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殷紅豆主動要見寧王,寧王很是驚喜,驚喜過後又是忐忑——他還沒自己的姑娘說過話呢,他不知道怎麼和女兒說話!

  但寧王不能不見她,他大抵也猜到殷紅豆為了什麼事兒來的,便著人去把人請進來。

  殷紅豆往寧王正院廳里去了,卻見傅慎時也在,先是一愣,隨即緩步走到寧王面前,行了禮,道:「……王爺。」

  她從前做丫鬟學過禮儀,在侯府也見過太太們福身,當下做起來,自然流暢,沒有絲毫矯揉造作之態。

  寧王與傅慎時一起打量過去,前者眼裡多是寵溺歡喜,後者則……滿目驚艷。

  傅慎時沒見過這樣的殷紅豆,她總是大大咧咧不講規矩,穿著隨意簡單,有時候偷懶,扎個馬尾就完事兒,因他自己生得好看,又見過諸多俊男美女,倒不挑剔這個,覺得紅豆隨性也好。

  乍然見了殷紅豆這般端莊倩麗的樣子,傅慎時不得不承認——她真美好,面姣若春花秋月,體態纖穠合度,月華裙堪堪遮頸脖,福身的時候,長項彎曲,文靜嫻雅,又是另一份氣度。

  而且她這一身打扮,絲毫不違和,好似天生就是富貴人家的姑娘,嬌養著長大的。

  傅慎時恍然意識到,殷紅豆流著寧王府的血,她的倔強和不屈,是她骨子裡就有的高貴。

  她本該就是人間富貴花,只是流落平陽,一時蒙塵形似浮萍。

  但她現在回家了,便散發著她該有的華彩。

  傅慎時凝視著殷紅豆,喉結聳動,灼熱的雙眸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以及一些……失落。

  他從前很怕她離開她,便通過主子的身份占有她,那時他雖也會擔驚受怕,卻好像還能攥得住她,但現在,他好像一點點也抓不住她了,仿佛一伸手,她就化成春水裡的浮光碎影,一掠就沒了痕跡,手心和心口的虛無感,令人十分無力。

  傅慎時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怕過。

  他想起殷紅豆說過,男人應該靠自己的魅力吸引她,他此刻卻覺得他的出身、相貌,他讀過的書,他的那些經歷和產業,在此時此刻統統不值一提,他只想縮到地縫裡去。

  寧王說的對,他配不上這樣光彩奪目的她。

  傅慎時喉嚨澀啞,他突然明白了殷紅豆之前的種種的擔憂。她總是擔心他以後會娶別人,現在呢——他很擔心,她有了更好的家世,她這樣好的姑娘,會嫁給比他更好的人——畢竟他只是個殘廢,大業的郎君,能比他好的人,太多太多了,寧王之女,大業郡主,想嫁誰不能嫁?

  他呆呆地轉了眸,沒再看殷紅豆,兩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膝蓋上,面無表情。

  殷紅豆悄悄覷了傅慎時一眼,只見他看也不看她,她以為是因為寧王在場,傅六不敢造次,便也斂起心思,乖巧地低著頭,讓寧王少一絲「父親看女婿」的不快。

  寧王哪裡捨得女兒久站?他趕緊招手道:「坐,快坐。」

  殷紅豆坐在寧王下首,與傅慎時對坐,兩人卻不敢相互對望。

  寧王笑問殷紅豆:「你來找我?」

  殷紅豆點一點頭,道:「王爺,我……」她當然不能說她想問什麼,便小聲道:「我想和您一起用膳。」

  寧王並不因為她的稱呼而煩惱,反而因她主動要求一起吃飯而開懷,儘管他滿臉疲憊之色,卻樂得嘴都合不攏了,道:「好,我這就叫廚房傳膳過來。你喜歡吃什麼?」

  「我不挑剔,我隨您。」

  寧王大笑著。

  都不必寧王吩咐,外邊守著的丫鬟當即去了。

  屋子裡沒人說話,殷紅豆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紅著臉,眼睛不敢亂看,餘光卻時不時往傅慎時身上飄,哪知道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寧王身材高大,即便坐著,也身子挺拔,能瞧得見殷紅豆的頭頂,頗有些俯瞰的意思。

  殷紅豆覺得如芒在頂,餘光都不敢亂看了,壓著下巴,看著地面。

  寧王起初覺得是女兒害羞,還很高興,又一想,是不是他嚇著她了,輕咳一聲,主動道:「一會兒就傳膳了,你餓不餓?餓的話,我先讓人送點心來。」

  殷紅豆搖頭,道:「不餓。」

  寧王「嗯」了一聲。

  傅慎時滑動輪椅,欲作揖告辭,殷紅豆眼神瞥了過去,寧王便淡聲同傅六道:「天色不早了,你留下來一起吃吧。」

  傅慎時道好。

  殷紅豆嘴角微抿。

  晚膳傳來,三人入座。

  寧王府規矩很大,加之寧王身份貴重,一頓飯吃下來,屋子裡大氣不聞,殷紅豆吃得十分壓抑,只吃了個六七分飽,便放下筷子。

  殷紅豆不吃了,傅慎時便也不吃了,他先她一步洗手、漱口、擦手、擦嘴。

  殷紅豆不會,便悄悄地跟著傅慎時學,倒也一絲不錯。

  寧王吃飽了,也如此這般。倆人的小情愫,他都看在眼裡,並不說破。

  飯罷,他本想說讓殷紅豆陪他消食,又覺得太急了,就讓人送殷紅豆和傅慎時一起回去。

  殷紅豆心中歡喜,辭了寧王便去了。

  出了主院,殷紅豆在甬道上終於能和傅慎時說話了,她讓丫鬟退遠些,走到他身邊,小聲問他:「怎麼樣?」

  傅慎時聲音低啞:「還好。」

  殷紅豆蹙了蹙眉,道:「還好是什麼意思?」

  傅慎時不知道怎麼解釋,便沒有說話。

  殷紅豆急得跺了一下腳,道:「我怎麼絲毫看不出王爺對我是什麼態度呀……他怎麼還會單獨叫你去說話?他跟你說什麼了?為難……你了?」

  其實寧王為難傅慎時,在殷紅豆意料之中,為人父母,何況寧王又是這重身份,不會放任女兒低嫁。

  她怕的是,寧王會羞辱傅慎時。

  傅慎時可以為她做一次對六皇子低聲下氣的事兒,卻絕不可能做一輩子,他的傲骨,她都知道的。

  傅慎時淡聲道:「寧王很看重你,不過他大概是沒做過父親,不知道怎麼面對你。他心中是愛重你的。他也沒有刻意為難我。他叫我去,是說你族裡一個堂兄的事,就是追殺你的主謀。」

  殷紅豆鬆了一口,寧王沒有刻意刁難,就說明還有轉機,若他倆的婚事能水到渠成就好了,既寧王態度不是那麼強硬,那她和傅慎時便有機會磨。

  思及此,殷紅豆心情鬆快幾分,復問道:「追殺我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

  傅慎時將寧王欲從族裡過繼孩子的事告訴了殷紅豆,他還道:「你父親雷厲風行,今兒出門就把那一家子給處理了,他叫我去,就是說這件事。他不知道怎麼交代,今夜肯讓你我同行,許是要借我之口說給你聽。」

  殷紅豆點著頭,道:「明白了。王爺怎麼處理那家人的?」

  傅慎時道:「真定這邊的人手是朱玉澤父親派去的,他父親說都是他的主意,但是你父親不信,我也不信。至少朱玉澤父子肯定知情……斬草除根。」

  說到此,他便打住了。

  殷紅豆低下頭,也沒話可說,末了才道:「只除朱家的根吧?」

  傅慎時道:「放心吧,你父親有賢名在真定,不會牽連朱家之外無辜的人。」

  殷紅豆唇邊一抹笑,她還想說什麼,竟然都走到她院子門口了,她駐足,望著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跟他說話的機會這樣珍貴。

  朗月高懸,月華澹澹,灑在兩人的身影上,添了幾分清冷的光澤,一對璧人,似從畫中出來。

  傅慎時抬頭瞧著殷紅豆,眼尾微彎,道:「你父親已經打算將你的身份上報朝廷,你有什麼都能跟他說。你聰明,這些你肯定會應對的。藩王無詔不得入京。等朝廷旨意下來,上京的時候,我與你們同行……我走了。」

  殷紅豆點著頭,小聲道:「估摸著這幾天要認祖歸宗的,我多找機會去見見王爺,探他口風。」

  傅慎時不自覺地點著頭,盯著她的笑臉,攥緊了雙手,嗓音喑啞道:「你今天……真好看。」

  殷紅豆朝他俏皮地眨眨眼,轉了一圈,裙邊浮動,若五彩波瀾,髮髻上環翠叮噹,這姿態雖不端莊,卻很嫵媚俏麗,她笑道:「雖然繁瑣,穿起來還真挺好看的。」

  傅慎時眼眶一熱,可不是麼。

  她好看的,一直都好看,從內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