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傅慎時說要帶著殷紅豆離開侯府,便遞了話給王武,叫他去備馬車,帶幾個兄弟過來,今日就回仁莊上。

  殷紅豆從早上醒來之後,便一句話都沒說。

  後來他們連東西都沒有收拾,就出了門,他們走的很順利,根本沒有人攔。

  秦氏不是沒猜到,等她聽下人稟說,傅慎時出了門,她一點都不擔心地與傅慎明和傅三道:「別看六郎瞧著心狠,他最是心軟的一個人,這回你三郎和你二叔出事,他不也回來了嗎?憑他去哪裡,這輩子都逃不了家人的手掌心。」

  傅慎明未置一詞,傅三臉色很複雜。

  傅三擰著眉道:「六郎的婚事,是他自己做主退的?就為了那個丫鬟?」

  秦氏嘴角一壓,道:「你早就問過了,你昨夜去的時候難道沒瞧見什麼?」

  傅三臉色沉鬱,道:「……瞧見了。不過母親,那終究只是個丫鬟,您不要為了個丫鬟傷了六弟的心。」

  秦氏道:「你總替他說話,你難道不見他傷我們的心嗎?」她冷笑一聲,道:「為了個丫鬟就敢忤逆我,還真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待你與你三叔的事了了,我再來收拾他們兩個!從前也不是沒有哥兒為了粉頭和丫頭作死的事兒,倒沒聽說有任何一個白頭到老了!」

  傅三勸道:「六弟未必是真喜歡那丫頭,也許只是借她挑釁您而已,您不要被他唬住了。您想法子處理了丫鬟就是,老六要是捨不得,先做通房,以後再抬妾。您只對丫鬟下手,別動六弟的主意。」

  秦氏長長地「嗯」了一聲,道:「知道了,我不至於為了個丫鬟舍了一個兒子。」

  說罷,秦氏又分別交代了兩個兒子幾件事,將家中各項事務一一料理了。

  傅三隨後去衙門裡述了職,又面見了天子,看了好幾副臉色,待他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才將回了院子,只與三太太對上了一眼,就聽她道:「爺,這是前院的人送來給你的。」

  傅三接了盒子一看,裡邊兒全是長興侯府原先經營的舊鋪子的契約,還有一封信,他臉色巨變,想起了家人提過的發財坊的事,眉頭都皺成一團了,真的是傅慎時!

  三太太壓著聲音道:「妾身拿到這個時候,快嚇死了,沒敢聲張,連丫鬟和妾身身邊的媽媽都沒說……」

  傅三收起契,道:「那就先不說,鋪子裡反正有人打理,先裝作不知道,我聽說老夫人有分家的意思,那就等分了家,再拿出來。」

  家裡經了這麼大的事,三太太也算是看盡了人情冷暖,她試探著道:「那這些鋪子爺是打算給母親,還是咱們自己留著?」

  傅三打開了傅慎時留下的信,瀏覽了一遍,緩緩道:「老六說是給咱們孩子的,不比較交給公中。」

  三太太撫摸著肚子一笑,傅三神色還是凝重異常,她就問:「怎麼了?」

  傅三遞了信過去,冷聲道:「六弟糊塗了。」

  三太太看完,蹙著秀氣的眉毛,軟聲道:「糊塗是糊塗了,但是妾身卻明白為什麼。妾身嫁進來也四年左右了,闔家上下都是怎麼對六弟的,妾身都看在眼裡呢。」她又問傅三:「您覺得您對六弟好嗎?」

  傅三搖搖頭,不算好吧。

  三太太點了點頭,道:「您對六弟算是最好的一個了,您都覺得自己對他不夠好,更遑論旁人。丫鬟雖說身份低賤,卻時時陪伴左右,而且紅豆那丫頭我瞧過,機靈又細心,討喜的很,六弟犯糊塗也是人之常情。」

  傅三沒駁三太太的話,只道:「她身份低微。好了好了,你安心養胎,他的事兒你先別操心了,自有母親處理。」

  長興侯府終於一切事定。

  秦氏打了樵,回家之後就叫了在內宅當差的丫鬟婆子們,到議事廳聽訓,並且囑咐如何預防疫病,其他各院主子各自訓話,重霄院因為沒有主子,廖媽媽也不在,幾個丫鬟便自己去了議事廳。

  重霄院一下子空了,沒有人守。

  待翠微她們回去的時候,發現鎖好像被人動過了。這要是叫廖媽媽知道,她們三個要受罰的。

  翠竹和翠葉兩個當然希望息事寧人,翠竹先開口道:「咱們院子都空得跟什麼似的,好東西全叫六爺搬給紅豆了,還有鬼來偷東西!別疑神疑鬼,給自己找麻煩。」

  翠葉也應和著,翠微沒有證據,鎖也沒打開,她就沒說話。

  當天下午,又一封急信傳了回來,長興侯墜馬了,昏迷不醒,還傷了骨頭,已經著人送往京中,約莫夜裡能到。

  長興侯府好容易才脫了霉運,竟又出了這麼大的事,老夫人和二房的人還好,禍不及自己,只假意安撫。

  秦氏以為大難不死,沒想到毫無準備地來了這麼一遭,受的打擊不小,昏倒幾次。

  長興侯回家之後,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胡御醫與幾位太醫一起討論到半夜,下了定論,若是兩日內再不醒,基本上可以準備後事了,秦氏沒有辦法,只好開始籌備喪事。

  侯府出了這麼大的事,秦氏少不得叫傅三趕緊去把傅慎時叫回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守喪。

  傅慎時才到莊子不久,沒想到父親會出意外,他心裡萬分煎熬,滑著輪椅到殷紅豆獨睡的小間去,看著她平靜如水的臉,啞著聲音道:「我要恐怕要回去守喪,你就留在這裡,好不好?」

  殷紅豆端著杯子喝了一口水,她不是冷著臉,她的表情異常的平和,不顯一絲一毫的情緒。

  她曾經對他充滿了希望,她和他一起建立了仁莊、善莊、春園,她曾經不分晝夜地替他分憂解難,不取分毫,從有私心,到真心真意地想要他好。她為他的真情所打動,她嘗試著放下自己的戒備去信任他,卻只得到了昨天那樣的結果。

  殷紅豆甚至可以預見,將來一定是循環往復的局面,他一次次地攻擊她的底線原則,她一次次地信任、退讓,直至她完全淪為他的奴隸,全部意義上的奴隸。她會為了取悅他而一再地放棄自我,她甚至將來會和所有的丫鬟一個樣子,再也沒有膝蓋,獨獨擅長服從。

  她從前活了二十多年,那二十多年裡,她什麼都要自己去努力賺取,一碗飯、一杯水,她不曾失去丁點做人的原則。

  可她來到傅慎時身邊才一年而已,她以為這一年裡所發生的一切並沒有改變她什麼,她的卑躬屈膝只是為了苟且偷生,直至昨日,她才意識到「潛移默化」四個字帶給她的徹骨寒意,她明明受到了強迫,但有那麼短短的瞬間,她竟然有些沉溺其中,甚至想要一直沉淪下去。

  這不是她應該會有的感覺。

  她恐懼了。

  殷紅豆扭過頭,鎮定地看著傅慎時,點了點頭,語氣再正常不過:「好啊。」

  傅慎時握緊扶手,凝視著殷紅豆,心臟猛然揪住,這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當他真正聽到了,心中的不安卻越發濃厚,像一片遮天的烏雲,籠罩著他的心。

  他如鯁在喉,又叮囑了一句,道:「你好好的……不要走,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殷紅豆又點了點頭,沒有丁點反抗的意思。

  傅慎時委實放心不下,他嘆了口氣,道:「紅豆,你這樣讓我……很害怕。」

  殷紅豆嘴唇微微上揚,溫聲道:「你放心走吧,這兒有我和汪先生,出不了大事。」

  傅慎時的心臟一下接一下地跳動著,猛烈地撞擊著他的胸口,他道:「我會讓汪先生找人伺候你,莊子上不安全,你不要出去。」

  他要囚禁她。

  殷紅豆頷首以答。

  傅慎時剛滑動輪椅,又忍不住回過頭,聲音沙啞地道:「我父親若真去世了,我要守喪三年,至少有兩年的時間,你不用擔心我娶別人。」

  殷紅豆「嗯」了一聲。

  傅慎時一走,她就出了二門,果然像他說的那樣,他派了四個人伺候她,兩個武館裡出來的臉生兄弟,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頭。

  殷紅豆一出門,不管她去到哪裡,兩個丫頭她能支開,那兩個強健彪悍的男人卻是形影不離,除非兩個丫鬟都在,才支得動其中一個。

  她倒也安分,沒跟這四個人耍心思,只道:「我要去仁莊,給我備馬車。」

  一個男人道:「姑娘……」

  殷紅豆挑眉問他:「仁莊也不行?」

  「這……待小的稟過汪先生再說。」

  「那你快去罷。」

  「勞姑娘移步,先回去休息。」

  殷紅豆一回去,兩個丫鬟跟了進去,兩個男人就把門鎖了,其中一個守在門外,另一個去了仁莊稟汪先生。

  汪先生受過傅慎時的囑咐,他知傅六之意,只是怕殷紅豆跑了而已,便派了馬車去接她。

  殷紅豆和兩個丫鬟擠在車上,兩個男人駕車,帶著她去了仁莊。

  仁莊和春園之間已經築牆,劃分為兩處,她從仁莊大門進去,便挑了車簾往外看,正好瞧見一個穿上衣下褲的男人,腳踩一雙舊布鞋,手裡抱著東西大步往莊子上去。

  殷紅豆瞧出了端倪,語氣嚴肅地吩咐駕車的男人:「快去叫汪先生過來,把這人捉住!」

  兩個男人從車上跳下去一個,跑去找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