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當真喜歡我?

  裴長意一身月白雲繡錦袍,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姿筆挺,眉目如畫,氣質清冷。

  他站在門口,青蕪隱隱聞到了一股香氣,她抬頭看去,見裴長意手中握著一隻藥膏。

  青蕪知趣,立刻尋了個由頭退出書房。

  徐望月還未反應過來,裴長意已然在她面前端坐著,眼神落在她懷裡的那本字帖上。

  「當真這般喜歡,這本便送你了。」

  裴長意說完這一句,將藥膏放在桌上,起身便往屏風後走去,在自己的桌案前落座。

  他淡淡抬頭,見徐望月長長舒出一口氣,輕輕拍撫了一下胸口,如釋重負。

  她就這般怕他?

  裴長意的眉頭微微蹙起,又見徐望月小心翼翼將字帖翻開,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眉頭已然舒展開,嘴角不由自主地牽起一絲弧度。

  方才對著裴長遠,徐望月所說的話,他全聽見了。

  天下讀書人里,自然也包括了她。

  裴長意翻開卷宗,看了不過幾頁,便抬眸望去。

  屏風那一端,徐望月似乎已收拾好了心情,提筆認真地書寫著。

  一筆一畫,格外用力。

  他倒是沒有想到,剛經歷了那樣的事,她竟那麼快便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一般女子遇到這般事情,總要哭哭啼啼,委屈一番。

  可徐望月方才被他救下,也只是紅了紅眼睛,一滴眼淚都沒落。

  自她來他院子裡練字,從未有一日缺席。

  哪怕身子不適,哪怕手上全是凍瘡寫不了字,她都咬牙克服著。

  這樣的女子,他從未見過。

  徐望月寫著,時不時放下筆,揉一揉腰。

  今早起身時確實好了許多,可被裴長遠一嚇一抓,她牽動了全身的肌肉,此刻腰腿都疼得發緊。

  遠遠的屏風後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用午膳時,記得上藥。」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清潤平緩,雖是冰冷,卻永遠不會讓她感覺到不適。

  此刻這道聲音和腦海中另一道聲音重疊,「愛慕一個女子,首先要尊重她。」

  那人也曾經教過她,女子生來不由自主,有許多的禁錮和限制,可也應當自尊自愛。

  縱是旁人不尊重你,你也應當尊重自己。

  徐望月不由自主地抬頭,清澈的眸子水靈靈地望著屏風。

  裴長意實在是個好人。

  正如紅玉所言,他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徐望月很是為長姐高興。

  她也有一個良人。

  只盼著裴長意不光品行好,能力也強,能早日把那案子徹查清楚,把她的良人還給她。

  「你方才說我的字帖與旁人不同?有何不同?」

  裴長意不知何時放下了玉竹筆,雙眸清冷,細細凝視著屏風那端俏麗的人影。

  他雖是為了避嫌,為徐望月準備了旁的字帖。

  可也是他精心尋來的,在這汴京城中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

  徐望月聽他這般問,很認真地翻開了另一位大家的字帖,將兩本字帖放在一處。

  「這位李先生所書,龍飛鳳舞,矯若驚龍。這位林先生的字,蒼厚郁茂,圓勁流美。」

  「還有這位齊先生,字跡娟秀工整,清雅靈秀,很是適合我們女子臨摹······」

  徐望月神色認真,一一點評,待她一本一本合上這些字帖,舉起了裴長意所書那本。

  「我隨口說說,世子爺別生氣。」

  「若論書法造詣,世子爺所書可能比不得這些大家。可世子爺所寫字帖,有生氣,有靈氣。」

  「寫天下蒼生,我能感受到世子爺心系蒼生,擔憂萬民。」

  「寫山河秀美,我仿佛能看到那些景致躍然紙上,就出現在我面前。還有……」

  徐望月從桌案上一本一本拿起裴長意的字帖,深吸了一口氣,「還有這一本孫子兵法,雖然有很多我讀不懂的,可我卻能看出壯志凌雲的氣魄……」

  啪嗒。

  她聽到玉竹筆滑落到地上的聲音,徐望月臉色一僵,截然而止。

  「對不起世子爺,我話太多了。」

  「無妨。」裴長意的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過了片刻,他沒有再說半個字。

  徐望月僵持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許久,裴長意的聲音再次從屏風後傳來,「你長姐說你沒怎麼讀過書,我剛才聽來,文采不錯。」

  徐望月微微一怔,徐府從未給她請過先生,長姐心中自然以為她什麼都不會。

  她一咬牙,抬頭明媚笑著,「過去是不會的。來了侯府,聽世子爺偶爾提起,耳濡目染便會了一些。」

  裴長意坐在屏風後頭,半張臉籠在黑暗裡,徐望月完全瞧不見他的神情。

  怕多說多錯,徐望月乾脆閉上嘴不再開口。

  裴長意早放下了筆,斜倚在太師椅上,眸色沉沉。

  他抬起頭來望向屏風後的那道倩影,隱約可見那道乾淨清澈如春日暖陽的眼神。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裡,身姿筆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離。

  總讓人覺得如謫仙之姿,矜貴出塵,不似凡間人。

  他也曾經以為這世間無人能懂他,可不想,是有的。

  「世子爺。」裴鈺站在書房門口,朗聲說道,「典獄司有要事稟告。」

  見屏風後的裴長意點了點頭,裴鈺沒有遲疑,快步走近。

  路過徐望月時,也只匆匆對她微微頷首一笑。

  待他走到桌案邊,微微蹙起了眉頭,很是不解。

  往常這個時間,世子爺桌案上的卷宗早就看完了,可今日竟只翻開了一卷。

  世子爺,竟也會躲懶?

  裴鈺不解,但他不敢問。

  裴長意還未開口,就見屏風後那道人影溫順地站了起來,「既然裴鈺有要事向世子爺稟告,我先告退了。」

  徐望月終於找到了機會,拿著早已收拾好的東西,轉身便要離開。

  她低眸看了一眼那隻藥膏,腦子裡一瞬間轉過好幾個念頭,終究是沒拿。

  她走出書房,見青蕪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件披風在等她。

  「青蕪姑娘。」徐望月笑著迎上去,看了一眼她手中華貴的蜀錦披風,「不必麻煩了,我還是穿自己的斗篷好了。」

  青蕪心領神會,默默收起了手中披風,伸手幫徐望月攏了攏斗篷。

  「世子爺讓我在此處等您,回去的路可安心,這幾日,二公子都出不了自己院子。」

  徐望月舒心一笑,「多謝你了,青蕪姑娘。」

  解決了裴長遠這個大麻煩,徐望月腳步輕快,往棲梧院走去。

  她走了沒幾步,就見前頭一道人影如無頭蒼蠅一般晃來晃去。

  皚皚白雪之間,那道紅色蜀錦披風極為亮眼。

  徐望月認得,那塊布是她送給林翠兒的。

  她還在思慮,那道紅色披風已然舞到她面前。

  「二姑娘我可算是見到你了!」

  的確是林翠兒。

  她小臉凍得紅紅的,委屈巴巴地說道,「這侯府也太大了,我出來晃晃就迷路了。」

  徐望月微微一笑,「無妨,你隨我走,我帶你回去。」

  或許是因為林大娘讓她有母親般的親切感,徐望月對林翠兒也很有好感,覺得她年紀小,就好像是妹妹。

  林翠兒走在徐望月身邊,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這侯府真大真漂亮,二姑娘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府玩?我住在林家村,沒有來過汴京城,城裡是不是特別好玩?」

  「我嫂嫂,就是你長姐,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平時你們姐妹相處好嗎?」

  「二姑娘我和你說,那個紫玉姑娘她真過分,太不把我當回事了!」

  「我怎麼樣現在也是個姑娘了吧,她這個人……」

  林翠兒一個人說個不停,見徐望月多是在旁邊陪笑聽著,並不怎麼說話,有些不高興地撇了撇嘴,「二姑娘,你是不是也嫌棄我是村里來的,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徐望月忙擺了擺手,「翠兒你誤會了,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她壓低了聲音說道,「只是這裡是侯府,言多必失,你要謹言慎行。有什麼,等回了林大娘的院子再說吧。」

  徐望月本是一番好意,林翠兒就更生氣了,「你怎麼和我娘一樣?這裡只是侯府,又不會吃人。」

  「再說了,我哥哥是侯府世子,有什麼事他也會護著我。」

  「今天早上要不是我去通風報信,哥哥怎麼會剛剛好來救你?」

  「通風報信?今日世子爺不是剛好路過?」徐望月很奇怪,低眸思索的片刻,抬頭看向了林翠兒。

  「你仔細說說這件事。」

  林翠兒說完那句話,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滿臉都是懊悔,「不行的,不行的,我答應哥哥了,誰我也不說的!」

  徐望月蹙眉,還未開口,就見林翠兒越過自己,很緊張地看向她身後。

  她下意識回頭,一道修長身影正從雪中步步走來,雪色皎皎,更襯得他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