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府很熱鬧。
這次的熱鬧也很難得。
皇帝有六個兒子,除了二皇子和六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其他的皇子公主,皆出自不同的妃嬪。
皇子公主們大了之後,各自分了黨派,很少私下相聚在一起。
這次寧王攜女進京,驚動了很多人,朝野上下,無人不知道天子又多敬重寧王,便是皇子公主們,也要尊敬地喚他一聲「皇伯」。
寧王的女兒,就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堂妹或者堂姐,因皇帝最小的公主尚且不會走路,便不必來看紅豆,其他長大的皇室子弟,都比紅豆大,皆要過來看望堂妹。
二皇子領了頭,其他人便是不想來也不行,否則此事傳到皇帝耳朵里,尤其是不受寵的皇子公主,便要受到責備。
他們都約好了八月初三到十王府寧王住的府邸來。
薛長光就是今日帶了傅三過來,他倆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拖家帶口」的人,可不止他們倆,幾位皇子妃和公主都帶了家裡人來。
傅三隨便一掃,就看到了張閣老的孫女。
張小娘子從前可是同傅慎時說過親的,傅三去杭州領的肥缺,就是從張家手上搶下來的。
傅三對張家的人,不可謂印象不深刻,他不由得問薛長光道:「張家小娘子還沒嫁出去嗎?」
薛長光太挑剔了,他的親事還沒定下來,正好他近來也聽他母親說過張家小娘子的一些閒話,就道:「聽說是定過一次親,但是又退了婚,就耽擱到現在。」
張家經歷過運河坍塌和災情的動盪之後,見識了沒有爵位是多麼不穩當的事,張閣老本來就只是個群輔,家中子嗣眾多,有出息的卻少,張閣老一度舍下老臉,想放下清流氣度,攀附勛貴,和薛家結親。
奈何薛長光是親眼見過,張小娘子陰錯陽差在寶雲寺羞辱過傅慎時的事,他怎麼可能還去和張小娘子有什麼瓜葛,二話不說就拒絕了。
當然這些內情,他不會與傅三說。
傅三倒也敏銳,薛長光說個大概,他心裡就清楚了,他也就略瞧了一眼,便往王府客廳外邊看去,等著客人到齊,郡主過來。
六皇子等人陸陸續續的來了,就二皇子和傅慎時還沒來。
寧王帶來的管事,把客人從前廳請去了花廳。
傅三以為郡主在花廳,連忙起身,跟著薛長光一起去了。
入了秋,皇帝早吩咐人在院子裡種滿菊花,甫一入院,沖天香氣透庭院。
傅三沒心思看花,他就等著瞧郡主,他眼巴巴跟著進去,走到半路上,王府里跑進來一個薛家的小廝,走到薛長光身邊,與他耳語兩句,嚇得薛長光臉色大變。
薛長光待不下去了,他同寧王府的管事告了辭,表了歉意,方拽著傅三道:「我家裡出了些事,我要走了,你在這兒跟他們都不熟,也別留了,一道走吧。」
薛長光帶了傅三來,他要走,肯定把人一起帶走,否則出了事算誰的?就算他姑姑是皇后,寧王的心肝肉,他也惹不起。
傅三焦躁得要死,他皺著眉道:「發生了什麼事?非現在走不可嗎?我只見郡主一面就走,你再等等。」
薛長光面色灰白,道:「等不了!」他死死地拽著傅三往外大步地走。
傅三扭頭往身後一看,就瞧見一個婀娜娉婷的身影從園子裡往花廳的方向走,他一眼就看出來,那定然是郡主!
可惜隔得太遠了,傅三就只能看見郡主大概的身姿,瞧那身板兒,倒是和紅豆一模一樣,可她行走姿態,端莊嫻雅,和從前那個小丫鬟的氣質天壤之別。
要命的是,傅三越看越眼熟,好像就是紅豆!
他心裡莫名擔憂起來,便與薛長光道:「你等會兒,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薛長光冷聲道:「我外祖父危在旦夕,我等不了你!你若定要叫我為難,以後有事,也就別麻煩到我頭上了。」
傅三一聽此話,心下一沉,也不敢造次,便跟著薛長光出了府。他回長興侯府的時候,心神不寧,猶豫再三,到底還是去同秦氏把話說了。
秦氏整個人都懵了,眼睛都不知道眨,她痴痴地笑了兩聲,道:「紅豆是寧王流落在外的女兒?怎麼可能!」
傅三面色沉鬱道:「我遠遠兒地看著像極了,不敢說十成十,卻有七八分是真的。而且母親您算算時間,六弟帶紅豆出去,回來之後他身邊沒了人,寧王帶了個女兒進京,請皇上封郡主。六弟又成天往十王府跑,這……怎麼可能不是!」
秦氏後背發涼,她目光呆滯地道:「六郎從前也常和皇子們在一起……這不可能!家裡採買的丫鬟,哪個身世不是清清白白的?那殷家就是她的本家!」
傅三幽聲道:「殷家全家人都被滅口了。」
「什麼?!」秦氏嗓音尖銳,有些失態了。
傅三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訴了親事,他道:「我當時就覺得紅豆身份不平凡,沒想到……這般不平凡。」
秦氏擦了擦冷汗,道:「這、這、這……這!」她訥訥地道:「這也怪不了長興侯府,咱們哪裡知道她是什麼身份!何況我、我也沒有苛待過她!」
傅三撇撇嘴道:「若有人欺負我兒子,我不管他為什麼這麼做,總之他這麼做就是錯。」
秦氏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她擔心的就是這點!
長興侯府風雨飄搖,如今再也經不起寧王這樣身份貴重人的折騰了。
秦氏顫聲道:「紅豆不會對咱們懷恨在心罷!這些年她在侯府,要受苦也是在你二嬸手裡受苦,咱們府里該發給她的例銀也都發了,吃穿不缺她的,我也沒有為難過她。」
傅三嘆息一聲,道:「為不為難,您說了不算,但凡她覺著委屈,便是咱們的錯。」
秦氏絞著帕子道:「寧王……可不能是這般狹隘的人罷!」
傅三擰眉道:「寧王此人驍勇善戰,極為……護短。何況是他的親生女兒。」
秦氏險些昏死過去,她扶著小炕桌,才沒仰倒在羅漢床上,她白著臉道:「這糟了……」她轉念一想,道:「也未必可能,哪兒有這麼巧的事,偏什麼倒霉事兒都落咱們家了!且等郡主受封,寧王辦喜宴的時候再說!」
傅三搖搖頭,不大樂觀道:「您還是提前想想,怎麼應對得好。」
秦氏頭皮發麻,咬牙道:「怎麼應對?寧王肯定給她託了個漂亮體面的身份,她都是老六房裡的人了,沒了清白,寧王若真心疼她,定然害怕咱們把她從前的身份和清白這事兒宣揚出去。」
傅三瞧著秦氏,道:「母親,您難道以為,寧王會給咱們開口宣揚的機會嗎?宣揚完了,便是魚死網破,父親答應嗎?」
秦氏有些崩潰了,她嗓門有些大:「那你說怎麼辦?!」
傅三有點兒不快,他鎖眉道:「求寧王,高抬貴手。紅豆和老六情誼是真的,她看在老六的份上,總會替咱們周全幾句。」
秦氏直喘氣,讓她去求一個丫鬟,怎麼可能!她根本拉不下這張臉。
傅三又補了一句道:「您求還不行,最好讓老夫人和父親都去,否則寧王看不見咱們的誠心。」
秦氏面色煞白,道:「她難道不打算嫁到咱們家?王府逼咱們先做小伏低,以後寧王不怕傅家給苦頭她吃?」
傅三簡直無語,他抬頭淡聲問道:「現在是六弟天天巴巴地上趕著去看人家,不是人家求著要嫁給六弟。您不知道,當時這丫頭跟著六弟的時候,有氣性的很,讓六弟以妻禮待他。老六也確實這麼做的。老六什麼性子您不知道?他對誰低聲下氣過?張閣老孫女的事,兒子沒記錯的話,人家小娘子後來是誠心想嫁給六弟的吧,他怎麼回應的?」
傅三略停頓過後,自己答了話:「六弟狠狠地打了張家的臉不說,還讓張家割了一大塊兒肉,並且一個屁都不敢放。六弟給那丫頭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這樣您還指望六弟能掌控得了她?」
他整個人都往後靠去,涼涼地道:「現在不止是六弟,而是整個長興侯府要求她。」
傅三覷了秦氏一眼,問道:「而且,磋磨郡主,母親,您敢嗎?」
秦氏哽住了,她敢嗎……她敢才怪!
現在長興侯府一個有用之輩都沒有,削不削傅家的爵位,全看天子心情。
秦氏死也想不到,長興侯的氣運背成了這樣,翻過了大風大浪,竟要載在一個丫鬟手裡。
傅三搜腸刮肚,終於又想起了什麼,他道:「對了,傅二是欺辱過那丫頭的吧?寧王現在,恐怕想殺了他。咱們雖分了家,可他們到底姓傅,也都還沒搬出去,咱們還是一家人。」
秦氏如墜冰窖,她覺得自己都不能呼吸了。
傅三鄭重提醒道:「這是大事,您還是同父親說一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