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番外三

  屋外桃花灼灼,又是一年春了。記住本站域名

  孟璇低著頭坐在繡架前,正在繡著一塊鴛鴦戲水圖,她低垂著頭,神情極其認真,屋外的陽光散落在她身上,整個人好似發著光一樣。

  半夏走進屋,將開著的窗戶關上,雖已是入了春,到底還是有些寒涼,加之昨夜又下了一場雨,更是大意不得。

  尋了個青釉汝窯的瓶子出來,半夏將手裡的一束桃花放在瓷瓶里,又拿起剪刀剪去多餘的枝丫,滿意的將瓶子放在桌上,慢步走到姑娘身邊,歡喜的道:「姑娘繡得真好,這對鴛鴦活靈活現,好像真的一樣。」

  孟璇停頓下來,笑了笑,「真的好看?」

  「真的好看,姑娘的繡工就是程娘子都夸呢。」

  半夏喜滋滋的看著那繡架上的一對鴛鴦,越看越喜歡。

  孟璇停下手裡的活兒,活動了一下脖子,聞見了花香,她轉頭去看,見著那束新開的粉色桃花,花瓣上還含著露珠,她輕輕的嘆了一聲,「又過去一年了啊。」

  半夏有些支支吾吾的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暗罵自己剛才怎麼只顧著嘴上爽快,卻沒體量姑娘的心情。

  自打那年姑爺來到孟家拜訪過一段時間,半夏還以為是姑爺是惦記著姑娘,誠然,姑爺確實也是特意來探望姑娘的,可沒沒成想,他竟然年後就走了,這一走就是四五載,當初說好的等姑娘及笄就來迎娶,可姑爺走了,這婚事兒也就耽擱下來。

  半夏想不通姑爺為什麼要走,這兵荒馬亂的,誰不想過個安穩日子?

  顏懷卿竟然撇下他們姑娘跑了,真真是氣人。

  孟璇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那年他到家裡來,與她說他想出去闖蕩,不想一輩子碌碌無為,只做個閒散的富家翁。

  他言辭誠懇,臉上又帶著哀愁之色,他說對不住她,他並不是想悔婚,更不是不想娶她,只是這風雨飄搖之際,他不願偏居一隅罷了。

  他給她講他的夢想,他的抱負,也不管那個時候的她是不是能明白。

  好在她自小也是飽讀詩書,胸中有墨,知道他心中溝壑,時下朝局動盪,喬孟一起,朝廷也難以招架。

  寒窗苦讀十餘載,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嗎?

  他有這樣的想法,想去追逐名利權勢,也是形勢所逼。

  明明她和他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孟璇卻不知道為何,雖然他話不多,可她那個時候卻能明白他。

  他想做那鴻鵠,她又怎會攔著他。

  放他去,她就在家默默等待。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都快五年了。

  第一年她收到了顏懷卿的來信,信上說他一切安好,可這幾年,她已經沒有再收到他的信了。

  往常,她喜歡煮茶、讀書、撫琴、下棋,卻唯獨對女紅不甚喜歡,只是粗略懂一些,這幾年她反倒喜歡上女紅,因為更能打發時間,而讀書寫字,她反倒容易胡思亂想。

  就連她的及笄禮物,也是那年顏懷卿提早準備好送給她了。

  可如今這世道越發艱難,戰亂不息,民不聊生,就算是他們這樣的人家,也生活得小心翼翼。

  孟璇不知道自己還要等他多久,一年還是兩年還是又一個五年,現在顏懷卿在外沒有消息,雖然逢年過節的顏孟兩家還有來往,可這種關係,隨著顏懷卿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孟璇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一日沒有他的消息,她心裡也不曾踏實,有時候她也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傻了,如果那年在姨母家裡,她答應了表哥韓東亭,現在自己恐怕早已經是韓家婦了。

  韓東亭表哥前兩年已經成了親,是個很溫柔的姑娘,表哥和她站在一起,甚是般配。

  顏懷卿,你現在在哪兒呢?

  可還好?

  有時候她會在夢裡夢見他,明明當初並沒有見過幾次面,再說那時候她年紀尚小,又已經有快五年沒有見過他,她都要以為自己記不住他的樣子了,可在夢裡竟然能清清楚楚的記得他的臉,他的笑容,他的聲音。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年認識他之後,他在她眼裡就是詩經里所描繪的那個有匪君子。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上門提親,想要娶她。

  哪怕時隔幾年,孟璇都能記起自己當初是多麼的慌,那顆心幾乎要從胸膛中跳出來,她想不通為何他那個時候想要娶她,這個問題一直都放在心裡,她也從來沒有問過。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卻越發的想要弄個明白,他當初為何會看上她那樣一個還沒長開的丫頭。

  「姑娘……」蓮心撩起帘子,急切的走過來,臉上有些驚慌,「姑娘,夫人讓姑娘過去。」

  孟璇抿了抿嘴,讓半夏過來替她重新梳頭,這幾年她和繼母章氏的關係說不上多好,不過是維持著表面的情誼罷了。

  當年她去姨母家小住,卻得了顏家的看重,顏家還特意囑託了姨母做媒人,除了孟家,繼母章氏對這門親事卻是有幾分牴觸。

  只不過當時她嫁到孟家並沒多久,還未站穩腳跟,這門親事孟家上上下下都很是滿意,根本沒有她說話的權利,更何況後來定親之後,顏家給了一筆不菲的錢財,這幾年雖然因為顏懷卿沒在家中,婚期推遲,但孟家的人並沒有因此看不起她。

  只是章氏……孟璇低下頭,不由得沉思起來。

  孟家也是大族,雖然眼下朝局不穩,但對他們孟家的影響並不是很大,章氏嫁進來已有幾年時間,生了兩個兒子,早已經站穩了腳跟。

  雖然是填房,但也是明媒正娶的,孟家又是重規矩的人家,並沒有誰敢給她臉色看。

  章氏面上一派雍容華貴,坐在上首合著眼,看著桌上的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孟璇讓兩個丫頭在外等候,自己進了章氏的屋子,低眉順目的喊了一聲「母親……」

  章氏從沉思中驚醒,看著站在屋子裡的繼女,她笑了笑,招手讓她過來坐。

  孟璇心裡閃過幾絲疑惑,她何時和章氏走的這麼近了?

  印象中,章氏雖然對她還算客氣,可並不親近。

  看見她朝自己笑得一臉溫和,孟璇只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這一轉眼,璇兒都長成大姑娘了。」

  章氏拍著她的手輕輕說道。

  孟璇不知道章氏葫蘆里賣什麼藥,只好跟著笑了笑。

  章氏看著這張臉,孟璇應該長得像她娘吧,她除了一雙眼睛長得像老爺,臉上其他地方並不像。

  章氏仔仔細細的看著她,這幾年她對這個繼女並不怎麼關注,橫豎以後她要嫁出去,算不得是孟家的人了。

  只是這頭一回仔細的打量,才發現這孩子已經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幾乎讓人移不開眼。

  孟璇越發不解了,章氏看她的目光到好像是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那目光她很不喜歡。

  「不知母親喚我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囑咐?」

  章氏張了張嘴,她本想慢慢來,她倒是自己先說了。

  也罷,這事兒總歸是包不住火的。

  摸了摸她的臉,少女肌膚柔嫩,正是大好的年華,若不是當初被顏家搶了先,這樣的姑娘她都想替自己娘家兄弟求娶了去。

  「這幾年,璇兒辛苦了,別人家的姑娘像你這麼大,早就成了家,甚至都做了母親了,可憐璇兒還得呆在家裡。

  璇兒,那顏懷卿一去就沒個消息,你也只能待在家裡,你可怨他?」

  章氏說著,像是觸動了傷心事兒,拿著帕子抹眼角。

  孟璇看她突然提起自己的婚事兒,還說到顏懷卿,心裡越發有些不安起來。

  「母親說的哪裡話,顏大哥心中有溝壑,我敬重他為人光明磊落,並不怨他。

  再說他只是出去遊學,又並非是不回來,等他回來之後,自是會來娶我的。

  我信他。」

  章氏被這話噎住了,看著孟璇那雙眼睛,知道她沒有拿話搪塞她,孟璇對那顏懷卿是真的相信。

  章氏不禁皺了皺眉,她也是昨兒個才從丈夫嘴裡得知了一個消息,那顏懷卿竟然投奔了北越王,如今朝廷前有喬孟那亂臣賊子誤國,後又有北越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在北方起義,分明就是那亂臣賊子!他們孟家書香門第,這麼多年來攢下來的好名聲,若是被人知道那顏懷卿竟然是孟家的姑爺,讓他們孟家以後還怎麼有臉立足?

  這也難怪丈夫昨日是那麼生氣,只是這門婚事定下多年,卻也不好隨便找個理由推拒。

  她今日先來找孟璇,就是想先說通孟璇,到時候在私底下操作一番,諸如染了惡疾之類,在提出退婚也就名正言順了。

  這幾年孟璇雖然同她關係很淡,可這這孩子卻是生了一顆玲瓏心,丈夫也頗看重她,方才囑咐自己先來開導開導她。

  章氏勉強笑了笑,又道:「璇兒,我和你爹最是心疼你,這幾年,那顏懷卿一直避著不見面,也不知是何意思,婚期一再推遲,在這麼下去,你都成了老姑娘了。

  現在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又沒有消息傳回來,誰知道在外面弄出些什麼事端來。」

  孟璇心頭狂跳,章氏不可能無憑無故的提起顏懷卿,還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到底她想做什麼?

  「母親,我和顏大哥雖然還未舉行婚禮,可也是寫下了婚書的,母親說這話,未免太不恰當了。」

  什麼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分明就是用心險惡,竟然詛咒顏懷卿去死。

  她孟璇雖然還未嫁給他,可也不能容忍有人暗中這般詆毀他。

  章氏直覺頭疼,這個女兒表面上看著乖巧,其實骨子裡和孟家人一樣,傲氣十足。

  想到丈夫說的,趁著此舉同顏家退婚,還能在替孟璇另外擇一門親,章氏也不願在同她周旋,直接說道:「璇兒你恐怕是不知道,你那未婚夫顏懷卿在外頭幹了什麼勾當吧!」

  章氏的聲音鏗鏘有力,一臉鄙視,孟璇聽了這話心中也不由得忐忑不安起來,莫非顏懷卿當真是出事兒了?

  「母親,所謂人言可畏,若是並不清楚事情真相,還是慎言。」

  章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道:「你這個傻丫頭,到了現在還替他說好話,那你說,為何他一去這麼多年,怎麼就沒個信兒?

  你說顏懷卿光明磊落,那我告訴你,顏懷卿他投靠逆賊,公然和朝廷作對,你怎麼說?」

  「逆賊?」

  孟璇大張著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這世間能稱得上逆賊的,自然是那叛軍喬孟了。

  難道顏大哥他投靠了喬孟?

  章氏卻不願在多說了,她擺了擺手說道:「璇兒你自己在好好想想,我和你爹當初聽見這消息也不相信,可人家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顏懷卿。

  趁著你和他還未成婚,這事兒當時知道的人也不多,咱們私下解決,咱們孟家也不會受他牽連。」

  孟璇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的院子,茫然的看著院子裡開得正艷的桃花,章氏的話像是一把利劍捅在她心間,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顏懷卿是那樣的人。

  當年他說起自己的理想抱負,是那樣的意氣風發,根本就不可能是章氏口中的亂臣賊子。

  平復了一下心情,孟璇找來了彩屏,她前幾年已經成了親,丈夫正是在父親院子裡做事兒,雖然不見得能完全打聽出什麼,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章氏平時鮮少搭理她,今日特意找她過去,還說了這樣一席話,孟家是最重視規矩的,如果這背後沒有人指使,孟璇不信章氏就敢這樣胡言亂語。

  過了幾日,彩屏過來回話,孟璇才算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雖然這中間具體的打聽不出來,但只要顏懷卿不是投靠了那逆賊喬孟就好。

  北越嗎?

  孟璇雖然只是個處在內宅的女人,對外面的形勢照理說她不會知曉太多,可是她有個知曉許多事兒的阿兄,阿兄和顏懷卿一樣寒窗苦讀十餘年,可現在卻不能走科舉仕途,心裡鬱悶得很,不時和友人就如今的形勢點評一二,阿兄空有才華卻施展不開,他心情鬱悶也會同她說一些外面的事情,還說他很羨慕顏懷卿當年,有魄力說服家裡人去外面闖蕩,外間傳聞北越王已經不聽朝廷號令,頗有要自立門楣的意思。

  孟璇這裡還沒有弄清楚頭緒,章氏那裡又找來了,這一次章氏的態度更加強硬,不論她願不願意,這門親事退定了!還說他們孟家不會要一個亂臣賊子做女婿!

  孟璇在屋裡枯坐了一夜,她只是個閨閣女子,在家仰仗的不過就是父親的喜歡,出嫁也是仰仗著丈夫的疼愛。

  現在孟家已經不願意和顏家結親,她孟璇如果和顏懷卿退了親,她也是名聲毀了,家中卻不見得會就此罷手,興許還會在她婚事兒上做文章,甚至很有可能會將她送給某位權貴。

  孟璇想了許多,她娘去的早,在很多事情上,她其實並不傻,當初孟家能那麼容易的答應和顏家的婚事,還不是看重顏家的背景。

  這孟家,哪裡還有什麼情誼可言,不過是一群虛偽又無恥的敗類!

  她不能家這麼坐以待斃了,她不想背負著那樣難堪的罵名,她更捨不得就這麼不清不白的放棄他。

  她要去找他!這孟家既然如此逼迫她,她又何必在呆在這裡仰人鼻息,她在孟家的人眼裡,已經是棄子!困在這裡,她只有死路一條。

  孟璇心裡打定了主意,她暗中策划起來,如今她已經被家中禁足,沒有一點自由,孟璇借著清明想去廟裡給亡母燒香拜佛的藉口,成功從孟家走了出去。

  她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心裡不是個滋味兒,可是,她已經被逼到絕路,無路可走了。

  大半年之後,孟璇一路喬裝打扮,吃了不少苦頭,終於踏入了北越王的地盤,她眼眶濕潤,流下淚來,她終於來了。

  在城裡找了一家客棧休息了幾日,孟璇開始打聽起顏懷卿的消息,知道他們現在駐紮的地方,孟璇卻有些躊躇了,她若是這麼直接找上去,他會如何看待她?

  又是否還認得出她來呢?

  顏懷卿近來情緒有些低落,他很久以前就給孟璇寫了信過去,可一直都沒有收到她的回信,雖然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也許孟璇也不一定能收到他的信件,可他心裡總帶著一絲期盼,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顏懷卿想,自己是不是不該懷揣著這樣的想法了。

  他走了五年了,也不知道孟璇怎麼樣,當初他不顧一切執意要來,明明等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娶她,可他卻並沒有那麼做,一心只想著投奔北越,改寫他顏家的命運。

  如今他做到了,成了蕭翼身邊器重的心腹,可他卻用傷害孟璇,蹉跎她幾年青春作為賭注。

  當初說什麼這輩子一定要好好對她,如今看來就像是句笑話,前世今生,他欠她的多得已經數不清了,他才是那個應該入地獄裡懺悔的人。

  「懷卿,發什麼呆呢?」

  顏懷卿抬起頭來,見陸湛朝他走過來,他笑了笑,「沒什麼,就是在想什麼時候才能天下天平。」

  陸湛狐疑的看著他,這人有些不太對勁兒。

  「對了,陸兄,你有給家裡捎帶信回去嗎?」

  家……陸湛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她恐怕是不願意見我呢,想當初我瞞著她,惹她生氣,我走的時候,她還說要忘了我……」

  顏懷卿看他面露苦澀,只好勸道:「陸兄,嫂夫人那只是說氣話罷了,哪兒能說忘了就忘的。

  她真要那麼狠心,何必還要懷著你的孩子,這女人往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口不一。

  只是現在這世道亂,也不見得消息就能傳回去,等以後天下安定了,你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還不得把她感動得哭了。」

  陸湛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顏懷卿,我怎麼發現你現在是越來越不著調了,莫非在軍中幾年,也跟著那些人學壞了?」

  孟璇一身男子打扮,她在城裡一家醫館裡做了學徒,因以前對醫書有所涉獵,學起來倒也快,她師傅薛大夫挺賞識她的,如今跟在薛師傅身邊做個藥童,倒也自在。

  她已經來了小半年時間了,並沒有見過顏懷卿,也根本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兒,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顏懷卿確實是在北越這裡。

  「薛大夫,您趕緊來,我們將軍受了重傷,那隨行的軍醫不敢動。」

  一名穿著軟甲的士兵一臉焦急之色,瞧著都快要急哭了。

  薛懷魯雖然不是隨行軍醫,但他醫術不錯,有時候軍中一些棘手的傷口也是他去處置的。

  薛懷魯醫館裡雖然還有客人在,不過他知道輕重緩急,當下就收拾好自己的醫藥箱子,薛懷魯叫一個徒弟看店,見孟宣站在那裡,他招了招手,喊道:「孟宣,你隨我去。」

  孟璇如今作為男子,名字自然是得換一個男性向的名字,所以就改名喚孟宣。

  幾人坐上馬車,急忙往軍營中趕,趁著這段時間,薛懷魯仔細問起了那受傷的將士傷在何處,又是因何受傷等等之類。

  孟璇雖然來了北越一段時間,但對這裡的形勢並不是特別清楚,只是好像如今真正掌權的似乎並非北越王,反倒是世子蕭翼。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特別受人追捧尊重。

  到了駐軍之地,孟璇心裡也不由得忐忑起來,她低著頭趕緊跟著師傅一起進去,進了營帳之後,大帳里人不少,裡頭的床榻上趴著一個人,赤著上半身,渾身都染了血跡,好似從血水中出來一樣。

  「薛大夫,您可算是來了,我還真怕你沒在,急死我了,快來替他看看。」

  秦越立刻走上來,抓著薛懷魯的袖子就往前面走。

  孟璇都沒敢抬頭張望,只低著頭跟著。

  「薛大夫,就麻煩您了,請您務必要救他回來。」

  蕭翼面色凝重,看著躺在床上已經陷入昏迷的男人,他心中極不是滋味兒。

  若非他挺身而出,那一下子自己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這些年,蕭翼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卻唯獨沒有見過這樣的。

  這個男人勇猛頑強,雖然不認識多少字兒,更不會吟詩作對,可卻是他身邊的人中最實誠,擁有一顆赤誠之心的人。

  猶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他,彼時他遭到追殺破害,這個人帶著他們去找大夫,被秦越幾句話就忽悠了答應和他們換裝。

  那日秦越帶他來,這人可沒和他客氣,並沒有因為曉得他的身份就恭維他,反而一臉氣惱的指責他們當初恩將仇報,差點害死了他。

  薛懷魯看著那傷,傷口極長,知道這人是世子蕭翼身邊的一員猛將,若非此子自身本事高強,這刀落下去可就不只是一道口子,而是被劈成兩半了。

  薛懷魯花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將傷口全部縫合好,又交代了注意事項,開了藥,讓自己徒弟去煎藥。

  孟璇拿了藥方從帳篷里走出去,那帳篷裡頭氣氛壓抑,她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只是看著那一盆盆的血水,充斥在口鼻處的血腥味,提醒著她這就是戰爭,殘酷的,會死人的戰爭。

  顏懷卿是從另外一條路前去包抄埋伏喬孟的潰軍,可卻得到消息,陸湛受了重傷,生死不明。

  顏懷卿腦子裡嗡嗡響著,他受了重傷?

  他不相信,不信那人會因此而折在這裡。

  收拾了潰軍,顏懷卿連戰場都來不及打掃,只交代底下的人處理乾淨,就急急忙忙趕回來。

  他滿頭的汗水,從馬背上下來,急忙就往營帳中跑過去。

  孟璇低著頭拿著師傅給的單子準備去抓藥,還沒走多遠,由於一直低著頭,並沒注意到前方跑來個狀似瘋癲的男人,孟璇就這麼和人撞在了一起。

  顏懷卿心裡擔心陸湛的傷勢,這會兒被人撞了,他雙眼圓瞪,哪怕平時脾氣好,可這會兒氣性也上來了,見這小子在軍中走路都不看路,氣得就想揍他一頓。

  孟璇本就是女孩子,一路來到這裡吃了許多苦,這一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她呲牙咧嘴,屁股疼得很是厲害。

  「哪兒來的小子,敢在軍中胡亂走?」

  顏懷卿見對方身上穿的是便衣,方知道是外面的人。

  孟璇強忍著痛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看藥方看得太仔細了。」

  說著孟璇撿起地上的藥方,她吹了吹上面沾著的灰,見藥方子沒事兒,總算是鬆了口氣。

  顏懷卿正要在出言教訓對方幾句,他的目光放在她臉上,不由得驚慌失措,驚聲喊道:「孟璇……」

  饒是他想破了頭,也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會出現在自己眼前,還是以這樣戲劇性的方式!

  孟璇聽見他開口,抬頭看他,認出了對方,她慌慌張張的連忙低下頭,「我不是孟璇,你認錯人了。

  我還有事兒……」

  還沒說完趕忙就跑起來。

  顏懷卿心裡縱然有許多話想要問她,可現在陸湛受了傷,他只好壓下心裡的諸多想法,先去看了陸湛。

  孟璇惶恐不安,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顏懷卿再過來找她,看她一副男子打扮,知道她現在是薛懷魯的藥童,他走到她身邊,說道:「璇兒,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兒?」

  「我給你寫過信,你可收到了?

  是不是你見我信中說了我在這裡,所以你就偷偷找過來了?」

  信?

  孟璇搖了搖頭,「我並沒有收到你的信,也根本就不知道你在信里說了你在這兒,我……我是偷跑出來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璇兒,告訴我!」

  孟璇將自己在家裡是如何得到那樣的消息,又是如何被逼迫的事情全部都說了,顏懷卿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孟家竟是要逼著孟璇和他退親?

  還說他污了孟家的名聲?

  逆賊了?

  原來他在孟家的人眼裡,竟然是那麼無恥的存在。

  「璇兒,那你為何要來找我?」

  「我,我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

  當初既然你我定下婚約,沒有確鑿的證據,就不能如此兒戲。

  我……」孟璇咬著嘴唇,看著顏懷卿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以前那個清雋儒雅又溫柔的人變了,他的眼神堅毅,臉部線條也更加稜角分明,現在的他,更多了幾分沉穩,也更有男子氣概。

  孟璇的臉猛地就紅了,她連忙又低下頭,恨自己怎麼臉皮這麼薄。

  顏懷卿伸出手將她摟在懷裡,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璇兒,你真傻,我顏懷卿何德何能竟能娶你為妻。

  我向你保證,此生我會用盡我全部的力氣去守護你……」

  再不會讓你顛沛流離,再不會讓你受盡磨難,再不會讓你慘死在我懷中。

  孟璇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乾爽的混雜著一股皂角的清香,她閉著眼,雖然連面紅耳赤,可心裡卻無比的踏實,這個人,是她的未婚夫啊。

  這一路來受的苦楚磨難,在這一刻通通都化為烏有,唯有這個人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他就在她身邊,真好……

  過了幾日,陸湛傷勢已經好轉了許多,他看著顏懷卿,追問道:「我聽說,你最近和薛懷魯身邊的一個藥童走得很近?」

  軍中傳顏懷卿和那藥童是斷袖,陸湛和他認識,到底給了留了幾分顏面,沒直接這麼說。

  只是倘若真是如此,陸湛覺得一定要把他勸回來,絕對不能誤入歧途。

  「我可記得你還有個未過門的妻子,你莫要辜負了人家。」

  顏懷卿欲哭無淚,他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雖然和孟璇相認了,但眼下並不是好時機,所以顏懷卿沒有公開她真實身份,孟璇還是做男子打扮,沒想到軍中竟然開始編排他顏懷卿好龍陽!

  「陸兄,真是不是,我和你實話說了吧,她是孟璇,我那未婚妻,是特意來找我的。」

  陸湛眨了眨眼,「那你怎麼把她安頓在這兒?

  你不知道現在的局勢?

  再說這軍營重地,要是被人發現了她女兒身,就算主公器重,你也少不了軍法伺候。」

  「我也知道現在時機不對,可既然她來了,我總得護著她。

  好在她還算聰明,又是跟在薛大夫身邊的,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陸湛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孟璇是女兒身,又是顏懷卿的未婚妻,現在雖然沒什麼,可難保以後不會有人拿出來翻舊帳。

  過了兩日,陸湛找上秦越,親自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秦越又找來顏懷卿,感慨那姑娘是如此遵守盟約,不離不棄,很是感動。

  當下就去找了世子蕭翼稟明了此事兒,蕭翼聽了也覺得此女子重情重義,讓人擇了個好日子,親自替這兩人主持了婚禮。

  孟璇千里尋夫的故事,反倒成了一時佳話,在北越流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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