刻,隨即笑開了,道:「你是重霄院一等一的忠心丫頭!」

  兩人在廊下說話,聲音傳去了書房,傅慎時腦子裡還在想著「齊人之福」,傅五是眼瞎了麼,他會豈會看上殷紅豆這丫頭?

  傅慎時隨手撿了本書看,翻看了兩頁,便覺索然無味,他扔了書,喚道:「進來。」

  殷紅豆知道傅慎時是在喊她,速即同廖媽媽打了招呼,撒丫子跑進去問:「六爺怎麼了?可是要茶水?」

  傅慎時吃了一段時間的藥,胃口好了些,少有出現食欲不振和不克化的情況,便又開始喝茶水。

  他乾淨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食指篤篤地敲打著扶手,盯著殷紅豆看了好半天沒有說話。

  殷紅豆察覺出不對了,偷偷抬眼去瞧,一下子就撞上了傅慎時冰如寒霜的眼睛,她一哆嗦,小嘴抿的緊緊的。

  難道她又做錯什麼事兒了嗎?

  思來想去,殷紅豆還是覺得今日一切周到呀,准六太太她照顧的很好,傅五那邊也以牙還牙。

  所以,傅慎時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殷紅豆實在不解,眨著桃花眼望著傅慎時,潤澤的眼睛泛著微光,她猶豫著小聲問道:「……奴婢是做錯了什麼嗎?」

  傅慎時面色陰森,直勾勾地看著殷紅豆,輕啟薄唇,聲音幽幽地吐出來:「你對方小娘子比對我還殷勤周到幾分,怎麼,你對她很滿意?」他挑起眉毛,絕俗的容顏添了幾分陰冷。

  殷紅豆眉心一跳,噘著嘴道:「奴婢這還不是為了六爺您嗎?」

  傅慎時忽然緊緊地抓住扶手,聲音低沉森冷:「你很希望我成親?」

  殷紅豆面頰微鼓,乖巧地點著頭,誠懇道:「當然啦,多個人疼六爺,奴婢自然歡喜得不!得!了!」

  她最後三個字不知道是如何說出來的,嬌聲裡帶著點嗲氣,態度卻十分坦然,表情義正言辭,竟叫人挑不出一絲錯。

  傅慎時喉間一哽,嘴角抿成冰冷的直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沒心沒肺的小丫鬟。

  殷紅豆細細地觀察著傅慎時的表情,見他眉毛平了下去,似乎不生氣了,便走過去一邊整理著書桌,一邊低頭嘟噥道:「奴婢是真心希望能多一個人對六爺好,而且方小娘子脾性溫和,尚算良配,將來多個人悉心照顧六爺,也是奴婢的福氣呢!」

  傅慎時靠在輪椅上,眼皮半闔,濃密如羽扇的長睫毛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殷紅豆側頭望向傅慎時,神色認真道:「六爺,您立業吧!」

  書房的窗戶是封死的,沒有一絲絲陽光透進來,正是秋天,光照更弱,室外秋風如泣如訴,落葉沙沙作響,室內昏暗的光線下,角落裡的傅慎時似蒙上一層淺薄的陰影,面色愈顯冷淡。

  殷紅豆緊張地捏著筆筒,垂頭不語,她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但她覺得那句話一定要說。

  人不能真的只是苟活,不是嗎?

  至少她不想。

  出人意料的,傅慎時只是聲音微啞道:「立業……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

  殷紅豆抬起頭,索性大著膽子繼續道:「便是不科舉,就不能做生意麼?六爺又不是出身商賈,不過料理家中產業,並不會被人瞧不起。」

  士農工商,但士族與商業什麼時候又曾分開過?

  何況大業王朝已經不是百年前的模樣了,眼下人們愈重錢財,娶婦並不全看才貌,也看重嫁資。

  現在從商,地位沒有以前那麼卑微。

  傅慎時眼尾微垂,沉聲道:「料理家中產業……又能與現在又幾分差別?夠了,以後休要再提。」

  殷紅豆細想片刻,傅慎時這般好強自尊的人,大抵是不願意依靠家中的罷——即便是為了以後的揚眉吐氣。

  他得有信心。

  這事還得做個長遠打算。

  殷紅豆默默不語,小步出去吩咐廚房的人煮水,泡了熱茶給傅慎時。

  傅慎時待茶水溫了才嘗,他以前習慣喝滾燙的水,還是聽從殷紅豆的意見,才漸漸肯喝溫水,他呷了一口,濃淡適宜,便道:「泡茶手藝有長進。」

  殷紅豆笑一笑,道:「還不是六爺調教得好!」

  說起調教二字……傅慎時手上一頓,羽睫輕顫,隨即便恢復如常,喝了半杯茶。

  中午用過午膳後,殷紅豆打了個盹兒就去了書房,傅慎時歪在輪椅上,閉著眼睛,擰著眉頭,兩手死死地交握著,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沒睡。

  他的臉真的是精緻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安安靜靜睡覺的他,乖得像一隻孤弱的幼獸。

  殷紅豆輕手輕腳地靠近觀察,傅慎時睫毛一顫,猛然睜開眼,嚇得她捂著心口,瞪大眼睛,往後大退一步。

  傅慎時皺著眉,捏了捏眉心,聲音略帶著沙啞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殷紅豆訕訕一笑,道:「奴婢就看看六爺睡著了沒,天冷了,這樣睡覺容易著涼。」她眼神一瞟,正好看見旁邊掛著披風,順手拿了起來,作勢要走過去給傅慎時蓋住。

  現在多了她伺候,時硯這時候正好吃飯歇息去了,並沒有旁的下人在書房,傅慎時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粗心人。

  他瞧著殷紅豆,冷哼道:「不必了,我不睡了。」

  殷紅豆這放下了披風,笑了笑,繞過書桌,在旁邊的小凳子下坐著,研了墨,鋪好紙,隨手拿了一支合適的筆,準備學習寫字。

  不到半刻鐘,翠煙端著茶水,站在門口,並不敢露出臉,在外邊聲音不高不低問道:「六爺,可要換茶?」

  這個時候,茶水確實涼了,倒是殷紅豆的疏忽,她見傅慎時沒答話,便朗聲道:「進來吧。」

  翠煙邁著小步子進來,她今兒穿著艷麗的桃紅色寶相花褙子,衣擺下面露出繡著小花的長裙,珠翠滿頭,耳朵上綴著一對圓潤的珍珠,臉上畫了妝,張揚嬌俏,很是打眼,整體風姿,乍然看去倒是和殷紅豆美艷倩麗的長相有幾分相似。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何況翠煙這等連皮相都沒有的人,細看之下,倒有些東施效顰。

  翠煙走去書桌前,安安分分地換了茶。

  傅慎時正好瞧見殷紅豆手上的比劃寫得又不好,捉住她的手腕子,重重地往右邊拖了一下,紙上出現一道漂亮的「捺」,他反問道:「這一筆很難寫麼?」

  翠煙收茶壺的手一滯,餘光落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低著頭,端著茶盤出去了。

  殷紅豆撇嘴道:「不過是這一句與奴婢八字不合,換一句詞兒一準能寫好。」

  傅慎時看著那一句「欲上青天攬明月」,道:「這你都寫不好,換哪一句你能寫好?」

  除了「攬」字,一個難寫的字兒都沒有。

  殷紅豆揚起下巴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這裡面至少有十個字奴婢能寫好呢!」

  傅慎時將詩從心裡過了一遍,瞳孔微張,這首五言絕句率意造語,直吐胸臆,別具一格,頗令人驚艷。

  而且,此詩甚合他的心意。

  傅慎時來不及數殷紅豆到底會寫哪十個字,詫異地瞧著她,問道:「是你作的詩?」

  殷紅豆看著傅慎時眼睛裡的微光,扯著嘴角答說:「不是奴婢作的,但是是奴婢背的還不行嗎!」

  傅慎時嘴角一抽。

  是了,這丫頭連字兒都寫不清楚,怎麼會作詩。

  但是知道背誦好詩,傅慎時不得不承認,也……確實很厲害呢。

  傅慎時當即提筆,將殷紅豆背的詩寫下來了,仔細一瞧,她說的是哪十個字,倒是一目了然。

  殷紅豆湊過去瞧。

  溫熱的呼吸吐在傅慎時的手背上,令他微癢。

  殷紅豆忽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毛筆,擠著眉毛道:「咦?這筆不是六爺中秋夜裡要送我的麼?哈哈,還好我沒有挑這支筆,否則白白少了一袋銀子。」

  傅慎時倪她一眼,聲音清冷:「少聒噪,離我遠點。」

  殷紅豆輕哼一聲,挪了挪凳子,照著傅慎時的館閣體繼續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