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黛湖邊,靜靜地停著一艘雕欄玉砌的畫舫。
一個略微上了年紀的嬤嬤扶著一個穿著華麗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上畫舫。
正是五福嬤嬤和徐瑤夜。
徐瑤夜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卻掩不住她面色蒼白。
五福嬤嬤心下不忍,「大姑娘,此事交給我和碧玉就好了,你何必親自來一趟。」
「若是上了船又吐了,怎生是好?」
徐瑤夜今日特意是打扮了一番,彎彎的柳眉之下,一雙眸子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怨毒。
她嘴角微微牽起,似笑非笑,「我給我的好庶妹準備了這麼一份大禮,不親自過來瞧瞧,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她們在畫舫上端坐著,船身只輕微晃動,徐瑤夜的臉色逐漸煞白。
她這幾日孕吐愈發厲害,此刻上了船,更是想吐。
一想到裴長意看上徐望月的眼神,徐瑤夜努力壓制著胸口難受的感覺。
她今日一定要親眼看著徐望月身敗名裂,遭萬人唾棄。
那位孫大人,就算是他倒霉,看上這樣的喪門星,活該他陪著一起下地獄。
碧玉走上船來,嘴角掛著笑意,恭敬行禮。
五福嬤嬤瞧了她一眼,輕聲問道,「如何了?」
碧玉用力點頭,「姑娘放心,奴婢辦得妥當,定然不會出問題的。」
徐瑤夜撩了撩眼皮,淡淡嗯了一聲。
近來碧玉做事很是妥帖,她也放心。
她們這艘畫舫停得位置極佳,無論哪個角度,都可以看向湖面上晃晃悠悠的那艘船。
不知此刻,她的好庶妹正在船上做什麼呢?
想來是極為高興吧。
且讓她再高興一會兒吧,稍後,她便笑不出來了。
徐望月此刻也笑不出來。
明明說好了,只要她上船,便可以問他三個問題。
可想不到,裴長意竟先要問她。
無賴。
他和裴長遠果真是親生的兄弟,看著儀表堂堂,內里就是無賴。
如今的情況,她可以說是上了賊船。
徐望月無可奈何,輕輕挑了下眉,「世子爺請問吧。」
裴長意開口,「可願陪我下盤棋?」
徐望月驀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這也算是問題?」
「這是你的第一個問題?」
「不是,我沒有任何問題。」徐望月低眸,見他們身旁就放著一個棋盤,她迅速坐下,執起了黑子,「世子爺請。」
裴長意在她對面坐下,見她一副生怕自己會後悔的模樣,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現在他倒是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什麼問題,要讓她深思熟慮,反覆思量後再問。
「請吧。」裴長意手裡握著一枚白子,撩了撩眼皮看向徐望月。
徐望月的確深思熟慮,只有三個問題,她在好好的思考,究竟應該怎麼問。
不能問得太含糊,怕是根本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又不能問得太直白,她與那人的關係還不能讓裴長意知道。
書生案也不知是什麼情況,她越想越覺得頭疼,愁眉緊鎖,手裡拿著那枚黑子,落下了第一子。
裴長意也落了一子,隨後他們二人你來我往,很快徐望月便發現自己不能再心不在焉了。
裴長意攻擊性極強,攻城掠地,她的黑子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你學過下棋?」裴長意漫不經心地問道,眸色沉沉,晦暗不明。
徐望月正在思索下一子應該如何落下,本能地點了點頭。
執著黑子的手一頓,她是不是應該不會呢?
起碼在長姐的心裡,她應該是不會下棋的。
她在徐府能吃飽都已經不錯了,琴棋書畫,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這般想著,徐望月收起了手中黑子,淡淡開口,「輸得這般慘,若是學過的,可對不起師父。」
輕聲吐出師父這二字,徐望月腦海中不禁想到了那人。
隔著牆,那人給她講棋譜,教她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說學會了下棋,日後便不會寂寞,還能修養心性。
不知他在典獄司里,還能不能有這般平靜淡泊的心性。
不想裴長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徐望月抬眸,一雙晶亮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他,「世子爺,我要問第一個問題了。」
「眼前所見和心中所想,你更相信哪一個?」
眼前所見,是書生案的鐵證如山。
心中所想,是那些違背常理的諸多細節,是裴長意心中的疑惑。
若是換了普通的官員,鐵證如山自然沒有什麼必要繼續查下去了。
可他是裴長意。
他既然能打出那個問號,一定是因為他心中的疑惑還未解開。
書生案還沒有判決秋後問斬,或許也是因為他的這一個問號。
裴長意聽到徐望月這個問題,攥緊了手中白子,她是不是在試探自己?
她們姐妹互換一事,她是否有心對自己坦白。
或許是她不敢,或許是她不想陷長姐於不義,所以只能這樣試探。
眼前所見的,是披著長姐衣衫的世子妃夫人。
心中所想的,是她這個實實在在的徐望月。
「二姑娘,你眼前所見與你心中所想,不一樣嗎?」
裴長意輕描淡寫落下一白子,戰局已定,黑子毫無招架之力。
自然是不一樣的。
徐望月心中感懷,她心中所想的人,若能坐在她面前與她執棋對弈,她願折壽十年。
這個問題她不想回答,乾脆輕嘆了一口氣,將手中黑子放入棋盒,「世子爺這般欺負人,這棋不下也罷。」
她的棋藝根本無法與裴長意抗衡,他又絲毫不讓著自己這樣的棋下來,有何意義?
「真的不下了?你只差一子,便能扭轉戰局。」裴長意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向徐望月,眸光之中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溫柔。
「世子爺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徐望月話雖這麼說,可手還是不自覺地摸起一枚黑子。
她細細思索著,一子?她落下哪一子,便能扭轉戰局?
為何她怎麼看,這棋局都是必輸局呢。
裴長意將她的反應一一納入眼底,嘴角微微牽起。
徐望月看似低眉順眼,溫和得沒有脾氣。可實際上,只有他才能發現她的倔強。
她並沒有直接開口問自己,而是本能地靠自己。
裴長意心頭一沉,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頭,才會養成這般性子。
他剛要開口,就聽湖面上喧鬧起來。
他站起身來,一手扶住身旁的徐望月,往外望了過去,「好像有船翻了。」
「好像有很多艘船朝我們這邊過來了。」徐望月抬眸望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船身晃動,徐望月手中的茶盞翻倒在裙上。
她詫異發現,裙擺上的針線緩緩鬆開,羅布正在往下掉!
徐望月一手提著裙子,心中大駭,原來這就是長姐的算計。
好一條特意定製的裙子,這裙子看似毫無問題,可這上面的線遇水即化。
若是她掉進水中,豈不是身上的衣衫都會變成碎布,落下……
長姐好狠毒的心思。
徐望月低眸看著自己身上的裙子,正不知所措,就聽靠近他們的幾艘船上,不斷地喊著。
「就是她!私德敗壞,快抓住她!」