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寧王手上的鳥籠子掉在了地上——在見過殷紅豆的臉之後。

  黃羽紅喙的牡丹鸚鵡從紅漆的鳥籠里鑽了出來,撲騰著翅膀,盤旋在客廳的上空,嗚嗚地叫著。

  傅慎時、時硯和殷紅豆也都茫然了,不知道寧王作何那樣看著殷紅豆。

  殷紅豆有些不自在,眨巴眨巴眼睛,又低下了頭。

  傅慎時不喜歡寧王用灼人的目光瞧著殷紅豆,便把人護在一旁,拱手道:「既是如此,晚輩便不多叨擾,告……」

  「等等。」寧王抬手說話的時候,還直直地看著殷紅豆,他問道:「這是你的婢女?」

  傅慎時道:「不,是我的……」他扭頭瞧了殷紅豆一眼,眼睛裡帶著一點點笑意,道:「我的夫人。」

  寧王皺了下眉頭,殷紅豆並沒有梳婦人髮髻,還是個簡單的姑娘家梳的髮髻。而且她穿著比丫鬟略富貴一些,頭飾卻簡樸,怎麼看都不像傅慎時的夫人。

  寧王還以為,傅慎時無端不會騙他,既是傅六的夫人,這姑娘出身肯定不低,也就不會是王府遺珠。

  這些年想方設法上門坑蒙拐騙的人海了去了,寧王也見過和他妻子長的很像的姑娘,卻都不是他的女兒,這些年,他找尋愛女的心早就漸漸冷寂了。

  但這事兒委實有些蹊蹺,他直接問傅慎時肯定不太好。

  寧王神態很快緩和下來,道:「你們先在我府里住下吧。」

  三人:???

  傅慎時與殷紅豆對視一眼,眼中有不解之色,時硯就看著他們倆對視。

  寧王道:「你們不是要求個暫時的安身之所嗎?先在我府里住下。」

  他這般挽留,二人倒也沒有拒絕之詞,傅慎時道過一聲「多謝」,立刻有管事過來帶路,引他們去內院客房住下。

  三人進了房,關上門說話。

  殷紅豆道:「寧王怎麼會那樣看著我,難道我……」她瞪著眼,不敢妄自把後面的話說出來,這太匪夷所思了。

  她只想要點好運氣,但是沒有想要天大的運氣……關鍵是運氣太好,會適得其反啊!

  傅慎時神色有些複雜,道:「不知道。」他恨不得安慰自己,寧王不過是見殷紅豆貌美,所以失神……他又一想,這還不如不安慰。

  他道:「先住下,我這就派王武他們去查。你我身在王府,便是驚動了那些人,他們也不敢上王府來動粗。」

  殷紅豆點了點頭。

  傅慎時吩咐時硯出去給王武遞話。

  與此同時,寧王叫人去京中查傅慎時的事兒,以及他這個夫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日,兩方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消息。

  王武在真定有認識的人,雖不多熟,但打聽這件事卻很容易,因為寧王尋女的事全城皆知。

  十五年前皇帝順位登基之時,平王造反。

  當時平王已經攻城北上,皇帝派人去懷來迎戰守城,大將不敵,不出兩日便戰死,懷來淪陷,皇帝又便派人來真定,請求他的堂兄,也就是寧王援助。

  寧王在真定應戰,卻被叛軍南北兩向夾擊,唯恐戰敗,便讓寧王妃帶著女兒和乳娘、侍衛出逃。

  寧王和寧王妃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平王深知這一點,又怕不敵寧王,便派人追殺寧王妃。

  寧王妃帶著的人都死光了,最後只剩個乳娘,帶著獨女逃到了保定府。自此便失了消息。

  平王的人當時只找到了寧王妃的屍首,正欲將屍首帶回去,假裝俘獲了寧王的女兒,好逼寧王投降,哪知道寧王提早得到了妻子去世的消息,發了瘋一樣帶著人強攻叛軍。

  那一場仗打了兩天兩夜,寧王正年輕氣盛的時候,殺紅了眼,平息了叛亂。

  最後只接回了寧王妃妥善安葬,他們的女兒和乳母,都找不見了,一起丟失的,還有嬰兒隨身帶著的信物。

  自失妻女之後,寧王從未放棄過尋找女兒,因寧王妃最後死在保定府,遂他多年在真定去保定的路上派人長期搜尋,長興侯府二太太的父親,保定府左衛薛指揮從前還是個小百戶的時候,幫了些忙,寧王后來論功行賞,便提拔了薛大人,護著他一路坐上了指揮使的位置。

  當然,薛家這些年在保定府也沒少替寧王出力,但就是找不著人。

  這些年寧王花重金在兩地尋找女兒的下落,便是有一句真話,他也付以厚重的酬金,卻依舊不得。

  快一十五年了,寧王尋女之心,真定府人人皆知。

  十幾年還找不到一個人,那人大抵也就死了。

  前幾年寧王狠狠地病了一場,才慢慢歇了心思,和族裡人商量著,要過繼個孩子到膝下,將來繼承他的家業。

  寧王無心再培養孩子,挑了個才貌出眾的郎君,今年一十六歲,叫朱玉澤,欲等個合適的時候,再上報朝廷,將此子記在他的名下。

  這些事兒,很容易就打聽到,王武一出去問了話頭,他的朋友便滔滔不絕地說給了他聽。

  王武得了信,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傅慎時,他還說了一件事:「聽說這位公子近一年一直出入王府,但寧王一直沒有讓他改過口,外人也只叫他一聲『公子』,從不叫他『世子』。」

  傅慎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叫王武先退下去,也讓時硯出去了,與殷紅豆沉默相對。

  殷紅豆低頭坐在椅子上,手心冒著冷汗,即便她沒有任何物證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但時間和地點全部都對得上了。

  依寧王的性子,只怕是看不上傅慎時。

  若他疼愛女兒還好,若他是個殺伐果決又態度強硬的人,他們兩個想要在一起,簡直比登天還難。

  認,還是不認?

  傅慎時滑動輪椅,拉著殷紅豆的手,道:「紅豆……」

  殷紅豆勾過他的脖子,抱著他,腦袋壓在他肩膀上。

  傅慎時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背。

  殷紅豆心裡又想到原來那個「她」,不過是在殷家待了五年而已,就對殷家父母那般好,只怕是個孝順的,若「她」知道還有父親在世,肯定願意在父親膝下盡孝。她白撿了人家身子,只享福,不付出,太說不過去了。

  她備受煎熬。

  傅慎時安慰著她道:「也沒有比這更差的了。從前你為了擺脫丫鬟身份,為我出謀劃策,付出許多,如今也該換我為你……」

  殷紅豆打斷了傅慎時,哽咽著道:「你明明也替我吃了很多苦頭了。」

  他低聲下去求六皇子,他與喬三那樣的人虛與委蛇,便不全是為了她,也至少有一半的緣故。

  兩人正說著,寧王府丫鬟過來敲門傳話了,說寧王請他們過去。

  殷紅豆心跳得更快了,她道:「你說我是你夫人,我又沒做婦人打扮,王爺估計起疑了。」

  傅慎時自然也猜到了,他握緊了她的手,道:「怕什麼,咱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殷紅豆點著頭,雖傅慎時一起去了寧王的院子。

  寧王的確知道了。

  京中已經有關於傅慎時和殷紅豆的流言,寧王稍稍猜測,便知道是怎麼回事,殷紅豆若是個丫鬟身份,一切就合理了。

  他同時還讓人去查了殷紅豆的出身和祖籍所在地,這些全部都對的上。

  十幾年過去,寧王第一次遇到這樣吻合的情況。

  傅慎時和殷紅豆兩人到了寧王的院子門口,他倆進去的時候,廳里卻沒有人,只有桌上擺著一盆薔薇花。

  殷紅豆捂住鼻子,同廳里的大丫鬟道:「姑娘不必試了,我對薔薇花過敏。」

  丫鬟大驚,忙道:「姑娘請隨奴婢去。」

  傅慎時朝殷紅豆一點頭,她就跟著丫鬟去了暖閣。

  殷紅豆剛一走,寧王五味雜陳地從內室走出來,到了廳里,攥著拳頭,臉色沉鬱地看著傅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