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穎悟絕倫,但又十分高傲自負,殷紅豆若是承認她看出了他內心的脆弱和無助,並替他在大夫人面前說話,一言不慎,就會激怒他。
權衡利弊之後,殷紅豆選擇裝傻到底,她垂首低聲道:「奴婢知錯,可是奴婢的錯是情有可原的!」
轉著手指上的玉戒指,傅慎時冷聲問她:「如何情有可原?說我聽聽。」
殷紅豆一本正經道:「張小娘子蛇蠍心腸,咒罵六爺,別說奴婢了,便是時硯也看不過眼去——時硯是不是?」
抬頭看向時硯,殷紅豆拋去一個殷切的目光。
時硯不期然與殷紅豆對視,面色浮紅,扭過頭道:「是、是的。」
咧嘴一笑,殷紅豆又看著傅慎時一臉憤懣道:「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六爺。奴婢自然想看她天打雷劈、後悔不迭的樣子。」
語氣微頓,殷紅豆絞著自己的衣袖,噘著嘴小聲道:「再說了,六爺不是也沒阻止奴婢麼,如果奴婢做錯了,六爺當時就該罰奴婢,說明六爺是默許奴婢的,是不是呀……」
她輕柔的尾音微微上揚,如軟羽掃過耳廓,撓得人心裡發癢。
傅慎時勾起唇角,這死丫頭,慣會答非所問和倒打一耙,他索性順著她的話反問道:「這麼說來,是我跟你同流合污了?」
忙不迭地搖頭,殷紅豆道:「沒有沒有,六爺秋月寒江、冰清玉潔、白玉無瑕、清介有守,怎會跟奴婢沆瀣一氣?那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六爺雲中白鶴,不屑於與這等腌臢之人計較。六爺是君子,奴婢是真小人!」
傅慎時輕哼了一聲,閒閒地靠在輪椅上,道:「字不會寫幾個,成語學的倒挺多。」沉默了一會兒,他聲音低低地問:「殷紅豆,你跟我說句老實話,為何要那般做?」為什麼要在大夫人面前,替他說了他說不出口的話。
殷紅豆的思維還停留在反擊張小娘子這件事上,她心裡想的當然是為了前途考慮,這樣的女人進府,她可不認為自己能遊刃有餘地斡旋在兩個瘋子中間,遲早要受牽連。
不過殷紅豆並不敢說出真實想法,她嘟噥道:「奴婢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怎麼還讓奴婢說一遍……」
輕柔嬌俏的聲音拂過傅慎時的耳邊,他眼瞼半闔,想起那日殷紅豆說「見不得六爺受委屈」,他嘴角微動,抬起手指,道:「罷了,這次且饒過你,下不為例,出去吧。」
麻溜地站起來,殷紅豆行了禮拔腿就走,繞過屏風撒丫子就跑向廚房。
今日出門折騰許久才回府,殷紅豆早就餓得不行了,她趕緊跟翠微二人一同做了一頓飯。
備好了傅慎時的那一份飯,殷紅豆見時硯沒來廚房催,便親自送去書房。
正好廖媽媽剛從世榮堂回來,也在書房,殷紅豆便笑道:「您的飯留廚房了。」
廖媽媽接過殷紅豆手裡的案盤,放在傅慎時桌前,叫住殷紅豆,道:「夫人賞了些東西,叫我帶給你。」
殷紅豆美目登時發亮,喜不自禁,她最喜歡賞賜了!
廖媽媽從袖子裡摸出一個荷包,遞到殷紅豆手上,道:「是些銀裸子。」
拿著沉甸甸的小荷包,殷紅豆連連道謝,什麼都沒有錢好使,她喜歡銀子!她愛銀子!
傅慎時瞧著殷紅豆財迷的樣子,扯了扯嘴角,待殷紅豆出去之後,他同廖媽媽道:「母親都賞她了,廖媽媽也替我挑一件東西賞給她吧。」
廖媽媽笑說:「這丫頭是個小財迷,也不必六爺費心了,賞些銀子就是。」
傅慎時隨口道:「還是頭一次見這麼愛阿堵物的丫鬟。」
阿堵物,是銀錢最俗、最虛偽的蔑稱。
廖媽媽怎會不知傅慎時言語裡的嫌棄,她少不得替殷紅豆辯解:「六爺自小錦衣玉食自然不覺銀錢重要,能進府做奴僕的,多是窮苦人家出身,紅豆從末等丫鬟爬到二等,不知吃多少苦才走到今天,老奴入府之前也夏捂痱子冬生瘡。倍加珍惜銀子、懂得感恩,才是曉事的好丫頭。」
將將提筆的傅慎時手腕一滯,倒是沒反駁,沉默片刻才道:「她月例多少?」
「二兩。」
「那便照十倍賞吧。」
笑著應下,廖媽媽去庫房取了銀子賞給殷紅豆。
一下子得了這麼多現銀的殷紅豆,高興得當著廖媽媽和翠微的面在床上打滾,嘴裡嗷嗷直叫。
廖媽媽笑彎了腰,道:「看把你給樂的。」
殷紅豆能不樂嗎?她算過現在的物價和銀子的購買力,二兩銀子和她從前一個月工資差不多,二十兩幾乎等於她一年的工資!
在京中偏院點的地方買兩進的小院子要三百兩,殷紅豆打算存兩年錢出府去做小本生意,再置宅子,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多討好傅慎時幾次,將來就能直接買宅子了!
「一夜暴富」的殷紅豆從床上坐起來,豪氣道:「今兒晚上我請廖媽媽和翠微吃酒!一會兒看還來不來得及,去廚房托人買些酒和食材,咱們三人好好吃一頓。」
翠微當然沒有意見,廖媽媽道:「正好我今夜宿在院裡,把時硯也叫上吧。」
殷紅豆詫異道:「啊?時硯來了,誰伺候六爺?」
廖媽媽道:「索性跟六爺一塊兒吃。」
翠微瑟瑟發抖……她來重霄院這麼久,還沒跟主子一道同屋吃過酒。
摸摸鼻子,殷紅豆道:「六爺肯和咱們一起吃嗎?」可千萬別肯,傅慎時哪裡會喝低檔次的酒,她這二十兩,根本不夠他折騰的。
殷紅豆又道:「還是別吧,廖媽媽倒是無妨,我們兩個丫鬟跟主子同屋吃飯,終是不好。」
翠微忙不迭地點頭,她有生之年絲毫壓根不想跟主子同屋吃飯吃酒。
稍稍思量,廖媽媽道:「說的也是。」
三人合計好了,廖媽媽自去忙她的,翠微便拿了幾錢銀子去大廚房買東西,殷紅豆悄悄地整理了下全部資產,加上從前「她」存下來的,還有大夫人和傅慎時賞的,一共有三十五兩,外加兩隻素淨的銀簪和一隻手鐲。
收好財產,殷紅豆便準備去廚房做準備,她剛出去,時硯便進了書房。
時硯走到傅慎時跟前,稟道:「紅豆沒幹什麼,就是跟廖媽媽和翠微說話,小的還看見她在床上打滾,嗷嗷直叫。」
傅慎時眉頭微皺,道:「她病了?」
時硯微愣,道:「不是,她邊笑邊叫。」
傅慎時又問:「那她叫什麼?」
時硯摳著腦袋道:「就是……嗷嗷嗷嗷地叫,小的也不知道叫什麼。」
傅慎時眉頭皺的更深了,一個女子,這般表達喜悅之情,與有病何異?揮一揮手,他吩咐道:「斟茶來。」
時硯應了一聲,便去了廚房倒茶,傅慎時隨手撿了一本書,眉目舒展。
天黑之後,傅慎時用了晚膳,重霄院落了鎖,院子裡靜悄悄的,翠微提著酒,殷紅豆炒好了菜端到房裡,廖媽媽也帶了些糕點過來。
三人一起吃酒聊天,熱熱鬧鬧的。
書房的燈還亮著,時硯在旁磨墨,傅慎時懸腕疾書,他朝廂房那邊看了一眼,便繼續寫字去了。
今夜的重霄院,和諧寧靜。
過了幾日,傅慎時的親事有了新動向。
張家小娘子那般侮辱傅慎時,秦氏與張夫人算是撕破了臉皮,可這事兒還不能了,畢竟兩家交換過定親信物,婚約便作得數。
現在張家擺明了不想嫁女,傅家更不想娶張家女,是解除婚約還是硬性嫁娶,總得有一家人先開口。
長興侯府並不急著開口,只是退婚了事,太便宜張家。長興侯府敢隨時退婚再娶,他張家敢主動退婚嫁女嗎?傅家拖也拖死張家。
張夫人心虛又不占理,怕傅家先下手為強壞了張閣老名聲,自那日回府,她便四處走動,四處傳長興侯夫人狹隘苛刻,傅六郎亦然。她的女兒因想著盡孝,在寶雲寺當著方丈的面,同人交談了兩句,便被准婆家揪住大做文章。
兩家是朝中排得上號的文臣勛貴,流言一出,寥寥幾日,便已經四處傳開,秦氏耳朵里也有了風聲。
秦氏也沒閒著,張小娘子咒傅慎時的話她一字不漏地傳了出去,並且把張家的維護閣老名聲的動機分析的十分透徹。
外人一聽,多半是傾向於相信傅家,畢竟傅慎時如今什麼狀況眾人都知曉,這樣好的親事,秦氏還去挑剔人家,豈不是跟親兒子有仇?倒是張家當時看中人家傅六文采斐然,如今嫌棄人家殘廢的可能性更大。
傳了幾日,這事兒就傳進了帝後的耳朵里。
若是旁人,帝後倒不關心,由著大臣自己解決便是。
事關傅慎時,皇帝很是上心,他把張閣老叫去問話,不問別的,只問張家當年與長興侯結親的事如何了。
出身寒門的張閣老雖是兩朝重臣,比之其他老臣,到底有所欠缺,多年來只位任群輔,經營數年,根基比不上世代襲爵的侯府穩定。
從前張閣老頂著同僚清流的譏笑聲與侯府結親,看重就是長興侯府勛貴世家的背景,張家這次再悔婚,便會被打上嫌貧愛富、汲汲營營的名聲,哪裡還有臉面可言。
張閣老誠惶誠恐,他哪裡會不明白皇帝對傅慎時的重視,根本不敢在皇帝跟前承認張家企圖悔婚,只說有些誤會。
皇帝到底給張閣老留了幾分顏面,並未逼問,當下放走了人,心裡卻還是惦記此事。
張閣老回去之後,把兒子兒媳孫女三人一齊訓了一頓,命令夫妻倆必須把孫女嫁過去!他又不是只有這一個孫女,犯不著為了一個丫頭片子得罪侯府,還在皇帝心裡種一根刺。
挨了罵的夫妻二人回了院子一合計,根本想不出完美解決的辦法,夫妻兩個吵了一架,當爹的怪娘把女兒寵壞了,當娘的怪爹沒有本事替女兒覓得良婿。
相互責怪完了,兩夫妻最後只商議出一個辦法,趁早求得長興侯府原諒,兩家和解,以免女兒嫁過去任人磋磨。
雖知道秦氏輕易不會鬆口,張夫人這個做娘的狠不下看著女兒入火坑,只能想盡辦法去試一試。
除此之外,張夫人還要去勸說女兒服從,她在張小娘子面前邊哭邊說,小娘子也哭哭啼啼地道:「娘,總不能讓祖父名聲蒙塵,要不、要不女兒就下嫁了吧,便是念在我這份體貼的心意,長興侯夫人也不該為難我才是。」
張夫人驚呆了,木木地瞪大了眼睛,張著嘴看著女兒,幾天前明明還要死要活地鬧著連面也不肯見,現在怎麼突然就懂事改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傅慎時:病嬌且鋼鐵直男2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