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紅豆跟著侍衛離開,因城裡早鎖了門,倒不可能連夜趕回去,她便同家裡人一道找了客棧夜宿,幾個侍衛丫鬟將她守得緊緊的,第二天天一亮,她便啟程回家。

  寧王昨個夜裡早聽了提前趕回來的侍衛稟了此事,雖然有些擔心年輕人血氣方剛不知道分寸,到底還是信任紅豆,不過說了她兩句,便未有責怪之語。

  紅豆昨日受激,犯了錯,眼下也是乖乖溜溜,給寧王端茶捏肩,十分孝順。

  寧王臉色就更好了一些,他叫紅豆坐下說話,問他傅慎時這幾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豆如實告知,說到傷心處,聲細如蚊,絞著帕子,垂首抹淚。

  寧王對傅慎時印象又好了幾分,不過為人父,他還是肅了神色與紅豆道:「他既這樣回來了,我也無可挑剔。傅六不論是才學還是待你的情意,皆是一等。」

  一個男人能為女人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值得託付。

  寧王語氣微頓,又道:「但我還是不想你受半點委屈,且等他家上門提親再說。」

  紅豆抿笑,道:「自然依父親所說。」

  寧王面色緩和,心裡琢磨了起來,傅慎時雖說前途遠大,到底在官場上還是初生牛犢,未必就能挑起長興侯府的重擔,不知道他家裡的人,可好應付,若傅六周旋得來,那是最好。畢竟紅豆以後要活在內宅,多的是雞毛蒜皮的事,許多事還是要依靠丈夫,他這個當父親的也替代不了。

  父女二人用過膳,各自回房小憩。

  傅慎時昨兒是夜半就起床趕回城裡,在天亮之前回了侯府換衣裳,去了翰林院當差,沒有遲下半刻。

  他下了衙門,便去了二皇子府邸,與皇子密談。

  傅慎時要說的事情很多,兩人聊到深夜,二皇子索性留了他住下。

  次日早上,兩人一起去給寧王請安。

  這是寧王頭一次見到從雲南回來之後的傅慎時,他一打量,見其個子長高許多,竟超過了他小半個頭,肩膀寬闊,身子骨瞧著就結實,心中甚是滿意,只不過臉上不顯,也沒有做任何表態。

  寧王還想與傅慎時料兩句,便留了二人坐下喝茶,與二皇子說話的時候,狀似無意地

  問了傅慎時兩句,略囑咐他為官的某些忌諱。

  傅慎時恭恭敬敬地聽了。

  寧王瞧著時候不早,便打發他們離去。

  二皇子與傅慎時別後,便各自去了衙門。

  傅慎時被皇帝授了從六品修撰,現在在翰林院裡,與同科進士和其他翰林院官員一起修《永成大典》,閒暇之餘,他便書寫「治土司策」的摺子,欲修整潤色之後,呈給天子。

  紅豆則在家中學針黹之事,她近來愛上了刺繡和編織等物,之前跟著丫鬟一起做了一雙鞋墊子給寧王,現在則是在練習做護膝。

  天黑之前,宮裡來人給紅豆傳話,七公主的生母賢妃召她入宮說話。

  紅豆一猜就知道是七公主找她說話呢,她送了宮女離開,次日清早,就穿了衣裳入宮。

  她去的早,還故意讓車夫過東長安街玉河北橋,翰林院就在那裡,和紫禁城只隔著一條一街。

  寧王府的馬車路過北橋,紅豆悄悄挑了帘子往翰林院的門口瞧,穿著不同補子的翰林們匆匆忙忙趕進去,年紀大的居多,年紀小的一個都沒有,她料到是看不見傅慎時,便著人往宮裡去。

  紅豆入宮後,見過賢妃,與七公主說了話,描述過傅慎時中狀元當日的盛況。

  七公主已經知道狀元是長興侯府嫡出的郎君,她還聽說過紅豆和傅慎時從前的事,便心知肚明地不多問了。

  紅豆才在七公主宮裡坐了沒多久,皇后的人便過來請她,紅豆跟著坤寧宮的人去見了皇后,可巧薛長光也在。

  薛長光自從祖父與祖母去世之後,守孝的時間和中間間隔的時間,加起來有三年多,這才出了孝期幾個月,薛夫人挑剔,家世低的看不上,他的親事到現在還未定下,皇后都著急上了。

  皇后思來想去還是中意長樂郡主,且這三年裡,長興侯府的嘴巴封得緊,京里沒有人敢議論寧王府的閒話,紅豆的身世,不過一段野史,誰也不敢再提。若她娘家能和寧王做親,真是再好不過,她兒子繼承大統的機會就大多了。

  紅豆早知道皇后的心思,不敢輕易露出半點示好之意,次次見了皇后,都態度恭敬,客氣疏離,這次也是。

  皇后倒沒指著靠紅豆春心萌動,說動寧王主動示好,她存了叫皇帝賜婚的心思,眼下不過是想紅豆不要太排斥薛長光而已,便只笑著同紅豆道:「郡主既來了,怎麼不來本宮宮裡坐坐。」

  紅豆起身回話,道:「恐叨擾娘娘,沒敢過來打攪。」

  皇后儀態端莊,微微地笑著,朝薛長光道:「本宮乏了,你替我送長樂郡主回去吧。」

  薛長光表情淡然,道:「是。」

  皇后說是讓薛長光送,坤寧宮裡的宮女還是跟了過去,遠遠兒地跟在兩人身後,既不打攪,又不至於跟丟了。

  薛長光和紅豆兩人走在皇宮長長的甬道上,誰也沒有話說。

  紫禁城很大,坤寧宮在後宮,這一路上出去,沒有轎子,還得走許久許久,紅豆臉都崩僵了。

  薛長光是個厲害人物,他也一句都不說,臉皮瞧著還不僵。

  紅豆繃不住了,伸手揉了揉臉頰,薛長光似乎也鬆了口氣,轉頭看了她一眼,淡笑道:「郡主只當我不在,大可自在一些。」

  紅豆笑笑道:「好,你也當我不在。」

  兩人走了許久,可不巧的是,出宮路上碰到了傅慎時!

  傅慎時本來跟在宮人身後,瞧見這倆人走一起,單手橫小腹前,另一隻手拿著摺子,橫眉冷臉,大步走了過去。

  紅豆莫名心虛,隨後一想,是皇后亂點鴛鴦譜,她心虛什麼!

  她見了傅慎時便是一臉笑。

  薛長光則真的心虛,今兒真的是碰巧了,皇后叫他來宮中,誰知道長樂郡主竟也來了,還加傅慎時給撞見了,他這是造了什麼孽。

  三人相見,便停下來見禮。傅慎時身邊的宮人很乖覺地退開幾步。

  傅慎時先給紅豆作揖行禮,叫了一聲「長樂郡主」。

  薛長光沒有官職,傅慎時是正正經經的從六品官員,他便給傅六行禮,作揖道:「傅編撰。」

  傅慎時略一點頭,冷淡地「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薛長光身後的甬道上。

  薛長光一抬頭,就看見了傅慎時的冷臉,哦不,是黑臉,他又順著傅六的視線扭頭看了一眼,坤寧宮的宮人跟得太遠了……營造了一種他和長樂郡主單獨相處的假象!

  兩人做了許多年的朋友,雖說有些年沒見面了,彼此有些脾性,還是熟悉的。

  薛長光摸了摸鼻子,臉上掛著委屈的訕笑,這叫什麼事兒。

  他問傅慎時:「你不在翰林院,怎麼跑宮裡來了?這是要去皇極殿嗎?」

  傅慎時點一點頭,算是應了,他以低柔的聲音問紅豆:「你怎麼進宮來了?」

  紅豆答道:「原是見七公主來的,皇后召見,正好薛郎君也在,皇后便讓他送我出去。你呢,皇上召你進來的嗎?」

  傅慎時頷首道:「是。《永成大典》還有幾月就修完了,皇上召我去問一問。」

  薛長光笑了一下,傅慎時真是好運道,《永成大典》修了十幾年了,偏他入了翰林院的這一年就要修好了,永世之功,他也沾得一份。

  傅慎時的目光移到薛長光臉上,只瞧了一眼,並未多說什麼,很快就扭頭同紅豆道:「勞累郡主自己出宮去,我與薛郎君說幾句話。」

  紅豆求之不得,點了頭便走了,她身後的宮人迅速跟上來送她出宮。

  薛長光也並不想送紅豆,如此正好,宮人走了,他也清淨了。

  他笑著收回視線的時候,發現傅慎時正眸色冷淡地平視他,便斂了淺笑,道:「……你這麼看我幹嘛?我也是被迫的。」

  傅慎時幽幽道:「這麼說,送長樂郡主還委屈你了?」

  薛長光:???

  他什麼時候這麼說了?他只是解釋緣由一下而!已!

  薛長光表情淡淡地道:「你要我與我說什麼?」

  傅慎時漫不經心道:「沒有什麼,你且走吧,我去見皇上了。告辭。」

  薛長光:???

  所以……傅慎時所謂的有話跟他說,只是想將他和長樂郡主分開而已?

  薛長光正在思考,傅慎時真這么小氣嗎?

  傅慎時便道:「一會子你走慢點,別追上她了。」

  薛長光嘴角一抽,大抵是確定了,有了心上人的男人,就是這么小肚雞腸,他嘴角扯了一下,道:「……知道了。」

  傅慎時與薛長光分開之後,便去見了皇帝。

  自傅慎時中狀元那日,大殿之上奏對之後,君臣二人,並未見過面。

  皇帝閒了一些,便找了個由頭召見傅慎時入宮。傅家六郎的雙腿好了,他很欣慰,大業多一棟樑之才,他更欣慰!

  皇帝留了傅慎時說到天色擦黑,才放了他走。

  傅慎時回家的時候,紅豆已經和寧王一起用晚膳了,父女二人如常一樣,用晚膳的時候並不說話,待飯罷了,移步去次間裡坐下說話。

  紅豆心裡惦記傅慎時說的修《永成大典》的事,便問了寧王。

  寧王笑道:「他投生到現在,正好中了今科狀元,真是運氣好。」

  紅豆不懂,寧王便解釋給了她聽。

  紅豆也是一喜,傅慎時運氣還真是挺好的,大概老天爺都在補償他吧!

  可是……傅慎時到底不是主要編修者,光靠此功,怕是不足夠立刻站穩腳跟啊,關於土司改土歸流的摺子,即便他上了,若無猛將擒賊先擒王,這便是道無用的摺子。

  她不知道,傅慎時在賣什麼關子,到底什麼法子能讓長興侯府心甘情願地允了這門婚事,並且主動上門來提親呢?

  傅慎時沒有讓紅豆等太久。

  四月十五,上早朝的時候,幾個部的尚書奏稟了三年前災後重建的結果,事到如今,那場災難帶來的惡果,已漸漸消滅,大業最大的內患終於平息,暫時得以國泰民安。

  各部自當論功行賞,除開一些能臣,還有二皇子得到了無數褒獎,因為他手裡的善財司,實實在在地替國家收取了巨額財政收入。

  大殿之上,天子問二皇子想要什麼獎賞。

  二皇子卻道:「兒臣不能冒領此功。」

  大殿之上頓時寂靜,皇帝坐在龍椅上,身子側傾,支著耳朵去聽,道:「你說什麼?」

  二皇子朗聲道:「兒臣說,兒臣不能冒領此功。」

  天子連忙問:「何出此言?」

  二皇子道:「善財司,是三年多前,翰林院傅編撰去雲南之前,交付與兒臣,且列了諸多施行之法,先如今善財坊各項規矩,皆出自傅編撰之手。」

  大殿上,如水沸騰,議論開來,傅編撰不就是、不就是今科狀元郎嗎?不就是長興侯府的傅六嗎?!他竟三年前就顯出了經天緯地之才?!

  二皇子繼續道:「當年傅編撰離京之前,生死未卜,臨行前將心血託付於兒臣。兒臣不敢冒領功勞,一直未曾聲張,也未敢要父皇嘉獎,如今傅編撰回來了,父皇若要論功行賞,自該賞賜他,而非兒臣。」

  天子腦子裡想的全是與傅慎時在皇極殿相談時,這位年輕的狀元郎說的話。傅慎時給出的治土司的建議周全可用,但狀元郎畢竟年輕,他未敢輕易取用,今日卻沒想到,善財司之法居然出自傅慎時之手!

  善財坊票的製造、防偽之法,其中的經營門道,都不是常人能想出來的。善財司里每年的收入有目共睹,抵得上賦稅的一小半,且這些銀錢,全由二皇子經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幾年來水利與道路的修建,百姓深受其惠。

  這功不賞不可。

  天子記下傅慎時的功勞,另論其餘大臣之功。

  次日,天子又召傅慎時入宮,賜了座,笑著問他想要什麼賞賜。

  其實天子都想好了,長興侯自三年前,被罰為降等襲爵,傅家有此等好兒郎,天恩重沐傅家,也為不可。

  傅慎時從座上起來,跪於御前,伏地求道:「微臣別無所求,但求皇上賜婚。」

  皇帝灰眉略抬,長胡微動,道:「賜婚?」

  傅慎時和長樂郡主的事,他不是全然沒有聽說,近來皇后也常常給他吹枕風,他都給擋回去了,倒沒想到傅慎時遇到這麼大的恩寵,竟提了這個。

  皇帝「唔」了一聲,緩聲道:「起來說話。」

  傅慎時依言站起來,卻還低著頭。

  皇帝實事求是道:「謹光,朕很歡喜你,不過長樂郡主的婚事,朕不能輕易答應你。若……寧王許可,朕便下旨賜婚,若他不許,朕便別無他法。」

  傅慎時歡欣之色溢於眉宇之間,他復又跪下道:「微臣叩謝皇上。」

  只要天子應了,聖旨必賜!

  皇帝揮退了傅慎時,便著人去請了寧王進宮。

  兄弟二人相見,寧王行了大禮,皇帝笑著讓他別拘禮,請了寧王進去下棋喝茶。

  棋局之間,皇帝一邊落子,一邊道:「你不是替你家丫頭擔憂婚事嗎?朕有一人,不知你滿不滿意。」

  寧王大抵猜到一些,但他不知道傅慎時怎麼會有這種能耐,請動天子說情,裝了糊塗問道:「皇上您說。」

  皇帝笑呵呵道:「朕看狀元郎配長樂正好,你意下如何?」

  寧王手腕頓了片刻而已,便順利落下一子,道:「臣也聽說狀元郎品學兼優……」

  皇帝大喜,道:「那好,朕便做個媒人,替長樂賜婚。」

  寧王謝了恩,出宮的路上,他心情很複雜。傅慎時能求了皇帝賜婚,紅豆嫁去長興侯府,永遠不會有人敢欺負她,可若是傅慎時欺負她,她這輩子也不可能和離。

  做父母的總不能跟著孩子一生一世,寧王還是想開了,路是女兒自己選的,目前看來是沒有選錯的,他且放心地將女兒託付出去好了。

  寧王四十歲左右才得回女兒,養在身邊三年多,日日相伴,女兒又十分孝順,他一想到就將女兒交付出去,心裡一陣心酸,騎馬回了家,躲在書房哭了一場,才去告訴紅豆此事。

  紅豆都聽懵了,天子賜婚!天子替傅慎時賜婚!

  她小心翼翼地問寧王:「父親,難道是您……去求的皇上?」

  寧王沒好氣道:「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求著傅慎時來娶他女兒,他做不到!

  紅豆道:「那……是他去求的皇上?」

  寧王點一點頭,將皇帝賜婚的緣故說了。

  紅豆聽完更懵了,竟是因為善財坊的緣故!

  原來傅慎時自三年前出京之時,就打上了這個主意!

  他還讓她過了三年就不必等呢,哄鬼呢,他都替她鋪了多少路……還說讓她別等,口是心非的傢伙。

  沒過兩日,聖旨就擬好了,內官先後去了十王府和長興侯府宣旨。

  紅豆早知此事,沒有任何訝異,只是歡喜。

  長興侯府則炸開了鍋,長興侯和秦氏萬萬沒想到,天子會賜婚,傅慎時便是中了狀元,若非天子要將公主嫁到侯府,怎麼可能會給他賜婚的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